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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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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补妆之后,他们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宋辞想了想,开口道:“我记得我高中的时候,那段时间流行折许愿星。我们喜欢把心里的话写在长条的纸上,折起来送给别人。据说折一千个许愿星就可以许一个愿望,然后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那会不会有人把情话写在许愿星里当情书啊?”茅陈玄好奇地问。
“有的,当初还有人告白成功了。”宋辞把下巴靠在了怀里的抱枕上,笑得很甜。
“你也写过情书吗?”简熠看着她,问。
宋辞一愣,摇头:“我也叠许愿星,不过是用来跟闺蜜传小话的,有时候也会抄一些自己喜欢的句子。因为它目标小嘛,不容易被老师发现。”
吴思文拼命点头:“我也叠这个!我贼喜欢囤一大堆各种漂亮颜色的星星纸,不过后来好多都送人了,因为我自己懒得叠……”
茅陈玄回想了一下:“我们倒没有叠过星星,这个太耗时间了,我们还是跳舞的多。不过文化课上也会传纸条,有时候是废话,有时候是选择的答案什么的。”
“那个时候许愿星虽然流行,但是只能算是学习时候排解压力的方式。”宋辞点点头,“感觉艺术生虽然可能在文化成绩上卡得不会很死,但是在专业方面也要付出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学习有用,但总归是辛苦的,无论是文化还是专业技能。”
“一件事想搞出什么名堂来,总归都要付出些什么。”茅陈玄认同。
“然后呢然后呢?”吴思文靠她更近了一些,“然后还有什么事情吗?”
“后来,在高三上学期,我们的班主任出了一场车祸。”
“第一天我们只是很奇怪,为什么班主任今天没有来。他一般会在我们晨读之前就早早到教室,开好门窗通风,准备好电脑设施什么的。也没有其他老师告诉我们这回事。是第二天班里消息灵通的同学去老师办公室打听到的,听说很严重,老师骑的电瓶车,在早晨来的路上被汽车撞断了两根肋骨,内脏严重出血。他的车篮里还有一大包昨天晚上刚刚批完的试卷。他在抢救室里过了一整个上午,到黄昏的时候才转入重症监护病房。他的爱人也是个老师,一直陪着他,一边陪还一边批着她学生的作文。而我们班主任的课后来就由其他班的老师轮流顶上,而隔壁班的老师后来就兼任了我们的班主任。”
“我们班不知道老师的具体情况,但是我们都很想念他。就在那七天里,全班五十个同学大概每人叠了60个幸运星,每颗星星里都写着:祝老师身体安康,事事如意。不是说一千个星星能换一个愿望吗?那我们折三千个,感谢老师的三年又三年,而每一个愿望,都是希望老师安康。”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延亭靠着沙发的姿势变了,他坐直了身子。
“星星用一个很大的星星形状的罐子由正副班长一起送去了老师的医院,与此同时还有全班自愿募集的捐款,我们都期盼老师能挺过那一关。”
简熠的手指一颤,他知道这个故事。
“……后来呢?”吴思文几乎是屏住呼吸在听这个故事,刚化完的妆几乎又要报废了。
“他死了。”叶延亭突然出声,表情很冷淡。
宋辞欲组织的语言咽了下去,看向了他。
她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如此认真而清楚地看到简熠身边这个男生的模样。
“你是……”
“在他拔管的前一天晚上,他的妻子在家里偷偷跳了楼。她跳楼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写完了高三的作业,刚刚在床上睡着十分钟。”
“三千个许愿星没用,三万个也没用。两个老师都没安康,他们在世的时候,也没怎么管过自己的儿子,儿子寄宿,半个月也就回半天或者一天家。明明跟自己的学生一个年纪,还是跟自己学生呆的时间最长。”
“她什么也没留下,就一声不吭离开了。他们的感情确实很好,儿子反而是那个多余的……你怎么又哭了?”叶延亭无奈地看着对面已经哭成泪人的吴思文,“你的妆造师也要哭了。”
“你……好勇敢。”吴思文捧了三张纸巾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擦,掉下来的眼泪就已经把纸都沾湿了,“你好好长大了。”
叶延亭一愣,张了张嘴,却第一次没想出什么应对的话。
“你还会编曲,还会唱歌,长得……也还行。”
“也还行?”他憋在胸口闷了很久的一口气突然好像被撞破了一个口子,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最后只能无奈地继续看着她。
“你还把自己喂得不错……健健康康的。会不会许愿星的愿望其实被叔叔阿姨放到了你身上呢?”
