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浮生》精分雨路

41、忘忧

　　当润夏痊愈时，梦梦才拆下蒙眼的布，眼睛只能看清人影。

　　“在下还以为清平峰主闲不住，现在看来，你倒是适应得很好，还有人陪聊。”
　　稼穑如常地来到这儿替人检查身体，这会儿，小院里坐着的两个人看着聊得正好。

　　“倒也不是闲不住，只是需要做的事很多。”
　　梦梦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
　　她看不见，但也能猜到稼穑说这话时的表情。

　　“是，有很多事，谁还不知道孟峰主是个大忙人啊。”
　　稼穑笑容和煦。

　　“······不忙不忙，还是你更忙。”
　　梦梦是看不见，不是脑不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先退步。

　　“孟峰主还真是谦虚。”
　　稼穑一边记下对方身体上的毛病，一边嘴上挑着对方的毛病。

　　“你们真是够了，这些话听得让人牙酸”
　　一旁的润夏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来回拉扯。
　　“奴家来看看小师叔不行吗”

　　“当然行，可惜她看不到你”
　　稼穑一边说，一边写。

　　看来，是无差别攻击啊。

　　梦梦笑笑。
　　她的眼前只有黑黑白白，明明晃晃。
　　现在，她看不到她，见不到她。

　　“奴家是来感谢小师叔的救命之恩，当然，也要感谢稼穑峰主悉心照料，助我康健。”
　　润夏道谢得有模有样，就教对方找不出反嘲的点。

　　稼穑：······
　　稼穑确实一时接不上话了。

　　“不止是润夏，我也要好好感谢。“
　　梦梦正经地咳了两声，表现真诚道
　　“稼穑峰主医者仁心，多次替我挽命，我还未好好道谢呢”

　　“梦峰主的道谢就不必了。”

　　梦梦本想绕过先前的话题，不想自己一开口就被攻击了。

　　“孟峰主救过在下的命也未曾求谢，在下怎么敢找孟峰主要谢。”
　　稼穑说得没好气。

　　“救过你的命？”

　　梦梦问得疑惑，而她一问出口，稼穑执笔的手便顿住了。
　　而刚想替梦梦说话的润夏也愣住了。

　　“在下费了如此心血在孟峰主的身上，若是你没了，那我会气得吐血身亡。”
　　稼穑说得毫无起伏，语气冷漠，暗讽意味明显。

　　“看来稼穑峰主将小师叔看得挺重啊，将小师叔的命当作自己的命来治，还真是费心费力又费命啊”
　　润夏意义不明地道来一句。

　　“让你费心了。”
　　梦梦略微有些尴尬。

　　梦梦说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答复。
　　梦梦也不好再说什么，很明显，对方不太想搭理她。

　　接下来，除了必要的指示，稼穑不再开口。
　　梦梦不是个话多的，她也知道对方无意与她多说，所以全程配合且安静。

　　要不是有润夏在一旁陪她聊几句，这氛围真的是安静得有些别扭。

　　待结束时，小院外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
　　是浮生。

　　“掌门”
　　润夏见到来人，低头行礼。

　　浮生点头，走到梦梦身边。
　　稼穑没有关心来人，收拾完药箱就要告辞。

　　“小师叔好好休息，奴家就不打扰了”
　　待稼穑收拾药箱准备离开时，润夏也出声告辞。

　　梦梦点头应了一声，接着，耳边传来走远的脚步声，她睁眼望着声音消失的方向。只能隐约看见明明晃晃的黑影。

　　润夏在离开前，往后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落花，那片花瓣落在了发顶，而后，被一只手轻轻地拿开。
　　也只有在小师叔面前，他们的这位掌门才会像个活生生的人。

　　梦梦感觉到浮生的动作，她抬头，入目的天光发白，树影成灰，她的眼中看不到色彩。

　　放开的思绪无限发散，她忽的想到，若是有人生来便只能处在这种黯淡世界，那一定很孤寂吧。

　　“怎么了？”
　　浮生注意到梦梦出神，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有些凉。

　　“没什么”
　　梦梦摇摇头，脸颊的手掌很温暖。
　　梦梦抬手抱住身前的浮生，他的气息她很熟悉，那能让她安心。
　　在这个书中世界，浮生对于梦梦来说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他是陪伴她最久的人，而她又是一个念旧的人。
　　因为他在，所以有些时刻，她不会那么孤独。

　　“哥······”
　　梦梦不经想，若是在属于她的现世也有这么一个人从一开始就陪在她身边，那么她······

　　“恩？”
　　浮生轻声回应梦梦。
　　他抬手摸了摸她微凉的发丝。

　　“还好你在这里。”

　　还好浮生是在这里，还好他只存在于这个书中世界。
　　若是他真的存在于属于她的现世，若是他真的能够从小就陪在她身边。
　　那么，她一定没办法坚强，没办法在遇到困难时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还好他不存在，还好她没有将自己的希望完全地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
　　浮生不懂梦梦这句话的含义。

　　“梦梦，我们进屋吧”
　　浮生直觉不能让梦梦沉浸在此刻的思绪里。

　　“好”
　　梦梦点头，站起身。

　　浮生牵着梦梦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向前。

　　被浮生牵着的梦梦笑了笑，不禁感慨
　　“我现在悠闲得像是在养老，仿佛连记性都变差了，之前的事情都不大记得了。”

