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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不是吴雅妍的车技不好,而是车太好。提速快,刹车猛,左冲右突到了老胡公司楼下,我一下车就吐了。也怪我,是我害怕让老胡等太久,让她快,快,快。
      吐得两腿直打哆嗦的我是被吴雅妍扶上楼的。这小妮子是个人精。
      才几个月没见,老胡鬓角的头发都白了。在我印象中一向风流倜傥气质温润的男神,一下成了面目灰暗的中年男人,我一时不能接受,愈发浑身无力直不起腰了。
      他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是晕车。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苦笑,说他最近只是没有时间染发而已。
      喝了两杯凉水,我恢复,和老胡还有他助手小杨,以及他们公司的营销总监小朱进了会议室。
      打开文件,我和小杨各对一台电脑,四个人逐条商讨修改,效率极高,把整个方案搞完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小杨要的工作餐已经放得有些凉,我打开吃了一口,才想起把我送上来就被我晾在外面的吴雅妍。
      我让小杨出去找,半天,小杨才笑嘻嘻地进来:“文姐放心,小妹妹在我们公司如鱼得水,午饭已经吃上了,比你还多个鸡腿呢。”
      去洗手间回来的小朱也摇着头进来:“那些单身狗们都疯了。”
      正心事重重埋头吃饭的老胡,抬头跟我对视,莫名其妙。我冲他一摊手:“就是刚才跟我一起来的小美女,那会儿你不在,你没看到,绝对正点的美女。”
      老胡故作含情脉脉地看着我,问一句:“比你还美吗?”
      我顿时气馁地夹起一块牛肉,指指自己,又指指他:“美人迟暮,英雄白头,人生的悲哀呀,我们的年代过去了。”
      “胡说,要过去也是你过去,我还正当年,我明天就去染头发。”
      “和头发有关吗?”我撇嘴,压低了声音,探过头去问他:“你一年几次?我都不问你一个月。”
      老胡一口米饭全喷在桌子上。我感觉他喷的不是米饭,是一口老血。
      当年,我的第一份工作在电视台的广告部,是老爸托人给我搞的铁饭碗,如果我不砸的话。那个部门里大部分的人和我情况相似,有台长的外甥,广电局长的小舅子等等,都是一些领导们强塞进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关系户,一群自以为了不起的乌合之众,其实不过是拿着张鸡犬升天牌面只吃饭不干活的的混子。入职后,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做了他三年跟班。三年里,他手把手教,我亦步亦趋地跟。可能我是那群不学无术的混子里唯一的一支清流,他教得尽心之极。当年的他,气朗神俊,温和沉稳,博学多才,我仰慕他,爱护他,敬畏他,我把他当成我的神。他也欣赏我,欣赏我勤奋好学,做事拼命的劲头,欣赏我大大咧咧不计较不骄情的性格。
      三年后他辞职,我也跟着辞职。
      我和他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也许是在我们相继离职后,我们的身份开始平等,在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合作中,一年一年我长大后的心态里。现在的我,可以说是他塑造的,做事风格,行事方式都有他的影子。
      “流氓!女流氓!什么最可怕,最怕流氓有文化,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老胡面红耳赤,惊恐不已。
      “我一直都这样,只是在你面前伪装至今而已。”
      “装,你一直装下去嘛。”
      “很累的呀,再说,我都已经迟暮了,我想活得真实一点。”我看了看表,把热茶推他面前,“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我知道你的车今天也限号,我给你找了个带司机的车,放心,比你那破商务强多了。”当年我选车牌的时候,特意选了和他的车牌相同的尾号,这也造成今天说限号,两人的车都开不了的局面。
      老胡喝了口茶,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拍拍我的肩:“有你在,我最安心。”
      如果不是房间里还有他小杨和小朱,我真想握住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感受一下他手掌那干燥温暖的温度。我下意识地咳嗽一声,提醒自己不能失态。这么多年了,我们这种亦师亦友的感情已经升华,不能再奢求更多,
      一声招呼,几个人迅速整理完毕。我率先出去,从几个男员工的包围圈中把吴雅妍解救出来,拉着她往外走:“再给我当回司机,跟我们去个地方。”反正闲着无事的她今天铁了心要当我尾巴,我索性顺水推舟乘人之美。
      留小杨值守,一行人上了车,当小朱报出地址的时候,正准备按地址开导航的吴雅妍咦了一声,把手机往一边一扔:“我知道地址,走吧。”一脚油门,坐在副驾驶的我立刻捂住了胸口。
      走到一个路口,老胡让停车,他匆匆跑去路边的药店,等他出来上车,手里拿了一盒晕车药和一瓶水默默递给我。小朱默默装透明,吴雅妍同样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又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老胡一眼,一副了然的样子,却把车开得平稳了。
      车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暖昧不明。
      说实话,老胡这些年做得并不怎么样。原本是大学经济系老师的他,最初是被电视台重金聘去的,他干了几年,受不了台里的官僚作风,辞职后一直在职场频频跳槽做职业经理人。当初的他是颇有理想的,可等他发觉西方的这套管理模式在中国这个二线城市行不通后,已经老大不小。经验已经不是他的优势,年龄却成为了他晋升的阻碍。他沉迷了一段时间,收拢了这些年积攒的资源,开了家广告公司,自己当老板。也许他是不被命运眷顾的那类人,等他自己开公司,广告行业江河日下,他所擅长的电视和平面媒体已经日渐萎缩,呈不可逆转之势。老胡迫不得已,重新调理战略,与人在郊区办了个小型加工厂,开始做户外的标识工程。他的这次调整,我同样觉得不怎么样,不过是追着夕阳跑罢了。
      今天我们要去洽谈的华鼎集团,最初只是一个建筑公司,后借着房地产政策的东风,进阶成建设集团,涉猎能源、科技、教育,最近几年更是大举进军医疗行业,用了普田系的套路,不停地收购下面一些县市的二级医院,我们这次竞标的,就是一家即将竣工的医院的标识系统。老胡曾经的一个手下进了华鼎,在一个分公司做副总,分管基建采购这一块。老胡已经私下做了多次公关,两人达成了某项协议。但是,象华鼎这种公司,这种几百万的项目,每个能插一脚的领导都会有些私人关系,老胡靠着私人关系只是有了进场参与的机会,项目进行过程中的不确定因素仍然很多,最后的结果没人敢打保票,还是要拼一拼实力,拼一拼呈送方案的。
      吴雅妍把我们送到总部大楼的地下停车区,我嘱咐她一番,和老胡小朱一起上楼。
      上到一层,电梯开了,上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人明显是上下属关系,女的神色恭谨跟在男的身后,男的有五六十岁,身材瘦削挺拔,脸上线条冷硬,特别是他的法令纹,如刀刻一般,愈发让他有了一丝威严的气势。他进电梯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他一眼,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电梯上行了一层,我盯着男人修剪整齐的鬓角不由得一机灵,脑子轰地一声炸了,我认得他!
