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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稼穑 ...

  •   稼穑与从革一众一样,是白山的人,但他又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他是桧风的徒弟。
      稼穑并不是什么热情的人,甚至说得上是孤僻,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时,云顶门中,在稼穑这儿唯一与朋友沾得上边的人,只有浮生勉强算得上一个。
      稼穑不喜欢谈交情,也从不和人谈交情,浮生也一样,甚至,浮生是一个比他还要冷漠的人,稼穑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和浮生有来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和人谈交情很危险,所以,稼穑只会和人谈利益。

      立场不同,选择不同,后果自然也会不同。
      稼穑作为桧风的徒弟,后来却帮着浮生对付自己的师父,难免会落人诟病,不过,稼穑不在乎。
      甚至他很清楚,自己的师父,也根本就不会在乎他的背叛。
      因为那个人,从来不会信任任何人,所以从来就不会对旁人失望。

      稼穑的师父,名为桧风,其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是个真真正正的阴险小人。
      桧风最为出名的是他那一手悄无声息间便能夺人性命的毒术,他擅长制毒,却从来没有为那些奇毒研制过解药。
      所以,他下的毒,无人能解,无药可医。

      “既然想要那人不好过,何必多此一举地留下解药。”
      这是桧风心情好时,对着一名颇有天赋的弟子给的解释。

      稼穑是桧风收的第一个徒弟,后来,桧风收了很多徒弟,而稼穑却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因为他从来不会讨乖卖巧。
      不过,其他徒弟倒是知道稼穑这么一个人,不仅仅是因为稼穑是桧风的第一个徒弟,还因为,只有稼穑,是被教的医术。

      稼穑这个大徒弟当得并不威风,反而时常被嘲笑。
      谁人不知,桧风的毒术,天下一绝,无人能及。
      那般歹毒阴险的人,居然还会教人医术,简直可笑。

      对此,稼穑从来没有辩解过什么。
      他们会这样想也很正常,因为没有多少人见过桧风的医术。

      桧风是以毒术闻名,所以所有人都会觉得桧风的医术不如毒术。
      只有云顶门的长老们知道,当初有曜将桧风带进云顶门时,桧风最开始学的,是救人疗伤的医术。
      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会知道,桧风真正擅长的,从来就不是毒术,而是医术--

      桧风的医术是为有曜而学,而收下稼穑也不过是有曜随口一提罢了。

      稼穑是个随处可见的,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孩子。
      从他记事起,每天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活下去。

      只是可惜,他的运气不太好,他被一只饿鬼抓去存着当口粮。
      被抓的不止他一个,有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数下来,大概有十多个。

      有的孩子哭闹,然后被饿鬼撕成一片一片,扯成一截一截,一口一口地吃下去了。

      他可以听到咔嚓咔嚓的脆骨声,也可以看到那面容可怖,青面獠牙的饿鬼未闭合的嘴角处渗出了混着骨渣肉沫的涎水,阴冷潮湿的空气中染上了冷腥与热骚相互混杂,刺激得人反胃作呕的味道。

      那时的稼穑还是个瘦弱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但是,他一定要做这群孩子中,最后一个才被吃掉的那个--

      那些吓得湿了裤子的,吓得软趴了的,甚至是那些铤而走险想要逃出去的,一个一个,全部都被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稼穑注意到这只饿鬼的视力很弱,只要他不发出什么声响,放慢呼吸,他的存在极有可能会被它忽视,即使逃不出去,他也能拖下去。

      一群孩子一个个地减少,无声的绝望与血腥的场面将这些孩子的心底防线一点点摧毁。
      只是,等不到人疯掉,他们就就会全部被这只饿鬼吃下去。

      到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了,稼穑,和一个比稼穑年纪大些的孩子。
      能活到最后的两人都很清楚这只饿鬼是怎样选择食物的。

      当饿鬼走近时,那个稍大的孩子一把抓住稼穑的手,打算将他甩出去,而一直防备着的稼穑反手就将一直攥着的,打磨得足够锋利的石头尖端狠狠地划开那人的手臂--

      这是稼穑早就准备好的,悄悄地磨了许久的杀手锏。
      他一直偷偷藏着,就是打算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不出所料,那稍大的孩子被划伤后疼得大叫一声,手臂也是鲜血淋漓。
      那孩子只是短促地叫了一声,而后紧紧捂住嘴,大气不敢出一声。
      他目光阴狠地看向稼穑,而稼穑没有给那人发作的机会,他将手指抠进对方的伤口,用力撕开,而后,使劲一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啊--”
      先前已经被惊动的饿鬼闻着血腥味,一把就抓住了那个孩子,开始美餐一顿。

