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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水观禅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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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沧桑,渊止和尚是寺庙中一位深得人敬重的高僧,常被称作“渡江僧”。
他每日修行于水观禅境,观水流变幻,渡己心念。
百年过去,他的容颜虽老,却透着平和的清净。
他已不问世事,只与江水相伴。
这一日,暮春时节,微风拂面,江边绿柳成荫。
渊止如往常一般在水观禅境中静坐,突然听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离珩走了过来,目光锐利而平静。
离珩停在渊止身前,缓缓合掌行礼,“渡江僧,百年修行,世人皆称你已悟道,我闻此江水境心难测,不知你可解我一惑?”
渊止睁开双眼,目光如秋水般深邃,淡淡一笑,“道友有何疑惑?”
离珩微微沉吟,眼中透出些许困惑,“渡魂者我见过无数,每个心中皆有执念,为何人心执念难断,究竟是求解脱,还是因执而修?”
渊止静静听着,片刻后点头,“你所问之执,确是人之难题,修行百年,我常问己心,既然你有此问,我便与你讲一个故事,关于我曾经遇见的一个人。”
离珩静静地听着,未言语。
渊止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流淌的江水,带着遥远而淡然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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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深秋,天水一色,笼罩着薄薄的雾气。
清晨的江水微寒,波光潋滟之中,有一艘小渔船悄然滑入一片静谧的水域。
苏涟漪撑着船篙,眉眼凝重,她不是为了打渔,而是为躲避身后追踪而进入这片陌生的江流。
周围的水雾越发浓重,四下渐渐变得死寂。
突然,前方水波一阵异动,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驱使着水流缓缓旋转。
渔船晃了晃,涟漪心中警觉,手中船篙紧握。
就在她调整呼吸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江心传来:“擅闯此地者,何人?”
涟漪猛然抬头,眼前浮现出一道人影。
他身穿灰色僧衣,容貌清俊,双目如寒潭。
他立于江水中央,似乎没有借助任何舟楫,水波竟在他的周围静止不动。
涟漪心中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人正是渊止。
“误入此地,实属无意。”涟漪拱手施礼,语气中带着三分敬畏和七分警惕。
渊止盯着她片刻,未露情绪,只见他双手合十,轻声道:“此地乃水观禅境,外人不可久留。”
话音未落,水流开始缓缓分开,为她的渔船开辟了一条回归江流的路。
涟漪沉默片刻,没有多言,顺从地撑船离去。
回头的瞬间,她隐约看到渊止再次闭上双眼,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绝。
她心中暗暗记下这个神秘的和尚,心知眼前并非简单之人。
回到江流之外,水波恢复了平静,涟漪望着远处薄雾笼罩的水境,低声呢喃:“水观禅……原来传闻不虚。”
数日后的黄昏,苏涟漪坐在江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一条小船的缆绳。
岸边的渔村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近日来,朝廷密探的踪迹越来越频繁,渔村的村民们人人自危。
涟漪虽为一介渔女,但她知晓更多的隐秘,身负家族重任,暗中联络着隐匿的旧部。
涟漪手指间摩挲着一颗小石珠,这是她家族的遗物,代表着传承与希望,也暗示着她难以释怀的仇恨。
她的目光一转,远处竟出现一行装束异样的陌生人。
目光如刀,四处巡视。
涟漪不动声色地起身,缓步走向江边,仿佛只是普通的渔女。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的钟声从不远处的佛寺传来。
钟声如潮水涌来,扫过江面,似乎带着某种安抚心灵的力量。
涟漪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日遇见的神秘和尚渊止。
她内心波动稍平,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那几名搜查的密探在她身旁经过,未多加怀疑,只是盯着她手中的渔具片刻,便继续向别处走去。
夜色渐深,涟漪默默撑船离开村落,驶向更远的江面。
她必须把今天的情报传递出去,而这趟路注定凶险万分。
她暗中调息,握紧船篙,目光平静而坚毅。
突然,一声细微的水响让她警觉,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此时出航,莫非想寻死?”
