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时久别》其月昭昭

12、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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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承言一直都在心里默数着日子，等待着妈妈说好的半年之期一天一天转到归期的那一刻，等待着当面跟妈妈分享自己被心仪大学录取的喜悦。她还想跟妈妈说，自己遇到了一个有点喜欢的男孩子，但她有时候也会很害怕面对他，她还有很多的迷茫……
　　但是妈妈，一直没有回来。
　　杨阿姨拿给她最后一封信。
　　她嗫嚅了好几次，终是不忍心由自己亲口说出真相，只告诉她：言言，你妈妈，都是为了你。
　　许承言不受控制地接过了那封信，但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地制止她：别看！不能看！千万别看！
　　但她还是，一点一点打开了那封折得整整齐齐的信。
　　妈妈的字迹一如之前每封信里那样，一列列呈现在自己面前。
　　妈妈写道：
　　言言，我心爱的女儿！我一生的珍宝！
　　从你来到这个世上，从你第一次睁开眼睛看我的那一刻起，妈妈这一生，就只为你而活了。你是我的光明，是我在这世上最大的希望，也是我全部的动力。
　　妈妈很抱歉过去的事，在怀着你的时候，因为那些事睡不好吃不好心情也不愉快，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害得你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妈妈对不起你。
　　你那么懂事，才一点点大就要帮妈妈做家务，想要帮妈妈分担，妈妈都看到了。你是妈妈修了几辈子才得到的宝贝！可是妈妈真的愧对你，这么多年一直都亏欠你，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妈妈甚至没能保护好你…………看到你受了那么大伤害，忍受那样的痛苦，妈妈像被万箭穿心！可是妈妈太无能，不知道如何才能代替你承受，妈妈太软弱，反而需要在你身上才能获得支撑下去的力量，妈妈知道自己是特别不合格的妈妈。
　　妈妈不是故意要骗你，但是妈妈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根本活不过半年了，医生说妈妈的情况最好也只能撑三个月。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但是你跟着妈妈已经吃够了苦，妈妈实在不忍心，让你再面对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了，妈妈不想叫你伤痕累累地看遍这世上所有的不堪，也不想白白浪费那么多的钱，妈妈不能耽误你，不能让你的人生再次遭遇打击。所以妈妈自作主张，求杨阿姨代替妈妈照顾你半年，我也不需要躺在医院里插着管子每天烧钱，你能顺利去读书，顺利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比什么都好，不用每天跟我一起以泪洗面数着临终分别的时间。妈妈最后的日子，在一个有很多人做伴的地方，没有痛苦，也不害怕。妈妈唯一的难过和遗憾就是，没能陪你走到看你如愿的那一天，不能再多陪陪你，不能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看你上大学，看你工作，看你结婚，看你有朝一日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的宝贝已经长大了，总要一个人飞翔的，妈妈早走一步，能在天上看到你过得好，妈妈一生已经值得了。
　　妈妈也不希望你再去恨你爸了。他这一生，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他这一生，都不可能会活得顺心了。
　　但是言言，我的宝贝，你要向前看。
　　妈妈可以为你舍弃一切，哪怕是妈妈自己。
　　不要迁怒任何人。
　　永远爱你的妈妈。
　　……
　　许承言放下信。许久的静默后，她问杨阿姨：“我妈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许承言来到妈妈的房间，一切物品都像过去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你看，”许承言笑着将一切展示给杨阿姨看，“我妈其实根本没离开呀。”
　　不问为什么。因为太多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
　　她知道，她那不堪一击的灵魂，已经不在这具躯壳里了。
　　许承言拉着杨阿姨的手，给她展示妈妈最爱穿的衣服和常摩挲的那一串细碎的玛瑙珠子，那是许承言两岁到五岁之间一直贴身戴着的饰品，生活再动荡再忙碌，妈妈都没把这小东西弄丢掉。她又给杨阿姨展示妈妈织到一半的毛衣。许承言说，她从现在开始学织毛衣，一定能在妈妈回来之前织好，给妈妈一个惊喜。
　　杨阿姨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已经比她还高的女孩搂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诉着，“老天爷你真不长眼啊……金兰你也是真糊涂……”
　　“别哭，阿姨，别难过……”许承言却还在轻轻笑着安慰抱着自己的杨阿姨。
　　杨阿姨摸着她的脸，哽咽着说，“孩子，你过去跟阿姨住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许承言坚持不回去，怕妈妈回来找不到她。
　　最后杨阿姨也没办法了，只能千叮嘱万交代地暂时跟她道了别。
　　第二天刚好是最后的返校日，临近傍晚时有电话打到了她这个临时监护人这里。
　　当时她还没下班，接了电话才知道许承言一天都没去学校了。
　　想到可能发生的不好事情，她吓得魂飞魄散，扔下手头的工作，二话不说几乎是风驰电掣地骑着车子就往许承言家里赶。到楼下车子随地一倒，噔噔噔跑上楼，咚咚咚地开始敲门。
　　万幸门开了。
　　脸色苍白瘦削的许承言像是一夜没睡了，眼睛下是异常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又瘦了不少。
　　“阿姨吃饭了吗？”许承言让她进来，“我做了甜豆粥，妈妈最喜欢这个啦，你也进来尝尝。”
　　杨阿姨知道，这孩子怕是很难走出来了。
　　最后哄着带去自己家住了几天，不过有天半夜，许承言还是跑回了自己家。
　　每天晚上她就安静躺在妈妈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把妈妈的衣服摆在床上，一遍遍地叠好，然后再展开，再叠。
　　许东盛过来偷偷看过她，他不敢明着露面，因为他心里有根弦也断裂了。说怀念亡故的前妻，其实也不见得……只是他知道有些东西，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这个孩子，怕是再也不会原谅他。
　　她的好友姚若棠和赵欣然一起来看她，两个女孩给她带了好多好吃的，同时给她带来了长久的、大大的拥抱。
　　周辰宇来了，许承言起先只是隔着门跟他说话。
　　“阿言，让我进去陪陪你吧。”周辰宇担忧地看着她，“我就安静陪着你，什么也不说。”
　　许承言这才放他进来。
　　他抱住她，确实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抱着她瘦瘦软软的身子——她好像纸片一样纤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走。
　　许承言将自己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周辰宇替她难过，可他就算再能理解那一份悲痛，也无法完全感同身受。就像看到别人不幸手指尽断，自己只感到不忍和疼痛，但真正深切体会十指连心痛到不能呼吸的，还是那个切切实实断了手指的人。

　　到了大学开始报到的时候，许承言仿佛又将自己的开关调到了面对整个世界的模式。
　　她特地打包了一个行李箱，除了自己的衣物，她还给妈妈的一些物品留出了空间，另外妈妈给她写过的十几封信，都被她小心存在文件袋里，她将文件袋夹在了箱子的夹层，相当于随身带着。
　　又重新串了那串玛瑙珠子，将它重新戴在脖子上。
　　她的母亲，与大师笔下那个沉静的女人渐渐重合，那双眼睛亦是温顺、倔强，只是她的母亲，早已精疲力竭，轰然倒在了生活这辆车的前方。

　　离开的时候是晚上。
　　她站在楼下，最后望向自家的方向，看着那扇再也不会为她亮起温暖灯光的窗户，在心里默默念着。
　　妈妈，你好傻……你真的错了。
　　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好。你在，我才能快乐。
　　所以现在，我去上大学了，就带着你一起。
　　我在哪，你就在哪。
　　我希望你可以是风，随时轻抚我的头发，随时在我耳边叮咛。
　　但不要是天上的云或者那些寂寥的星星，不要离我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