      稼穑本以为还能活一段时间,但是他的运气真的不好,这只饿鬼今儿食欲大增,吃抹干净后,它眯了眯那双灰白浑浊的凸出来的眼珠子,搜索着稼穑的位置。

      稼穑紧紧地捂住口鼻,努力地放慢呼吸,然而,那饿鬼似乎还是找到了他,它向着他的方向,一步步地走近······
      就在它的手要碰到他的时候,那饿鬼的动作顿住了。

      “咚--”
      稼穑还没反应过来,那饿鬼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声重响。

      稼穑在那饿鬼的背后看到了一根细长纯黑的针,若不是恰巧的反光,那根针绝对不会被发现。
      就这么一根针,居然放倒了这只饿鬼······

      稼穑有些呆滞地抬头,他的目光撞进了一双无机质的黑眸里,那种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物。

      被这双眼睛盯着,稼穑止不住地寒毛直竖,背脊发凉。
      这个人,比那只恶鬼要可怕得多—

      “你现在安全了,不要害怕。”
      一道温润的声音温暖了稼穑的寒意,来人一袭月白色衣袍,他的身上有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稼穑抬头,看到了那人对他微笑,稼穑闻到了一抹淡淡的,独属于松柏的清香,这抹清香,终于解救了他麻木的嗅觉。
      那人抬手,似乎想要扶他起来,不过先前的黑眸男子却是拉住了那人。

      “怎么了?”
      温润男子问。

      “我们的目标是那个逃走的魔修,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完,那黑眸男子似是想要拉人离开。
      他的眼尾微微下垂,给人一种很无辜的感觉,如果忽略他那一对无机质的黑色眼珠子的话。

      “等等,桧风,这个孩子不能不管。”
      温润男子止住了桧风的动作。

      “他和我们无关,义父难道想要放走那个魔修吗?”
      名为“桧风”的男子反问着,还是那双黑眸,但是,又有些不一样,微垂的眼尾加重了无辜,淡化了无机质的黑色眼珠所带来的死寂感。

      “所以,桧风,你先带这个孩子离开,等逍遥他们来,我继续去追那个魔修。”
      温润男子提出了自己的打算。

      “······呵,义父总是这么心善。”
      黑眸男子嗤笑一声,没有拒绝。

      “拜托你了。”
      温润男子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闪身快速离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接着,稼穑就看到那名为“桧风”的男子收回目光,走向那只饿鬼,划破一根手指,掐诀,手腕翻转,顿时,一片幽火出现,包裹着那只饿鬼的身体。
      饿鬼的身体在无烟的火光中一点点消散,残余的污浊黑烟似是想要钻进桧风的身体,但桧风一挥手,那黑烟便散得干干净净。

      稼穑看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不自觉地握紧拳。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而这个能危及他性命的饿鬼在他们眼里根本算不上威胁,只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问题。

      其实,有这样的差距没什么,因为稼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桧风是灵修,还是个修为不低的灵修。
      这只饿鬼对稼穑这个没有修行的孩子来说很危险,但是对于桧风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因为这只饿鬼等阶很低,它很弱,弱得不够看。

      “跟上。”
      桧风的语调很平,平得没有任何感情。
      他说完就转身向外走,丝毫没有要等稼穑的意思。

      稼穑连忙跟上,他想要活下去--

      稼穑本就是没有归处的流浪儿,能进云顶门,能有机会成为灵修,稼穑当然不会拒绝。
      稼穑想要活下去,这是稼穑一直以来的目标。

      那时,云顶门与魔君无宴屡屡交战,而有曜是拥有云顶门实权的掌门,更是对抗魔修的中心骨。

      有曜记得这个从饿鬼嘴下救出的孩子,稼穑对这位掌门的感官也很好。

      稼穑拜入桧风门下后,有曜安慰稼穑不用害怕桧风,有曜说,他们师徒两其实很有缘分。

      有曜掌门口中的“缘分”,稼穑不懂,但是他很清楚,桧风收他为徒,不是因为看中他的天赋,很有可能,不,应该是一定,一定是因为有曜掌门提过他。

      桧风并没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而且,就算有,他也没兴趣和新收的小徒弟待在一起。
      桧风只会偶尔来指导稼穑几句,大多时候都是放养状态,全靠稼穑自己摸索。

