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时久别》其月昭昭

8、第 8 章

　　008
　　王尔德说，不要虚掷你的黄金时代，不要去倾听枯燥乏味的东西，不要设法挽留无望的失败，不要把你的生命献给无知、平庸和低俗。
　　青春总是无价，但诸多人和事，其实也是伴着青春的脚步，不加甄选地尽数呈现。几乎没有人不享受青春的滋味，色彩纷繁光怪陆离的一段旅程，又带着些许迷离的诱惑，旁边似有声音告诫你，要当心。一不留神，这条路仿佛就会变得艰涩。但谁会在意短暂的挫败？一切都来得及。还能赤足蹚过溪流，还能品尝酸甜的果实，还能尽情喜欢和烦恼。

　　那么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被喜欢呢？
　　这样的课题（对她而言绝对是严肃的），许承言从未想过，自己能在人生这个阶段探索一二。
　　周辰宇喜欢她吗？她可以肯定地说，绝不会是他叫嚣的那样。
　　她就算再懵懂，也起码知道，喜欢一个人，你首先要做到尊重她/他，不要勉强更不能把她/他架在火上烤。而后，你才能自信地走到她/他面前，告诉那人，你是真的喜欢她/他。
　　那么她自己呢？对这样突如其来把自己搅到一段棘手关系中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许承言相信自己——他不假思索，不经过探求和论证，罔顾她的意见和感受，仿佛作秀般地，直接就宣告了他单方面的喜欢。这喜欢本身就是自私的，在当时那种情境下，大抵为了推她出去好让自己脱身事外，让她被迫感受难堪和不知所措，让她面对可能出现的暴风雨……她对此应该是极度厌恶的。但她惊惧地察觉，她竟然默默忍受了这一切。
　　她应该在当时怒目而立，甚至也像裴文锦一样，在他另一边脸颊补上另一记耳光，痛斥他的无耻，而后转身快步离去。
　　但她没有，她半是惊愕地坐着，想要失去神智跳脱出去却不能。脑中一瞬间划过很多思绪。她想到了这一年多来让她不胜其烦的，那些关于周辰宇的事情。他会经常状似顺路地骑着车叮叮当当跟在许承言身旁，跟她说些没营养的话。那些话，要么令人无言以对只想加快步伐，要么让人抓狂恨不得他瞬间消失。就比如上次，他还问许承言，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这些沟通上本来缺乏边界感的字句，因为没办法全神戒备，日积月累间，竟然仿佛真的打开了某些封闭的门，她从不适应到平静而木然地接受，也就用了一年时间而已。
　　她甚至不再那么讨厌这个频频闯入自己世界的人了。甚至偶尔，她开始琢磨他的话，猜测他之后的举动。
　　其实许承言不知道的是，她在更早时候，就已经开始悄悄观察起他了。
　　而这大概，就是某种喜欢的开端。
　　那么，人们是更容易喜欢上跟自己性格相近的人，还是完全不同的人呢？
　　对有些人而言，恐怕是不同性格底色的人，才会产生更加致命的吸引力。
　　又恐怕是，人真的需要互补。
　　只不过许承言不愿多想，更不会去跟周辰宇验证，也照旧不会跟他多说话就是了。
　　她还清楚记得后面发生的事情。
　　裴文锦看她，又看向周辰宇，更加受伤和怨怼。
　　许承言只埋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努力去无视两个人的气焰。
　　其实拒绝一个人，完全不用垫上另一个人的。可叹年少多轻狂。青春啊，它总是带着更多特权，肆意，张扬，一个人就是整个世界，我行我素，无所畏惧，不计后果。
　　裴文锦重重推开周辰宇，决绝地冲出了这间教室。
　　再碰见时，她一只腿上打着惨白的石膏，每天被家人护送着来去。听周围人说是，分手后想不开，夜里从自己窗台上一跃而下……虽然只有二楼，但重重摔下去还是不幸落了个骨折的结果，在彻底养好之前，大的动作都不能有，跳舞什么的更得往后推了。这对一个艺术生而言，用来展示自我的身体每个部位，都像这青春时光一样的宝贵。
　　许承言内心充满了罪恶感。
　　裴文锦是自进入高中乃至这么多年以来，为数不多能震撼到她的那个角色。她冲动，但同时，她的感情又如此炽热。就像用尽生命力浓烈开放着的夺目玫瑰，朵朵都如血一般。她能心甘情愿为自己年少的喜欢付出惨痛的代价，不是吗？
　　许承言甚至产生了自我厌弃的感觉。她躲在自己的壳里，隔绝一切可能的伤害，尽力不去面对超出自己认知和领受范围的事情。她其实怯懦，将沉默和退避当作最好的自我保护。
　　直视自己的灵魂，她大概也是自私的，自私到不发一言，任事情一步步发生。
　　周辰宇消沉了一阵后，又恢复了常态。没人告诉他会发生什么，也没人指教他怎么做才是最对，一切都听凭内心的冲动。这样看来，他和裴文锦其实更像同类。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内心里还藏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思想活跃，行为跳脱，不受约束，一次创伤还不足以击垮他。很快地，他又恢复到了那个许承言习惯看到的样子，自由自在，任性无畏，只是，绝口不提及某些人和某些事情。