      电梯门开了又关,又进电梯的人冲男人叫吴总,举止恭敬有加。老胡暗暗碰了碰我,神色明显变得紧张。我一下明白过来,眼前站的,是华鼎的董事长,吴建国。
      电梯到十六楼,老胡又碰碰我:“到了。”
      我正准备挪步,男人却突然转过脸来,看着我轻轻地叫:“如琢?”
      我啊地应一声,笨拙地努上一脸谄媚:“吴总!?”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吴建国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我的愣愣地看着他,十五年前的吴叔叔与眼前的吴建国渐渐重合,他就是我找了许多年的吴叔叔!吴叔叔是吴建国!
      看吴建国的架势,他是要继续上楼的,但他并没有想结束跟我的谈话的意思。老胡眼明心到地低低跟我说一句:“我们先过去,你先和吴总叙叙旧。”然后轻轻躬身冲吴建国叫了一声吴总,和小朱下电梯而去。
      我略略清醒,心领神会,老胡这是要我抓住这次从天下掉下来的机会和吴建国套近乎。即使他不说,我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我找了他这么多年,他终于在我眼前,我已经使唤不动我的腿。
      电梯里只剩下了我和吴建国。
      “如琢,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吴建国严肃的脸突然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伸出两根手指举起在头顶,装出调皮可爱的样子:“大灰狼,不要吃我,我是一只多么可爱的小兔子……”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轻笑:“兔子叔叔,你是兔子叔叔。”
      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电梯到了十九层,门开了,吴建国立刻正襟而立,冲我一伸手,压低了声音说:“走吧,大灰狼,跟兔子叔叔去聊一会儿。”
      我天生对权势没有什么概念,可能是我小时候在姥爷的办公室里摸过军区司令的枪,坐过各路部长的大腿的缘故。又或者我见过他当年落魄的样子,虽然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吴下阿蒙。他说他是兔子叔叔,我就觉得自己已经真的成了大灰狼。
      跟着他进了他宽大明亮的办公室,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的大玻璃窗照进来,窗边的几株高大绿植枝叶茂盛,显然有人在精心伺弄打理。阳光延伸的桌角,一盆黄色的月季,花瓣繁复,吐了一室的清香。
      看见那盆月季,关于吴建国的那页记忆才真正打开。
      当年,他曾送过母亲一盆黄色的月季花的。母亲喜欢月季。理由很简单,好打理,又常开常新,看着喜庆。母亲生命里喜庆的事情不多。吴建国的出现,曾算是一个吧。
      “你母亲还好吧?”果然,吴建国以这样的问候开头。
      “挺好的。”我在他的示意下,在沙发上坐下。
      “她退休了吧?”他坐到了我对面,烧水泡茶,“喜欢喝什么茶?天凉了,女孩子喝红茶好,滇红?”
      我点头:“退了,退了半年了。”
      “还是公职好,可以退休,可以享受一下生活,你看我,永远没有退休那一说。”他往我面前的空杯里倒上茶,我根本无心去看茶汤的颜色,端起来就喝,烫得直伸脖。我的不能言说的痛苦在他看来只是拘谨,看我的眼神愈发意味不明,“你父亲,老文他,最近可好?”
      “不知道,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他了,最后一次见他还是春节前,朋友送了几箱芒果,我给他送,楼都没上,只在小区门口跟他说了几句,您也知道,我妈最恨我联系他了。”
      “他们……唉,其实,这些年最苦的是你呀,如琢。”
      这是我的软胁,最不堪提。我红了眼眶,但我低头喝了一口茶,把心头泛起的酸涩硬生生咽了下去,抬头微笑着将肚子里的溢美之词搜罗一遍:“叔叔,您最近这些年做得真不错,您这是雄才大略,胆识非同寻常……我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你。”
      吴建国哈哈一笑:“你今天来是……”
      “哦,我是来开商务洽谈会的。”终于说到了正题,我不禁坐直了身体,顺手把手边的资料递给他。我虽然激动,但脑子还算清醒,这样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如果我能打通上层,下一步的招标我们就更有把握。我不能辜负了老胡的重托。
      老胡的信息也发过来了。他问我怎么样,我简略跟他说了下情况,老胡当即立断,不用我下楼参会,只需安心坐着跟吴总喝茶叙旧拉家常就行。
      我突然有些烦老胡,他不停发信息,总是打断我拉到十几年前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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