      而稼穑也很本分,从来都不会提不该提的要求。
      稼穑虽是桧风的第一个弟子,但他的存在感并不强。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关于云顶门,关于有曜掌门,关于桧风······

      再后来,桧风陆陆续续地收了很多徒弟,这些小弟子一开始会讨好稼穑,但是后来意识到稼穑并不比自己好多少后,就完全没有先前那股献殷勤的热络劲了。

      桧风有时会把稼穑叫来与他一同吃饭,而在吃饭的桌子上,两人很少讲话。
      稼穑有注意到桧风喜欢吃酸的东西,那是稼穑有些受不了的。

      最开始,稼穑没有开口提,他会把不喜欢的东西吃下去,那嘴中的酸涩感,让稼穑忍不住微微皱眉,脸上极力保持平静,吞咽下去。
      可是,一旁的桧风倒是注意到了,主动问道
      “吃不了酸?”

      “只是不太喜欢。”
      稼穑简洁地回复,他知道桧风不喜欢人啰嗦。

      “你倒是和义父很有缘。”
      桧风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稼穑不知道桧风这话确切的指向是什么,所以他没有轻易地接话,低眉顺眼地吃饭。

      也就是在那之后,稼穑成为了一个特例,偶尔能够与桧风同桌吃饭,而这也是很好的机会,他能去请教桧风他不懂的问题。

      稼穑不知道桧风为什么会教他医术,他没有去探查这份特殊,只要他能活下去,不管是什么目的,稼穑其实都不太在乎。

      云顶门中的那些明争暗斗,稼穑没有去掺和的打算。
      他不会去主动招惹别人,但对那些暗中下黑手的,稼穑也不会手软。

      桧风教他医术,却并没有阻止他学毒,只要他问,桧风都会解答。
      稼穑想要活下去,所以一定要学让人丧命的方法,仅此而已。

      稼穑从来就没什么争权夺势的野心,高位看着虽风光,但其中的危险,外人是不会知晓的,而稼穑也没有那份探索的好奇心。

      稼穑选择站在浮生这边,原因很简单,自保而已。
      浮生是有曜掌门亲口承认的下一任掌门,他名正言顺的,而且,他的很大的潜力。

      两相比较,择其优者而从之。

      稼穑与其他几个位峰主并不相熟,甚至,他与浮生的关系也一般。
      所以,当浮生将缃山峰主之位给他时,别说其他人意外,就连稼穑自己都没有想到。

      稼穑一时琢磨不透浮生这么做的缘由,他不敢轻易接下这个位置。
      当他思索良久,去找浮生谈谈时,浮生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云顶门人手不够。

      稼穑:······

      于是,稼穑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云顶门的缃山峰主,后来无数次回想,稼穑都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再后来,稼穑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掌门其实是为了方便,是为了给孟峰主找了个随叫随到,不用报酬的大夫,谁让他的医术在这个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稼穑即使在成为缃山峰主后,也没有讨好他人的心思。
      只是,他与其他几人的相处,倒是意外的融洽。

      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去刻意维系,他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联系,却又保持着属于自己的孤独,顺其自然,渐渐地,他们倒是开始熟悉起来。

      几个峰主之间,炎尚与润夏最不对盘,而曲直则对任何事情都不怎么上心,从革是例外。
      而从革,作为资质最老的峰主,不苟言笑,掌管刑罚,成为了云顶门弟子心中最不敢惹的人。
      毕竟,小弟子们都是被白山的人督促过规矩的,每次一见到白山的人,身体的反应比头脑还快,立刻站得笔直端正,态度恭敬。

      稼穑因为这身医术,所以与清平峰的孟峰主有了不少接触。
      后来因为任务,也逐渐与其他几个人接触,他们一起冒过不少险,遭过不少难。
      再后来,他开始与其他几人有着微妙的联系,这种联系并不讨厌,至少,稼穑能够接受。

      再,稼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润夏熟起来的,她似乎觉得他的消息很灵通,以至于每次八卦,她总是拉上稼穑打听。

      越是过得久,稼穑对于自己现在的身份定位就越是迷惑,他感觉真的是被带上贼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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