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时久别》其月昭昭

11、第 11 章

　　011
　　下午四点左右，许承言带小段去见了一个新客户。
　　准确点说，应该叫新单子的客户。
　　许承言跟这位客户原本就认识，因为这位客户，正是她高中好友赵欣然的哥哥——赵竟则，目前在一家连锁地产公司任执行董事。
　　看到许承言出现，赵竟则带着持重的笑走了上去。
　　“赵董！”许承言也笑着，握住了他伸来的手，“好久不见。”
　　一起步入多媒体会议室。许承言和小段被安排就座，很快就有茶水端上来摆好。在茶香缭绕氤氲的热气里，赵竟则开口了。
　　“我们这次在芳草地的绿色展厅，虽说不以营利为目的，但背后还是要宣传我们企业和项目的。”赵竟则说话的时候，面部表情流畅，意味坚定。“绿色，就是这次既定的主题。现在很多公众活动都趋向围绕环保主题，市场调研也发现，以绿色、环保为主题的内容，总是更能与人建立亲近的联系。我们也不例外，现在要主打一个方向，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关于展厅构想和需要详细说明的部分，我们来看PPT。”
　　赵竟则操作着激光笔，开始在投屏上播放PPT。
　　具体内容看下来，许承言心里也有了数。
　　“有任何问题和补充，大家都可以参与讨论。”赵董发完话，在座的甲方那边的人，也都开始活跃起来。
　　“没问题吧？”一番讨论提问解释说明后，赵竟则又转向许承言。
　　“我这边暂时没有问题。”这个活儿体量其实并不大，当然是能接得住的。不过许承言也在讨论的间隙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再给工作室招个助理，好配合小段和自己的工作……
　　确立了设计方向，定好了合作内容，在众人的注视下双方代表签了合同按了指印，会议也就结束了。
　　许承言本来要走的，赵竟则抬手看了看手表，拦住许承言两人。
　　“走，请你吃个饭。”
　　他用了你，而不是你们。
　　许承言婉拒不过。再拒绝就有点不上道，不给这位老董面子了。
　　小段犹豫了一下，悄悄对许承言说，“姐，我要不要先回去。”
　　许承言瞪他，“怎么突然不机灵了。”
　　小段就“心安理得”地扮演好自己初出茅庐不知事的样子，陪着许承言一起上了赵竟则的车。
　　司机在前面开车，赵竟则坐在副驾上，一时几人竟都未开口打破沉默。
　　许承言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背，虽然感觉到了那是一种很放松的姿态，但他整个人仍如松柏般笔直。他身材偏瘦，许承言甚至都能看穿他西装下背脊的大致轮廓，跟他那双手一样，一节一节的分明。
　　这男人四十多岁了，各方面都经过了细致的料理——发型完全不见中年男人那种潦草，而是很用心地用啫喱定了型，看清爽的质感就知道，那绝非哪个廉价化工产品能营造出的效果。考究的手工定制西装，严丝合缝般合身，哑光质地的细腻面料，可以肯定是纯羊毛的原材料——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入目都是柔润的，无一丝瑕疵和褶皱。从美学的角度上说，灰色有种其他颜色永远也无法比拟的特质，不张扬也不沉闷，有种在岁月里沉淀过后的稳重和内敛。如果按温度来划分，它是更接近冷调的，看上去并无攻击性，但也有种绝不容人侵犯的淡漠，和羊毛结合所呈现的质感，真的非常适合这样一个人。
　　时光荏苒，那张脸注定被刻画上了一些痕迹，书写着一个男人早年在人生战场上奋力拼搏的过往。那也是一个少年，在不断的角逐中逐渐进化成一匹坚毅无两的狼的故事。那不是□□的衰退，那是岁月予他的功勋。

　　到了目的地，赵竟则也没等司机过来表现，自己先下了车，然后走到许承言这边，为她拉开了车门。
　　任何事都能宠辱不惊是假的。
　　对方好歹也是个老董。
　　自己接下来，多少是要看人脸色干活的乙方。
　　许承言全程脸上带笑，带着小段下了车，跟赵竟则致谢。
　　赵竟则只是点了头，不怎么接她的客套。
　　几人在门口招待热情的簇拥下，进了这家名叫“竹取鹤”的居酒屋。
　　许承言进了门，特地扫了一眼这家居酒屋的装点，整体感觉就是“满”，但满而不塞——人很多，装饰构造也多，但完全没有凌乱拥堵的感觉。有点昏暗的暖黄色灯光营造出了一种温馨松弛的氛围，背景乐里的三味线正铮铮弹拨着醉人的东瀛小调，不大的空间，错落有致的纯木制座椅上，有的是谈天说地的友人及喝闷酒的孤客。从上方悬挂下来的莹白灯笼上，题着她看不大懂的字句，猜想是关于人间烟火以及修禅一类的小语。店内一面墙贴着重绘的日本江户时代的画作，一面墙打了木制框架，摆满了昭和风格的小玩意，其他两面墙，则是一些随心所欲的涂鸦和店里的招牌——店主的心思基本都暗藏其中了。
　　座位前的长桌有制作好的“取肴”，几人按照自己的心意各自取了几样回来。
　　面前的操作台上，还有正在现场制作手握和刺身的寿司师傅和刺身师傅，不紧不慢地忙活着，温柔细腻的手法，仿佛对待珍稀的艺术品。
　　许承言咬了一口赵竟则刚从刺身师傅手里接过来，又递到这头的金枪鱼刺身，鲜甜柔润，无以言喻……但如果让一个懂得日料的行家品评，那唇齿间的的交缠碰触与曼妙滋味，就恍若……美人舌。
　　赵竟则为她和小段分别点了荞麦面和豚骨面，于是桌上既是大西洋里艰辛游上来的精贵刺身，又是充满了庶民风味的团子面条、汤水肉串小食，不一而足。
　　赵竟则从吧台要来一个细颈的陶壶，给她在蛇目杯里斟上清冽的液体。
　　“天凉了，尝尝温过的清酒，度数不高的。”
　　许承言从善如流地浅抿一口，确实不辣，甚至有种奇特的果香味，于是一口饮尽。
　　赵竟则又给她斟上一杯，又送上新制好的手握，让她搭配一起食用。
　　小段在旁边用余光看着，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看上去各自尽兴。
　　这样小资的店，许承言基本不会来第二次。但出门时，许承言再次致谢了赵竟则。
　　“赵董破费了，下次来我这里，换我来请哈。”许承言有点头晕，“那个设计稿，周四前发来给您过目。”
　　赵竟则从副驾驶回过头，“不急。”
　　然后吩咐司机先送他们回去。

