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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章 成人礼·成人礼(4) ...

  •   五米、四米、三米……近了,越来越近了,连烨已经可以看清秦晴那张灰白的毫无生气的脸,看清她那因过度恐惧而收缩成针尖状的瞳孔……两米、一米……眼看白马高高扬起的四蹄就将踏上少女娇弱的身躯,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连烨的眼前,突然闪出一道洁白的身影,仿佛一道拂面而过的清风,猛地卷起呆坐在地的秦晴,生生横移出半尺。
      就是这半尺的距离,令秦晴堪堪避开马蹄,与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擦肩而过,而就在连烨在被收势不住的白马的拖拽下,与那白影错身而过的瞬间,那白影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在连烨的腰间,轻轻一托一带。
      用力不大,却是恰到好处,连烨本因马速过快,双足无法点地,身体无从借力,拉不住马,眼睁睁地看着奔马冲向秦晴,虽说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此刻藉着那托带之力,顺势一个纵跃,身子已然向前飞出,稳稳地落在马背之上。
      他身子一沾马背,立时紧紧挽住马脊上的鬃毛,大力向后一扯,白马吃痛之下,一声长嘶,又一次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凌空乱舞,誓要将连烨抛下马背。但连烨既已上了马,又岂能容得这畜牲继续撒野,一手扯着马鬃,一手拔下腰间短匕,以刀柄对着马颈处就是一阵猛砸,白马再跃得几回,渐渐力竭,四蹄一软,在原地颓然跪倒,在一片欢呼声中,四周的士兵一拥而上,将它四蹄捆了个严严实实。
      跳下马背,连烨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湿透。
      回头看时,秦晴已被围拢来的士兵架到一旁,面色蜡黄,目光呆滞,显是还未回过魂来。
      回想刚才那生死一刻,连烨仍是心有余悸,若非那白影及时出手,秦晴现在固然多半已是一具尸体,而自己力竭之下,被白马拖着满场飞,就算大难不死,只怕也要活活的脱上一层皮。
      此时静下心来细细回想,那道白影分明是一位身着宫装的白衣少女,只是刚才速度太快,自己一时也没看清她的模样。
      抬头四顾,混乱初定,广场上一片狼籍,一队队士兵来来往往,或拖运白马,或抬治伤患,或维持秩序,那些逃过一劫的待选少女,或三三两两抱作一堆低声抽泣,或伏在家人怀中放声痛哭,或坐在地上呆呆发愣……白衣的倒是不少,却显然不是自己找寻的那一位。