　　浮生垂眸，脚步不变，语调不变，轻轻道
　　“既然记不清了，那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回忆了，无碍的。”

　　“嗯”
　　梦梦没去过多纠结，她是相信他的。

　　另一边，走远的稼穑被润夏拦住。

　　“小师叔怎么了？”
　　润夏脸上没有调笑。

　　“我给她用了忘忧蛊毒。”
　　稼穑没有隐瞒，他不觉得这件事能瞒得下去。

　　“忘忧蛊？！”
　　润夏厉声道
　　“你这么做，掌门······”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了。

　　稼穑能这么做，掌门怎么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知道她接过什么样的任务，她现在的每一任务都没有等级，她······”

　　没有等级的任务，是因为那是必死的任务，几乎没有活人能带回有用的讯息，这种任务最危险，也最容易出头。

　　稼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她不能疯，现在的云顶门需要她。”

　　“······”
　　润夏想要反驳，想要争辩，可是，她说不出来。

　　润夏知道梦梦结果多少任务，也知道她接过什么样的任务。
　　那种强度之下，死里逃生，反反复复，会把人逼疯。

　　稼穑说的是事实。

　　“这对她不公平”
　　半晌，润夏只能吐出这么一句话。
　　很虚伪。

　　“你之前也没为她申辩过，这会儿开始发善心了。”
　　稼穑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润夏，还是在笑自己。

　　当时，他们借用蛊毒，加上引导，成功让梦梦忘记了一段不愉快的记忆。
　　可是后来，他们逐渐意识到，这些不可逆的伤害，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长久。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且，你知道的，她现在必须坚持下去。”

　　稼穑说完这句，提着药箱离开了。
　　润夏站在原地。

　　久久，她才迈开步子。

　　“你怎么了？”
　　润夏走在回去的路上，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刚刚结束任务的炎尚。

　　“哟，炎尚小弟还会关心姐姐啊”

　　润夏露出一个笑，那是示人的笑，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被旁人窥见自己内心的笑。

　　润夏是孤身一人，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境况，她都会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

　　“炎尚小弟，我倒是有些理解你当初被小师叔救下后春心荡漾的原因了。”

　　可是，现在，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炎尚：······

　　“不要把你自己真是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炎尚面色如常地回怼。
　　“憋不住可以去表白心意，然后被掌门揍一顿。”

　　他装作没有看到润夏的表情，装作没有看到到润夏的掩饰。

　　“哟，炎尚小弟这是在关心姐姐呢”
　　润夏调笑，是一如既往的风情，丝毫不会上心的模样。

　　“你现在笑得很难看。”
　　炎尚直言不讳。

　　“那是你不会欣赏姐姐的美”

　　炎尚：······

　　“小师叔怎么了？”
　　炎尚不想听对方自恋，直球发问。

　　“哟，炎尚小弟这么敏锐呢”

　　“你自己都提了。”

　　“既然炎尚小弟这么聪明，不如自己猜猜看？”

　　“······”
　　炎尚稍稍沉默，其实，他是有一个猜想。

　　“是小师叔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你知道”
　　润夏收敛了玩笑。

　　“之前，小师叔和我在出任务时遇过魔修，她······她厌恶魔修。”
　　炎尚没去解释其中过程。

　　“她不记得尔思前辈的死因，她以为是魔修······”
　　炎尚闭了闭眼。

　　外人有说是魔修下手，还有说是欺师灭祖。
　　旁人可能不清楚，但炎尚润夏几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没有魔修进入云顶门，虽然他们不明白梦梦动手的原因，但是，他们看到浮生将梦梦带出来，也是在那之后，他们没有再见过尔思。

　　他们没有去问，没有去提，他们缄默。
　　他们之间谈不上生死不弃的信任，只不过他们选择了当时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

　　“我问过稼穑，他没有隐瞒。”
　　炎尚看着润夏，开口道
　　“这是掌门的决定，而且，这能让小师叔少掉很多痛苦。”

　　他们知道这是秘密，他们默契地守住这个秘密。

　　“······小师叔已经不记得她救过稼穑了。”
　　润夏扯了扯嘴角，那张风情万种的面具在这短暂时刻暂时失效了。
　　“之后，她可能也会忘记救过我，救过我们”
　　润夏抬头看炎尚
　　“这对我，对我们来说也不公平。”

　　梦梦会不记得她受过的大部分伤，她会忘了她为从革受过的伤，会忘了为曲直受过的伤，会忘了为为润夏受过的伤，会忘了为炎尚受过的伤，也会忘了为稼穑受过的伤。

　　经历深刻记忆，记忆影响感情，感情便在无知觉中改变行为。

　　而她，全都会忘。
　　在她的记忆里，她什么都没做，但周围的人对她却颇具好感。
　　她忘了，所以她看向他们的眼神，显得有些意外，有些疑惑，又有些陌生。

　　她忘了许多事，许多经历的痛，许多受过的伤，许多患难与共。

　　这种遗忘，不可能不让其他的几位峰主发现端倪。

　　但是，他们各自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