　　许承言是让小段扶着上来的。
　　小段看着她有点担忧，“姐，明天要不你休息一天？”
　　许承言坐在工作室小小的会客沙发上，“这才哪到哪？我好得很，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见啊。”
　　小段嘀咕了一句，“那个赵总，怎么一直给你灌酒呢。”
　　许承言笑得仿佛毫无心机，“所以说，他可是个危险角色喔。”

　　赵竟则，比他胞妹赵欣然大九岁。赵欣然结婚的时候，他正在跟前妻协议离婚。两人有个孩子，所以这期间颇多波折。等到赵欣然两年后生了孩子，他才终于成了自由身，也将公司里明里暗里纠缠的裙带关系都拢正肃清。
　　赵欣然毕业三年后觅得良缘，结婚时许承言是作为伴娘参加的。那时赵欣然向还不是公司董事的哥哥力荐许承言，要自己的哥哥提携点自己的好朋友，最少也给自己的好朋友推点活儿……两人就这么通过赵欣然认识了。几年下来，那边并没什么活儿给当时还是三脚猫的许承言，许承言也知道自己的水平，也没把这人当成一种可以顺杆利用的资源。
　　赵欣然生产后，许承言才算羽翼渐丰。又两年后，才接到了已经身为赵董的赵竟则抛来的第一根橄榄枝，做了他们公司的第一单业务，之后又有了第二次。这次，已经是第三次合作了。
　　想想赵竟则这人，还真非池鱼。一个没有雄厚背景、又非本地人的外来者，竟然能在京城这片土地做到如今的成就，真的不容小觑。
　　这样的人物，即使背后代表着无限的资源，也仅仅适合敬仰，适合简单合作点到为止，但不适合出于任何私人原因而产生过多交集。在那优质资源和光鲜背后的冷酷杀伐，不管到任何阶段，许承言都无法绘其全貌。

　　临睡前接了肖锐的来电。肖锐跟她讲起最近的工作，他手里有一桩更大的活儿在接洽，那边要做一个敦煌相关的设计展，他正在赶规划方案。许承言感叹，也为他骄傲。他起步很好，过程也无可挑剔。
　　这一晚倒睡得安然。
　　但第二天还是有点宿醉的感觉。许承言用冷毛巾敷了脸，开始投身新的工作。
　　前面的单子结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收尾工作，两个人预计也就三五天内就能在甲方那边落实圆满。
　　许承言将自己关于展厅的想法说给肖锐听，肖锐就在她的框架上，又给她提了一些不错的建议。
　　许承言收到他十分有见地的圈圈点点，心里一高兴，忍不住破天荒地给他发了个亲亲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肖锐回过来。
　　“姐姐，你这样就挺好的。”他也回了个相同的亲亲表情，“亲亲可爱的姐姐。”
　　许承言的心情一下变成了天上的云，轻快畅意起来。
　　但轻松的心情也没持续太久，下班点过后，周辰宇又过来了。
　　许承言正坐在小沙发上，周辰宇就挑她对面另一只坐下。
　　许承言揉着太阳穴，“你还是我行我素。”
　　“阿言，现在没别人了，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许承言一天下来累极，什么话也没说，只闭着眼睛头仰在沙发靠背上休息。
　　“这两天我想过很多……对我做错的事，我没什么好争辩的。你对我的说法，我全都认可。一直以来，是我伤害了你，过去的我幼稚，浅薄，心思不够坚定。我也不该，对其他女人心软，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知道，现在挽回你很难很难，但是我不想放弃我们的感情……我只知道一件事。阿言，我爱你，一直爱你，任何时候，你都是我最爱的女人，这世上再无人能与你相比。你是我往后余生都想在一起的人，如果你愿意，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心了……裴文锦，我已经跟她谈过了，我们不会有什么。阿言，你原谅我好不好……”
　　许承言疲惫不堪。她一点点从靠背上挪起身，抬头，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总能牵动她心，让她笑，又让她痛哭绝望的爱人。
　　“我不愿意，阿宇。”她还是这样叫他，但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你说这些，你觉得自己，是真的成熟了吗？我不愿意。你回去吧。有人更需要你这份爱。”
　　“为什么？是因为你新认识的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吗？”他的情绪显然又激动起来。
　　“是不是又怎么样？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你搞清楚先后顺序。”许承言收起了自己的柔和。还是没办法聊下去啊。
　　“我哪里比不上他？为什么你能舍弃我们十年的感情，转而去跟一个小孩子谈恋爱？”
　　“……你走吧，我们真的太难聊。你还是想不清楚。”许承言站起身，意思很明确。她不想刺激他，尽力保持平静。
　　“我们之间的关系，再不是需要我去努力维系的男女感情。我们的结束，也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出轨的人不是我。”
　　最后，她在周辰宇赤红的眼睛注视下，放缓语气说道，“我必须得告诉你，我们真的不可能了，我跟别人，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