      “烨哥哥,你刚才可真厉害啊!喂——你在看什么啊?怎么不理我?”银铃般清脆的少女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吓得连烨一个激灵,回过头时,眼前是一张明艳娇俏的少女容颜,看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连烨不由生出一种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的无力感,却正是自己的孪生妹妹——连心。
      “哦,心,是你啊!”连烨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对了,刚刚这么乱,你没事吧?娘还好吧?”
      “我当然没事了,有事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么!”连心嘟起小嘴,抽了抽嘴角,“不过娘就——”
      “娘怎么了?她现在哪里?”连烨的额头上再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抬起头来四下张望。
      “哈哈,瞧你那紧张劲儿,娘没事,我跟你开玩笑呢!”翠羽黄衫的少女一阵大笑,扮了个鬼脸,“不过说实在的,刚才娘看见你从台上跃下来的时候,也是紧张得要死,特别是看到你拖住那匹大白马的尾巴时,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脸都白了,就差没吓晕过去……呵呵……喏,她在那儿呢!”
      连烨顺着连心手指的方向看去,母亲贺兰雅洁正静静地站在瀛台下方的一个角落处,向自己微笑颔首。感受到那笑容中充盈着的慈爱、关切和殷殷期许,少年的心中,涌过一丝温馨。
      向母亲点点头,以示让母亲放心,连烨伸手拉过连心,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对了,心——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在紧急关头一把推开秦妹妹的那位白衣姑娘,到哪里去了?”
      “推开秦妹妹的白衣姑娘?”连心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连烨,一幅见到鬼的表情,然后夸张地伸出手来,探向连烨的额头。
      “喂,你做什么?”
      “看烨哥哥你有没有发烧!”连心板起脸,粉嘟嘟的小嘴几乎已经可以挂起油瓶,“刚刚明明是你及时拉住了白马,救下了秦妹妹,哪里有什么白衣姑娘啊?!不过话说回来,烨哥哥你刚才可真是厉害……”
      “可是刚刚明明就有一位白衣姑娘……”情急之下,连烨不由自主地打断了连心,话音高了两度,语速也快了不少,但一句话未说全,那音调便渐渐低了下去,他猛然醒悟,适才情况一片混乱,那白衣女子速度奇快,救秦晴,助自己,不过眨眼间事,当时广场上人多眼杂,旁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做完这一切,混入人群,消逝无踪,别说是连心,场上之人,除了与她擦肩而过的自己,只怕没有第二人意识到她的存在。
      她是什么样子的呢?连烨想破了头,脑海里仍是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唯一记得的,只有那袭白衣,那袭白衣——猛然,一道灵光闪过连烨的脑海——难怪自己会觉得如此熟悉,那袭宫装白衣,分明是伽蓝皇室中宫女的标准衣装!
      连烨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笨蛋!记着什么不好,偏偏只记住了那袭白衣。此时大广场上,来来回回的宫女少说也有上千人,竟是人人都身着那一袭宫装白衣!
      “喂,烨哥哥,你不要紧吧?”注意到连烨的目光正掠过自己的身后,直直地看着那些白衣的宫女发呆,连心收敛了的脸上的玩笑神色,忧心忡忡地看着连烨。
      “啊——”连烨回过神来,“没事,刚刚大概是我看花眼了,你就当我没问过好了,你去陪母亲吧!喂,我们刚才说的,你别告诉娘啊,省得她又担心,唠叨个没完。”
      “呵呵,放心吧,我可没那么鸭子嘴,再说我也没兴趣听娘唠叨啊!”话声未落,连心已娇笑着跑开,只在广场之上洒下一串银铃般的轻笑。

      当连烨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登上瀛台时,迎接他的,是皇爷爷连煜热情的拥抱,包围他的,是诸位叔伯兄长们口沫横飞、天花乱坠的夸赞之词。
      于是,连烨不得不强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面对着大伯和几位哥哥那几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装着认真地倾听着那些足以让恐龙都感到脸红的谥美之词,再摆出一付招牌似的微笑,礼貌地回应各位亲人“关切”的问候。
      唯有父亲,只是在不经意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很好。”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连烨的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

      羽林军毕竟是伽蓝王朝中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部队,在兄长连璧的指挥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广场上的混乱局面就被整肃一清。
      对广场上混乱的死难者、伤患和受惊吓者及其家属等诸事作出详尽的安排后,皇爷爷连煜挥挥手,召来了司礼监的礼部总司,嘱咐他立刻清查场上诸人,看连烨射出的那只择妃的金箭,究竟射中了哪家姑娘。
      礼部总司唯唯喏喏,领命而去。直至此时,大家方才想起,在一片混乱之中,连烨的那枝择妃金箭,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这次倒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礼部总司就重新奔回台上,看着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和脸上苍白的面色,连烨的眼前,又浮现出西门烈古怪的微笑,恍惚间,耳畔似乎又再度响起妹妹连心玩笑的声音:“不小心射错人……”一丝不好的预感划过他的脑海,心中默念,“老天保佑,不会真的那么衰吧……”
      眼见那礼部总司走到台前,双手捧着那支金箭高举过头,全身颤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皇爷爷的面前,手中的金箭地滑落在地,一句话没说,只是不住地磕头,连烨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命运女神就真的那么眷顾自己?

