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莲》小猫笑我

3、第一章 成人礼·成人礼（2）

　　日上钟山。
　　天高，风清，云淡。
　　伽蓝城中心的香榭广场上，喧嚣鼎沸，彩旗花灯似海，人头攒动如潮。
　　牵着皇爷爷连煜的手，亦步亦趋的跟在皇爷爷的身后，伽蓝国的五世子连烨，在他出生后的十六年来，第一次登上了香榭广场正前方的高台——瀛台。
　　瀛台之上，张灯结彩，大红色的地毯透着浓浓的喜气，台正中所安放的皇爷爷的龙辇，金碧辉煌，在阳光的照耀下奕奕生辉，大伯和父亲身着华贵的深紫色亲王朝服，屏气凝神，低眉肃目，恭立于龙辇的两侧，大伯的身后，三位身着银甲的将军扶剑而立，他们分别是大伯的三个儿子，自己的三位皇兄——朱淮军统领连闳、长洲军统领连瑜、东林军统领连璋，而父亲的身后，那位轻甲高冠、文质彬彬的少年将军，则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羽林军统领连璧。
　　就连母亲南诏王妃和妹妹连心郡主，也只能与皇室家族的众位妃嫔一道，在台下观礼，却没有登上瀛台的资格。
　　瀛台之下，广场之上，文武百官朝服顶戴，列队而立。数千名布置仪式的宦官宫娥，衣饰整齐，忙碌穿梭其间。广场外围，是自发前来观礼的数万伽蓝百姓。三万名护卫仪式的羽林军军士，仪仗严整，铠甲鲜明，驻守于广场各处，其中三千名近卫军精英，更是手持长枪，把守在瀛台四周，严密护卫着台上台下的皇室众人。
　　站在瀛台上，俯瞰台下万人仰视，连烨不禁感慨从生。
　　七百年前，正是在这里，在这座瀛台上，第一世伽蓝皇连城，向他的万千子民，宣布了伽蓝王朝的创立。七百年来，就是在这里，在这个全蓝河大陆上最大的广场之上，曾举行过无数次的阅军式和凯旋大典。多少伽蓝名将，多少热血男儿，就是从这里出发，走向金戈铁马、血雨腥风的战场，或功成名就，或马革裹尸，正是他们的汗水、泪水与鲜血，方才有了今日蓝河大陆上如日中天的伽蓝王朝。
　　祭天祈福，三跪九叩，诸礼行毕，钦天监垂腰疾行，跪立于第二十八世伽蓝皇连煜的面前，双手将红木雕花、朱漆镶金的托盘高举过头，奉上纯金打造的发冠。托盘大红色的绒布上，纯金的发冠，雕工极尽精细，冠上的莲花叶薄如纸、栩栩如生，花蕊处镶嵌着龙眼大的珍珠。金光闪闪的发冠衬着莹白如玉的珍珠，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炫目的光彩。
　　净手三次之后，当着万千观礼的伽蓝百姓的面，伽蓝皇连煜慈祥地轻抚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亲孙儿的头，双手解散掉连烨头上的垂髫髻，用一柄经过钦天监祈天赐福的玳瑁发梳，将他一头青丝高高绾起，再以一根刻着连氏族训的紫金发簪，将纯金的发冠，别在连烨的头顶。
　　加冠礼成，连煜双手扶起孙儿，牵着他的手走到台前，在万人瞩目下，将连烨的右手高举过头，庄严宣告：
　　“我以伽蓝第二十八世皇连煜之名，在此诏告天下，伽蓝皇族第三十世第五孙连烨，自今日起成年，封靖南侯，赐领地南疆六省，同时册任其为羽林军副统领，掌三千近卫军！”
　　随着连煜话音落下，香榭广场上钟鼓齐鸣，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响彻寰宇。
　　“臣等恭贺五世子成年！恭贺靖南侯！”
　　“伽蓝百姓恭贺五世子成年！恭贺靖南侯！”
　　伴随着十二响礼钟的锋鸣，瀛台之下，广场之上，数万观礼的官民一齐叩拜，山呼恭贺，声音排山倒海，响彻九天，直震得群山回应，百鸟和鸣，其音震耳欲聋，经久不绝。
　　高踞于瀛台之上，手持皇爷爷交到自己手中的靖南侯的权杖，俯瞰台下拜伏于自己面前的芸芸众生，第一次，曾经对大伯和诸位哥哥追逐权力的种种丑态恶行感到嗤之以鼻的少年连烨，心中不自禁地生出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这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觉，难道，就是所谓的，权力的滋味？

