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时久别》其月昭昭

9、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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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大概是个，喜欢的人当是特别热爱，不喜的人又尤其厌烦的地方。
　　人到一处，境遇变化，心情总是受之影响的。
　　出于对带着厚重历史气息事物的一种天然敬畏，许承言对这座学习、工作和生活了十几年的古老城市，是有着一份奇特情愫的。
　　可即使久负盛名，如果不是身在其中，她大概一生也不会，专程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去轻嗅每条胡同古巷的悠然自得，去描摹蜿蜒城墙数不清的起伏连绵；在未被时光完全侵蚀的古建筑里停驻，让悬浮躁动的灵魂浸上一些苍凉又肃穆的气息。山川水流，廊檐鸱尾，自然与人文的种种交织与融汇，都尽收眼底。最后在某个不起眼的，挂着“正宗京味”牌子的小店，叫上一碗味道奇特的汁水儿，为自己的京城漫步画上一个催人泪下的句点。虽然终究成不了隐于山水的闲云野鹤，但也能多少体会一些大隐隐于市的心境，在熙熙攘攘的人世一隅，品闻恍能超然物外的人间喜乐。

　　许承言的工作室安置在三环外接近四环的一栋写字楼内，18层，经常有种快要触到天顶的感觉。从前她住过的最高处，也不过是家里的六层楼。
　　许承言把左右不过三十平米的两房工作室改造成了办公-居住一体的灵活空间。作为从业多年的室内设计者，她对自己的日常生活空间要求却甚少——简洁，和谐，再一个方便，这就够了。
　　在其中较小的一间房，她购置了品质不错的折叠床，有时候也用帐篷，为了防夏天的蚊虫，也是突发奇想尝试改善一下睡眠质量；一个可移动的钢质衣架加外层防尘布，挂着她春秋夏季常穿的衬衣、裙子和薄外套，至于厚重的羽绒服及此类，都在两个收纳箱里安静蛰伏；跟其他“家私”同色系的折叠餐桌，撑开足够坐下四个人那种，因为她经常自己做饭，于是锅碗瓢盆也配备了最紧要的一套。其他物什，诸如大多女人最爱的包，她有一只出门闲走时斜挎的小包，一只能装得下笔记本电脑的大饺子包——那是几年前买的，品质好到粗略看还能最少再用十年。最后就是双肩包，也是大大的。背包从小到大总是需要一个，以备不时之需，出远门或者临时有什么重大事件，她能顷刻之间就把自己的所有家当装好在行李箱和这只背包内带走。
　　许承言总是未雨绸缪的。除了上次带肖锐去古城，她几乎没犯过类似的失误。
　　回到京城后，许承言早早就带助理开始规划之后的工作安排了。一个月之内又接了两单活儿，不是很紧急，但许承言会想到活儿做完结了报酬，也就有心力再去接别的了。
　　助理小段也就二十出头，人机灵，又勤恳能学坐得住，关键是人品正，出去办事效率高又牢靠，有时候还能成为她的“嘴替”。说起来，他们还是同校不同专业的校友——许承言学的土木类的结构工程，小段则是正经的室内设计专业出身。
　　小段头一份实习工作出了点岔子，许承言也算运气好，接收到这么个宝贝。有时候她自己都感叹，小段这人嘴甜，总说是让自己多带他，其实有些东西她也在跟小段学习。大多数人都觉得，前人蹚过的河最易走，前辈总结过的经验最好使，但却较少人承认，你总能在比你更年轻的人身上，学到一些难得的东西。
　　小段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潮气，许承言抬眼一看，就知道外面还在下雨。
　　进入九月份以来，京城就时不时下上一场雨，带走了几个月的燥热，也迎来了新的秋。
　　“姐早哇！地铁依旧是人山人海啊。”小段在门口地垫上擦了鞋底，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坐到自己电脑前开始处理今天的工作。他软件方面很是熟练，许承言就将电脑制图这一块儿交给了他，一并传给他的，还有一堆数据。
　　小段极好，所以许承言也给他开出了对于助理来说比较可观的薪水，并且允许他，不用按照公司那一套准点上班，另外当天的事，当天做完就能走。
　　回说到地铁，许承言也是深有感触。
　　毕业以后，许承言就留在了这座城市。最早想接妈妈过来的想法已经成了泡影。妈妈很多年前就过世了。许承言在开始工作的第一年，也才堪堪维系住自己的生计。
　　高校毕业生太多，名校生也不再是稀缺资源。在这个随便喊一声，十个回头的人里九个都是高材生的地方，每个人的竞争力和生存空间都一再被压缩。
　　许承言出了学校进入社会大门，才发觉自己欠缺太多。在校时她是特别会做题也擅长考试的优质学生，但要在社会这片天地生存，乃至生活得不错，要求的技能远不止如此。它需要你知四方事，懂得观望，能言善辩的同时，又得知道何时当说何事不当说，要知进退更通晓人心，很多时候它甚至要求你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才能彻底立住。
　　许承言一度难坏了。
　　其实学土木实用性很强，就业前景也不错，尤其刚毕业那几年，很多前辈都跟她说过市场空间大，但同时又想到她一个女孩子，怕是诸多不容易。很多人因此奉劝她考公或者考研，这样还能借着读书考试再拖上几年重做选择。但许承言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性子，考公务员的心思是一点没起。至于考研，妈妈在世时她就想尽快立起来好减轻家里负担，妈妈不在了以后，她就更想快点工作养活自己了。既然走了土木这条路，就试着再拓展一下，要紧的任务就是养活自己。
　　在民营设计院实习加工作总共呆了三年。终有一天，许承言决定，要做出一些更有突破性的改变。
　　她在大学期间接触过室内设计的课程，对设计的基本原则和技巧，如空间布局、色彩搭配已经有所感知，软件系统的逐步完善也让她这个非美术生有了将想法可视化的机会。后来在她有了这样那样的想法之后，也会在网上借助一些实用类课程提升自己的理解和应用能力，加上她原本具备的，木工工程方面的知识基础，尤其是结构和材料方面的理解，这些在帮助她另辟蹊径突出重围的过程中，可谓是如虎添翼了。
　　许承言之后又在正规的室内设计公司工作了四年。就是这四年里，她认识了现在的好友兼同乡向姿悦。姿悦是科班出身，热情大方，又因着一份同乡的情谊，对她格外照顾。起先很多软件上的问题和设计实操时的漏洞，都是姿悦帮她排除掉的。向姿悦，就是她人生的一个贵人。她感激姿悦，同时也非常珍重她们难得的友情——再没有了从前那种，即使身处小江小河都能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暗流涌动了。
　　后来姿悦回乡结婚，男方是她的青梅竹马，在银行上班，许承言看过，人出息稳重，对姿悦宠爱至极。虽然离了这家公司，但姿悦很快就在那边重新找到了岗位，并且一步步升到了如今的管理层。
　　许承言不久就开始单干了。
　　出于种种原因，许承言不愿回去。离了挚友的陪伴，她难过了好一阵子。最终几年下来，她有了相熟的若干忠实客户，一咬牙，辞掉孤身一人从早忙到晚的工作，退了那间五环外的出租屋，自己租了房子做起了工作室。
　　那也可以算作她的一个家。她把工作室布置得简单却舒适，姿悦来看她时，都连连称道，直说自己要是不回去，就过来跟她一起搭伙做伴赚钱过日子。
　　许承言自那时起，总算不用步行很久然后再跟汹涌的人潮一起挤地铁、每顿饭都要掐着时间唯恐完不成任务；也再不用“霜日踏尽燕城雪、蝉夜望穿百川星”地奔波讨生活了。
　　五年时间也很快。