　　许承言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有人正按着自行车铃跟上来。
　　听那动静和独特的呼哨声，许承言就已经知道了是谁。
　　以前就算顺路，两个人也是互相不屑地各自别过。而现在的放学路上，看到对方好像变成了一桩大概率事件。身为还有点常识的理科生，许承言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你熟悉了某个人，他一天到晚在你面前晃悠，植入脑中的强存在感，导致这个人好像随时随处地出现，再不容易被忽略了而已。
　　“许承言，”周辰宇骑到她身边停下。夕阳偏爱地为他镀上了一层比别人更加柔和的金光，“上来，我载你走。”
　　许承言又好气又好笑。
　　夕阳下，微风里，学校的话题男生载着班里那个不爱说话的女生招摇过市？身后长发飘飘和一路的车铃叮当？
　　可惜这画面不是属于许承言的风景。
　　她对那种幻梦般的泡泡，有种奇怪的抗拒。也许她只是矫情了些，忸怩作态吧。也可能是这些东西，真的太容易破灭了。
　　还是脚踩在地上的感觉让她更安心一点，不必陷入云端，也不用害怕坠落，毫无顾虑。
　　周辰宇也不勉强她，只是一路慢慢骑着车，跟她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也跟她保持着差不多的安全距离，以避免她的抵触。
　　“其实我找你还有别的事，”周辰宇不再迟疑，“这周末刚好是我生日，你也来吧。”
　　“……”
　　许承言刚要拒绝，周辰宇又说，“你同桌姚若棠，和跟你玩的来的赵欣然，我也一并请了。”
　　许承言默然。
　　他好像从来也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反而是祸端一惹就来的主儿，她竟有了一种隐秘的触动，不知不觉间爬上心头。

　　少年人的生日过得很是自由畅意。加上今日主角在内的四个男生和三个女生统共七人，挤在一间小包房里享用完了颇具规模的六菜两汤（一咸一甜），外加每人面前的一碗特色面鱼鱼，最后连那三个男生都直呼撑了，继而提议转道去附近的溜冰场玩一下，说是要消食。
　　周辰宇乐呵呵地答应了。
　　许承言不会溜冰，她也没打算去学。她还在想一件事。周辰宇他，真的就只请了他们三个女生啊。
　　到溜冰场准备买票前，许承言说自己一点不会就不必花钱凑热闹了，她在场外看着他们玩就行。还没等周辰宇表态，另外两个女生就先嚷起来，“我俩也不会，随便玩嘛，快进来呀。”
　　于是许承言就跟着领了鞋子。
　　无处借力，只有小心翼翼地稳住自己的重心，艰难地往前方移动。再看她那两枚损友，根本一点不是她们说的不会玩的样子，反而是几人嬉闹在一处，穿着溜冰鞋飞一般地，一眨眼就滑出去好远。
　　许承言无奈叹了口气。
　　不过进场时间有限，挨过半小时，也就解脱了。
　　她继续挪动着脚步，溜冰鞋直接穿成了走路的鞋，看起来还有点滑稽。
　　溜冰场里灯影闪烁，时下流行的音乐声伴着场上众人的嬉笑声，身处其中，恍若不似人间了。他们显然非常享受这场景，圆形的溜冰场仿佛幻化作一个巨大的舞池，年轻的男女在五颜六色的灯光和音乐节奏里尽情施展着一身的天赋，快速滑动的脚步比任何舞步都更加自由洒脱。
　　许承言一边小心把持着自己，一边谨慎防着跟别人相撞。
　　千防万防，没防得住身后有个孩子不清楚她的实力，不减缓地朝她这边迅速滑行过来。
　　刚要撞上她的一刹那，又有一个人影从侧方疾速滑过来，果断一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直接带着她一调方向，终是避免了一场磕碰。他速度快得，好像刚刚一直就在旁边守着她。
　　许承言心脏突突直跳，有点惊魂未定。
　　“刚才就注意到这小孩了，本想拉住他，但还是拉住你稳妥。”周辰宇说话安抚她，然后也不松开她的手，直接带着她缓慢滑行起来。
　　终于有了安心的感觉。许承言没有躲闪，她也终于有点理解他们喜欢滑冰的那种感觉了。
　　她好像脱离了某种束缚，仿若变成了一只鸟儿——虽然还是笨拙的，但终于可以感受初次飞行的惊喜了。
　　那些不断变幻着颜色的霓虹灯，逐一打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就像一场又一场的梦境。
　　游戏结束了，但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
　　更晚时候，其他人都各自散去了。
　　许承言最后没再坚持独行，她坐上周辰宇的自行车后座，由他将自己送回去。
　　妈妈以往也骑车带着她，也是在这样的夜里，妈妈下班回家，把小小的她从朋友家接回来，往家的方向去。一路上，她抱紧妈妈，听妈妈重复唱着一首歌的几句歌词，唱不下去的时候，又会重头开始，周而复始。她听得昏昏欲睡，但却是满满的安心和惬意。
　　坐在周辰宇自行车后面是什么感觉呢？
　　许承言不好描述，但是她突然起了一些促狭的心思。
　　那时她都有随身背包的习惯，背上包才会让她有安全感。
　　于是，她从包里摸出一支笔，将圆钝的那一端对着周辰宇的后背，戳了一戳。
　　周辰宇诧异地转头看她，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许承言，你报复心就这么重啊？”

　　平静的日子不知坚持了几许。紧张的高三学期开始不久，新的变数，又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