　　瀛台上的连烨不会知道，此时，在香榭广场外围的一处边远角落，一位当值的羽林军士兵正手搭凉棚，眯着眼望着远方高台上已经小得变成了看不清的黑点的自己大练目力，年轻的脸上尽是悠然神往：“好大的阵势啊，伽蓝城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我记得当年四世子连璧连统领的加冠礼，好像都没有今天的气派呢！”
　　“傻瓜，五世子连烨是南诏王正妃贺兰大妃的亲生儿子，南诏府侧室庶出的四世子自然是没法比的！”旁边的另一个士兵不屑地向他翻了翻白眼。
　　“呵呵，这算什么热闹气派，你们两个小毛孩子是没见过世面！”一个老兵笑呵呵地接过话茬，“告诉你们，要数热闹气派，得论二十八年前二皇子、三皇子的大婚典礼！连煜陛下与独孤皇后的一对孪生龙子，加冠礼上金箭择妃，双双选中了贺兰世家那双号称全伽蓝最漂亮的孪生姐妹花，一边是孪生兄弟，一边是双生姐妹，又选在同日完婚，当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好事成双，那可是伽蓝立国七百年来不遇的大盛事！大婚之日，伽蓝城中，万人空巷，那才叫热闹气派……真真是岁月不饶人，想不到当年贺兰家那个娇滴滴羞答答、哭红了眼睛不肯上花轿的小姑娘，现今连儿子也已到了加冠择妃之龄了……”
　　“二皇子？三皇子？孪生姐妹花？”年轻的士兵听得一头雾水，瞪大了眼睛，“老家伙你在说什么啊，伽蓝国除了现今台上的北泽与南诏两位王爷，什么时候又冒出个三皇子来了？贺兰王妃还有个孪生姐妹？我们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你别听老头子没事儿胡吹瞎说，他哄着你玩儿呢！” 站在年轻士兵身后的一个中年军士向老兵连使眼色，抬起右手架在脖子上，做了个“咔嚓——”杀头的手势。
　　“啊——”老兵自知失言，额上青筋突出，冷汗直冒，打着哈哈敷衍道，“呵呵，我吹牛的，你竟然真信了……哈哈……笑死人了……哈哈……”

　　这边台下众人调侃说笑，那边台上已是加冠礼毕。文武百官退列两侧，从广场外沿直至瀛台正下方，留出一条五米宽的通道，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数百名宦官已蜂拥而入，在通道上铺上了腥红的地毯，又在地毯之上，洒满了洁白的莲花花瓣，一时间，香气冲天，直透整个香榭广场。
　　在宦官宫娥们的引领下，五百名经过千挑万选、来自于伽蓝各大官宦人家、名门望族的美丽少女，盛装华服，在婢女的搀扶下，袅袅娜娜、莲步轻摇，足踏白莲花瓣，鱼贯步入广场，在场心列队站定。