　　因为不用赶时间，许承言今天也没让小段点外卖，她早上就买好了新鲜蔬菜，又从冰箱里拿了一条猪肉，打算炒两个菜并一个西红柿蛋汤。炒菜前许承言就焖上了米饭，这样一会儿米饭提前熟透，焖到恰到好处，菜也顺道上了桌，一起都刚刚好。
　　小段保存了手上的图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许承言在忙活，也赶紧站起身过去帮忙。
　　许承言看他一定要做，就给他分派了一部分洗菜的活儿，并告诉他芹菜叶子要怎么处理，豆角如何摘去两头……
　　“姐我会的，”小段笑吟吟地麻利做起来，“我在家也没少干这些的。”
　　“很多男的不愿做家务事的。看来你真是样样勤快啊。”许承言不由欣赏地看着他。
　　“呃……”他不好意思起来，“也没吧，我这就是被我妈打着教出来的，哈哈哈……”
　　两人正一团和气地说笑着，门铃响了。
　　许承言擦手去开门。
　　本来以为是之前说好要上门的物业人员，结果门口站着的，是她意想不到的来人。
　　周辰宇。
　　许承言没给他让门。
　　“有事吗？”
　　“先让我进去吧，阿言。”周辰宇眼神中透露着疲惫，可能又熬通宵了。学计算机的，大概都左右不了自己的作息时间。
　　“上班时间呢。不方便。有事就这里说吧。”许承言依然不退让。
　　“明明就是午饭点啊。”周辰宇看向室内。小段正从小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提着垃圾袋，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对许承言说，“姐，我下楼丢个垃圾，顺便买点东西去，不过，我很快就会上来。”
　　许承言跟他交换了个眼神。
　　小段真是她用过的，最得心的助理了。

　　“你干嘛要找一个男助理？我有时候真是不理解……”周辰宇扶着门，没有再要求进去的意思了。
　　“有关系吗，跟你？不需要你理解的。”许承言不耐，好好的想要吃一顿午饭，都这么波折吗。
　　“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阿言。”周辰宇问着，想要拉她，但被许承言躲开了。
　　“别再这样了，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许承言别过头，“不要再左右迟疑，互相伤害了。”

　　周辰宇最终走了，失魂落魄地回去了他自己的世界。
　　小段随后进来，看了看许承言的脸色，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但午饭还是要吃的。
　　都说爱与美食不可辜负。许承言也不会辜负了自己起初的心境。
　　芹菜猪肉和干煸豆角，以及那碗西红柿蛋汤，都很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