      看到那礼部总司的动作神情,台上众人的心中,都明白了八九分,就连伽蓝皇连煜,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肃然沉声道:“说啊,金箭射中的是哪家姑娘?”
      “陛、陛下,臣、臣万死。”战战兢兢地吐出几个字,那礼部总司竟又没了声音,仍是捣蒜般的叩头。
      连煜皱了皱眉头,面色铁青,一字字缓缓道:“恕你无罪,讲!”
      听到这四个字,礼部总司全身颤抖的幅度似乎小了些,他抬头深深地看了连烨一眼,才深吸一口气,却仍是牙关上下打架,结结巴巴地道:“回禀、回禀陛下,臣、臣奉旨、奉旨清查,那支金、金箭,插在、在监察大人秦伯岭府上、府上的秦晴、秦晴小姐……”
      “哦,那不是很好么?!”连煜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连烨的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不过下意识地,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如果真是这样,礼部总司现在的动作神情就太奇怪了。
      “陛、陛下,臣还没、没说完。”礼部总司的脸上,冷汗涔涔而下,“那支金箭、插、插在秦监察大人千金秦晴小姐身、身边的一、一位随、随侍宫、宫女的发上。”
      宫女?!
      #%&*……
      台上众人面面相觑,连烨脸色发青,脑袋嗡嗡作响,一个头仿佛有两个般大。
      “哦,事已至此,许是天意。”皇爷爷连煜的表情还算是冷静,他沉呤半晌,又瞟了一眼连烨——后者的面色颇有些不善——顿了顿,追问道:“那名宫女是哪家女子?唤做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感受到连烨目光中的杀气,那礼部总司身子下意识地往身缩了缩,伸手摸了摸脖子,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才吞吞吐吐地道:“陛、陛下,臣差人、差人到总务府查、查过,那位、那位、那位女子的年、年龄,比、比五、五殿下大、大出了整整十一岁!而且,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倒是给我快说啊!”礼部总司惊恐地抬起头,却发现五世子连烨已经冲到他的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原本俊朗的五官纠集在一处,模样有如恶魔一般,那双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随时要喷出火来将自己焚成灰烬的血红眼睛,距离自己的脸不足半尺之遥。
      连烨现在有股恨不得立时掐死这个结巴的礼部总司的冲动!
      “而且,而且——”礼部总司此刻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比哭还要难看,牙关上下拉架、战栗不已,“而且她没、没有名字,只是、只是一名、一名在总务府挂、挂籍的、的女哑奴!”
      随着礼部总司话音落下,连烨只觉呼吸一滞,差点没晕了过去。
      失态的并不只是连烨,随着那礼部总司的话音落下,瀛台上的所有人都呆如木鸡。

      哑奴是什么?
      哑奴是伽蓝国达官显贵们的私人财产,是伽蓝大陆上最低贱、最卑微的奴隶——低贱到绝大多数的伽蓝人,都不把哑奴当作“人”来看待;卑微到在绝大多数伽蓝人的心目中,“哑奴”和“牲畜”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区别。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比不上畜牲——按市价,一只纯种的京狗,大约可以换得到五、六个成年的哑奴。
      伽蓝的市集上通常都辟有一片专门的哑奴贩卖市场,在那里,人们每天都可以看到各种年龄、各色样貌的男女哑奴们,被扒光衣服、赤裸裸地悬吊在木架上,等待着那些有可能会成为自己未来主人的路人们的挑拣,通常是按斤论价,那样子,颇有点像菜市场上卖猪肉的摊铺。
      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虽说同样是按斤论价,猪肉的价格也会比他们的价格要高出许多。
      如果达官显贵或是有钱人家中有亲人过世,哑奴也是不可或缺的陪葬品之一——用于陪葬的哑奴人数越多,越能体现出死者的财富和身份地位。像伽蓝国的稍有权势的名门望族,族中的长老过世,陪葬的哑奴人数,往往会有数百名之多。
      哑奴的来源林林总总,战俘、被人贩子拐买的人口、罪人及其受到连坐的亲眷……每名哑奴都有专门的奴籍,由其主人掌握,一人为奴,其妻子儿孙,世世代代,尽皆为奴。
      不管来源为何,年龄长幼,一旦沦为哑奴,都会无一例外,被灌下哑药,终身不能再说话,这也是“哑奴”之名的来由,理由很简单——畜牲是没有表达自己思想的权力的。
      哪怕是到了绝境,伽蓝的百姓,也绝不舍得将自己的生身儿女卖作哑奴。
      而相对于男性哑奴而言,女性哑奴更是为人们所不齿——她们低贱卑微的身份,注定了她们生来就是男性主人发泄□□的工具——在伽蓝人眼中,纵是在最肮脏的场所倚栏卖笑的青楼女妓,身子也会比一名女哑奴要来得更“干净”,更“高贵”!

      堂堂的伽蓝国五世子,成人礼上,金箭择妃所选中的正室妻子,竟是一个大他整整十一岁的女哑奴!此事若传扬开来,别说是南诏王府,就是整个伽南皇室,都将因此而蒙羞,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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