　　从台下的五百名风姿各异的美丽少女中，连烨很轻易地认出了秦晴。和那些锦衣华服、浓妆艳抹女子相比，身着一袭淡绿衫子、金环束发、淡施粉黛的她，明眸如月、笑靥如花、仪态高雅、丽质天成，仿佛百花丛中的一朵娇艳的绿芙蓉，在场上的诸多女子中，竟是分外惹眼。数年不见，记忆中顽皮娇俏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少女，不过大胆任性的性格似乎还与从前一般，此时，场上的其他女孩子都低眉敛目，垂手而立，不敢抬头看台上，也唯有她，这一路行来，仰着脖子，迎着自己的目光，大胆的与自己对视，眼神中竟是三分的祈盼，七分的自信。
　　“要选她么？真的要选她么？”下意识地，连烨挺胸抬头，刻意避开绿衣少女的目光，直视着远方天际的那片浮云，渐渐地，那浮云幻化为一位翠羽黄衫的少女的影像，银铃般的娇笑声又在耳畔响起：“烨哥哥……你可千万千万不要紧张，晴妹妹可是眼巴巴地等着你呢，要是你一不小心手一抖射错了人，那可就亏大了哦……哈哈……”
　　“五殿下！五殿下！”衣服的下摆微微一紧，连烨恍然从冥想中回过神来，伽蓝王朝钦天监首席占星师西门烈正跪伏于自己的脚下，匆匆收回刚才轻轻拉了一下自己袍裾下摆的左手，挺腰抬头，双手将朱漆镶金的托盘高举过头顶，那支决定自己终身伴侣的金箭，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托盘大红色的绒布上，箭身雕刻着牡鹿化身少女的图案，箭尖为防伤人以金丝细细缠绕，在正午日光的映照下，整支箭散发出灼目的光彩。
　　“恭请五殿下接箭！”声音洪亮庄严，隐隐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低头俯身接箭时，连烨注意到，在自己的手指触摸到金箭的那一刻，西门烈，面前这位手中高举托盘的伽蓝王朝最年轻亦是最负盛名的钦天监占星师，竟顽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睛，坚毅的脸上，线条如刀劈斧削般轮廓分明的唇线竟微微向上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竟然泛起一丝莫可名状的奇异微笑。

　　云集了数万人的广场在这一霎那间鸦雀无声，在数万双眼睛屏气凝神的注目下，彩漆镏金的黄杨木硬弓弯成满月的形状，纯金镂花的金箭蓄势待发，金丝缠绕的箭尖瞄准了少女头上束发的金环。在这一刻，所有的人的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那支小小的金箭上，人们在期待着一位新的伽蓝世子妃的诞生，然而，所有的人，包括连烨自己，此时都不曾意识到，这一箭，将改变整个伽蓝的命运，将决定整个蓝河大陆的未来。
　　“真的要选她么？”视线中，原本清晰的金环渐渐模糊起来，变成了一双眼睛，一双微笑的眼睛——母亲贺兰雅洁的眼睛，明媚的笑容中分明地流露出一丝痛楚，眼前，钦天监西门烈嘴角似乎隐含有深意的奇怪笑容又在反复地晃动起来，耳畔，又响起妹妹连心清脆甜美的声音：“……要是你一不小心手一抖射错了人，那可就亏大了哦……”
　　连烨用力地摇摇头，于是所有那些影像和声音都消失了，视线中，绿衣少女甜美的笑靥，发上闪亮的金环又清晰起来……射错人？怎么可能呢？连氏世子个个都是自幼习武练箭，五世子连烨六岁时便能做到百步穿杨，八岁时就能射中三百丈外挂在奔马鬃毛上的铜钱心，眼下这么近的距离，他还不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如此的心神不宁？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金箭在弦，蓄势以待，却仍是久久不发。
　　似乎是感到了一丝不安，台下绿衣少女脸上的笑容已明显有些僵硬，观礼的人群中，也已经开始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台下，嗡嗡声渐盛。
　　再过得一阵，就连瀛台上众人的眼中，都流露出诧异之色。
　　连烨眼角的余光分明注意到，皇爷爷连煜面露关切之色，唇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问自己什么，却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不能再等了，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了。
　　最后一次确定手中的金箭已瞄准了绿衣少女发上闪亮的金环，连烨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道：
　　“一——二——三——”
　　放！
　　“嗡——”弓弦重重弹回，声若龙呤。
　　伴随着这九天龙呤之音，金箭在湛蓝的天幕下划出一道极尽优美的金色弧线，势若惊鸿，直奔台下黑压压的人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