“好了……知道你是安慰我了。”叶延亭叹了口气,“继续说吧,关于凝固的概念,你是怎么理解的?”
而当那双眼投向自己的时候,宋辞却哑口无声。
她是那个提出了折星星和募捐的人,但最后送去的人不是她。那之后她一边忙于学业一边用积攒的压岁钱等等找了辅导自己表演的老师,想最后高考的时候选择表演艺术类学校,最后半年太忙了,忙着学业,忙着梦想,忙着跟父母的斗智斗勇,却没再想去询问送去了星星罐子后那个家庭的后来。后来被母亲强制改了高考志愿,又在争吵的过程里,自己寻找着破局的方法,于是当初高三那年因为意外出车祸进医院的老师就被她放在了日常不触及的记忆深处。
直到如今,直到如今,被她当做表演可选择的素材提到台面上,她还觉得当初那个行为是多么温馨而值得称道的记忆。
她紧紧咬着牙,攥住了拳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罐子星星的存在,就是最大的讽刺。
简熠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对劲,先开了口:“今天大家聊得已经很多了,要不就先到这里吧?我们回去之后理一下各自的思绪,等到后天上午再来这里把剧本写出来?”
今天聊得太深了,确实也没人再有心思继续录下去,于是都或难过的、或无措地、或心不在焉地同意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宋辞戴上了口罩和墨镜,却不想打车。她想自己走一走。
没走几步,她却感受到有人在跟着自己,转头看见了简熠。
“你……”跟着我干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跟叶延亭一起走吗?”
“他跟吴思文一起,茅陈玄约了其他人。我看你没打车,有点担心你。”简熠与她并肩。
宋辞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沉默。她想道歉,但那太轻了,也于事无补。
她只能沉默。
可她又觉得只是沉默也太轻了,好像只是在等待受害人随时间就释然,就原谅。可事实是,时间越长,她就愈发无法忍耐这个被她掺过一脚的悲剧。
她怀着满腔的愧疚和不安,悲伤和自责攥紧了手,却又被无力击倒。
盖棺定论,结局已成事实,说出口的话也无法再收回,她又能怎么样呢?
可若她说出来,反而显得她斤斤计较了。
于是她的心被揪紧了放在焦灼的火上烧,可她又只能继续沉默着,看火越烧越旺,直到一天将她吞没。
简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这不是你的错”“都已经过去了”“他不会怪你的”都没用,因为她在意的不是叶延亭到底会不会怪她,而是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简熠有一瞬的恍惚,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吗?那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呢?还能有挽回的余地吗?
半晌,他低低地问:“要不要去螃蟹的家?”
“啊?”宋辞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去看看那个星星罐子,搬走也好,总之……做点什么。螃蟹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他……恨叔叔阿姨的不陪伴,也恨叔叔阿姨的不告而别,但其实他最恨的是自己。”
“他以前喝醉了跟我讲过,他其实那天晚上写的卷子最后一篇小作文没有写,他太困了,就停笔了,打算明天早起再说的。”
“他说他若是坚持把那道题写完,兴许就能听到……妈妈就不会死了。”
“我去和螃蟹说,如果他同意……”
宋辞就这么看着他,脑子想到的却是当年没吃晚饭趴在桌上休息时班主任的声音:“宋辞,我听你的朋友说你胃疼?老师这里有热乎的馒头,梅干菜馅的,不知道你爱不爱吃。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哦,不要光想着减肥,身体最重要啊。”第二天和柿子吃晚饭时才知道,那两个菜包是叶老师的晚饭,他忙着出卷子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馒头是刚从教师食堂买来当晚饭的。
叶老师那时也不过三十几岁,就一身的职业病了。
她突然发现即便重生到现在已经离高中的日子很远了,可她还依然清楚地记得他的声音。
情绪已经濒临崩溃。
“阿辞,至少做些什么,至少我们一起做些什么,好不好?”
好。
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