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萧萧》大耷

12、谈心

　　真心话，这一周听课我没有丝毫收获，我什么也没有学到，相反我听到的看到的，还让我倍感压抑。我不能说让我听课是‘搞笑’，但李师傅的说法真的触动了我。
　　“李师傅？”
　　“小亮，我虽然不懂教育这个行业。但是我在学校很多年了，我在教室外面听课也听了很多年，我会观察，会思考呀。”
　　李师傅停了一下，抿了口酒，我感觉李师傅不是要喝多少酒，他可能就是要把酒抿在嘴里玩。“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不能够否认呀——学生喜欢不喜欢你，上你的课打不打瞌睡，这是最基本的呀。当然后面就是看考试成绩好不好，这些是基本的呀。小亮学生喜欢你，主动来投奔你，你以后的考试成绩也绝对不会比他们的差，我相信你没有一样比她们差，让你来听课学习，纯粹搞笑。小亮，你千万不要因为被打击而失去自信呀。”
　　我实在相当感动，我没有想到这个完全是农民的食堂师傅竟然说到我心坎上了。
　　“第一，你的知识更新，更完整。你毕竟是正牌的大学生，是经过残酷的高考考上去的。你的学问绝对比她们强很多，中心校不少老师可能十年二十年没有看过一本书了。老师自己知道的本来就不多，还不加强自我修养，哪里教得好书呀？坦率说有些老师，教我儿子的时候是那样教，教我女儿的时候是那样教，现在也还是那样教，我有时在外面听她们讲课，我都烦了。做她们的学生真的是受罪呀。”
　　李师傅这些话说多好呀，倒不是因为他向着我，让我倍感温暖，而是我自己在川师大附中实习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同感——有些老师真的可能十年二十年没有读过书了，他们有的知识确实老化了，没有更新，还停留在过去，这怎么能适应新的世代呢？李师傅有见地呀。
　　“第二，责任心。这一点你可以把所有老师甩到太平洋。小亮，我觉得你最可贵的就在这里。你绝对是真心真意对学生好。这些娃儿心地单纯，你对他好，娃儿和家长感触会很深。坦率说，我个人感觉，中心校真正认真负责的，顶多三分之一。大多数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到退休万事大吉。其中有些人课都不想上，一上课就是骂人，整天就是怨气冲天，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李师傅连连摇头，他的表情凝重。他端起一杯酒，迟疑了好一会儿，抿了一口，说道：“当然这里面有些客观原因。最主要就是待遇低，这个咱们也不要唱高调，是事实。教了十来年的也才45元一个月，快退休的吴校长也才75元一个月，真的无法和外出打工的人比。你和单老师好像是68元一个月？”
　　我点点头。
　　“单老师？”
　　“跟你一起来的一个女老师，人很漂亮，你不知道？”
　　“不知道。”
　　“哦，听说她跟吴校长出去学习去了。你也没有怎么来过中心校，来的时候可能单老师又刚好不在，你可能还没有见过她，她很漂亮。”
　　我没有说什么，人家漂亮不漂亮，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李师傅接着说：“工资确实低，连农民工都不如，靠工资根本不可能养活一家人。”
　　李师傅说得有点沉重了。
　　“因为工资低，有些年轻老师的个人问题就很难解决，男的耍不到女朋友，女的耍不到男朋友，二十五六还单身的多。唉，有些年轻老师也确实可怜。这是事实。”
　　李师傅停了一下，他端起酒杯，想喝却半天没有喝下去，好一会儿，他有点伤感地说：“一句话，穷呀。而且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见得能解决呀。”
　　李师傅说他在这个学校很多年了，就没有听说哪一年涨了工资的，李师傅又说到了一点：当乡村教师真不如出去打工呀，这是现实。我点头，我想起了父亲讲的张三娃的事情，真的按照我的工资收入，那几百年都无法和人家比。
　　“但是这不是自己不尽责的理由呀，”李师傅突然激昂了起来。
　　“你确实觉得不平衡，那你出去打工呀，你出去闯呀。我看不起这样的人，你自己没有胆量出去，你整天就知道怨天尤人，还经常把气撒在学生身上，真的没有道理呀，学生和家长没有得罪你呀。”
　　我端起酒杯，很庄重地敬了李师傅一杯，李师傅的话打动了我，李师傅不是个一般的农民。
　　李师傅继续说：“第三，师德。这是一个大问题，小亮你这周听课肯定也发现了。农民的娃儿也是娃儿呀，老师不能够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呀。如果是哪个老师骂我女儿是“娼妇”，我绝对受不了，我绝对找他理论。”
　　“李师傅，你是真心觉得打骂学生是不对的，对吗？”
　　“就是平常的打人骂人都是不对的，更何况是学生呢？现在又是独生子女，哪个当父母的舍得打骂呀？她们毕竟是孩子，能够坏到哪里去？就算她们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老师不正好可以好好教育好她们吗？不然要老师来干什么呢？”
　　我大为感概，李师傅也许没有读过很多书，也就是很多人眼中没有文化，可他懂得很多“常识”，而中心校有些人恰恰是连常识都不懂了。
　　“小亮，说真心话，我只跟你讲，有些老师我真觉得不比我高多少，我真的尊敬不起来。当然我在学校不会露出半点，我在学校基本上就不说话。”
　　我站起身，再次非常恭敬地给李师傅敬酒，那杯酒我是真正喝了。
　　“李师傅我觉得你就是当校长都绰绰有余。”
　　李师傅竟没有跟我‘谦虚’，喝了口酒，闷了一会儿，感概万千地说道：“小亮呀，如果我当初不是那么积极地响应党的号召，如果有点私心，不那么急着回来，不是吹牛，现在起码是局级干部。我的几个孩子，至少我女儿绝对可以上大学，我的人生，她们的人生都会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呀。唉，人啦……”
　　听得出来李师傅心情沉重，我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沉默了一会儿李师傅说：“算了，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小亮呀，你可能犯了几点错误。”

作者有话说

　　有人了解村小的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