涟漪猛然回头,只见渊止正立在岸边,神色依旧淡漠,手中却握着一支木制长杖。
他目光微敛,似能洞悉一切。
涟漪心中一震,压下涌起的疑虑与戒备,淡然答道:“和尚,你管得未免太多。”
渊止轻轻叹了一声,竟从岸上踏水而行,来到她的船旁。
江水在他脚下波澜不惊,如同大地。
渊止语气平静:“江面上的波澜易化,心中之波难平,你若执意涉险,我自无意阻拦,但请记得,无人能永远行于水上。”
涟漪紧紧盯着他,片刻后扬起一抹微笑:“我生于水上,死亦无憾,和尚何必多言。”
说罢,她撑篙而去,留下一江漩涡。
渊止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复杂。
他未再言语,转身消失在薄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江面之上,水雾渐浓,涟漪的背影逐渐隐没。
渊止低声道:“心中执念,终成深渊。苏涟漪,你的路怕是走得太急了。”
他的声音随风散去,如同夜色里的一缕寒凉,沉入江水中无痕。
渔村外的江水潺潺,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涌动。
自那夜与渊止交谈后,苏涟漪心中一丝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渊止的话语虽平淡,却在她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她明白,这和尚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
渔村内,朝廷的探子不断出没,气氛愈发紧张。
为了完成传递情报的任务,涟漪不得不频繁与各路势力周旋。
与此同时,她越来越多地在暗夜的江边碰到渊止。
有时他独自打坐,有时似乎特意等她。
每每相见,他总是带着一抹平静的神情,但那双眼中仿佛有火焰暗涌。
某一夜,涟漪再次在江边传递信息时,突遇埋伏。
敌人显然早有准备,水面被黑色的渔网围得密不透风。
刀光剑影中,涟漪反应迅速,但终究势单力薄,渐渐露出败象。
就在绝望之际,江面上突然掀起一阵巨浪,渊止身影如电般掠过,出手如行云流水,将敌人瞬间击退。
涟漪喘息着,看着渊止站在自己身前,身上的僧衣被夜风掀起,眼神冰冷中透着杀气。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和尚不仅仅是一个修行者,他还有着极为可怕的力量。
“为何帮我?”涟漪问道,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从未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
渊止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落在江面上,淡淡地说道:“无意旁观罢了,你若死于此地,对我来说,也是平添杂念。”
涟漪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两人无言地站在江边,仿佛两道无法触及彼此的影子。
朝廷的搜捕愈演愈烈,苏涟漪深知自己已经处在风暴的中心。
为躲避追杀,她与旧部筹划了一场反击,一次足以撼动朝廷势力的行动。
渊止得知后,心情复杂。
他原以为自己的修行与世无争,但面对涟漪的处境,他无法袖手旁观。
是天性中的慈悲,还是一种对同为孤独者的惺惺相惜,让他陷入了两难。
渊止来到涟漪的临时藏身地。
她正在整理手中暗藏的文书、兵器,目光沉静如水,却也透着即将临战的冷峻。
她察觉到渊止的到来,抬眼看向他,语气冷淡:“和尚,我已无退路,劝解的话你不必再多言。”
渊止凝视着她,久久无言。片刻后,他低声道:“这条路,你清楚后果——无论胜负,你的生命都注定会在其中燃尽。”
“我清楚。”涟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目光中没有一丝迟疑。
她的世界早已被仇恨和求生的意志吞噬,这条路并非她所愿选择,却是她唯一的归宿。
渊止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涟漪,命运如水,我们无法逆流而上,但世人有时未见的是水之宽广——或许你不必牺牲所有,换来的仅是无尽的轮回与更多的血债。”
涟漪沉默了一瞬,转过身去,背影显得异常疲惫又坚韧。
她轻声道:“和尚,你的道理或许没错,但对我而言,这不是逃避的时刻。你可知道我为何独自生存至今?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给那些已逝之人一个交代,即便结果悲凉,也总得走到底。”
渊止望着她,目光复杂。
他知晓劝阻已无用。
最终,他深深地看了涟漪一眼,低声说道:“我不阻你。但这条路上,你不会是一个人。”
涟漪微微一震,转头看着渊止。
两人相对而立,无需再言,彼此的决心已然明白。
决战的夜晚如期而至。
江上风声急,天际的星光似乎也隐去了锋芒。
苏涟漪设下的计划将敌人引入江心,她孤身涉险,成为所有视线的焦点。
渊止守在暗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他的心境早已远离清净,唯有眼前的涟漪和这场无法避免的战斗。
敌人的重重包围如期而至,涟漪孤身面对敌首,身姿挺拔如削。
她的每一击都精准果决,似要以燃尽的生命彻底终结这一切。
战斗中,她几次受伤,却从未退缩。
渊止终于无法再袖手旁观,他从暗处现身,与她并肩作战。
他出手如风,动作之间带着佛门独特的禅意,令人难以捉摸。
“你本不该卷入这世俗之战。”涟漪喘息间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渊止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如水:“世俗与修行,本来就无法真正割裂,今日我与你共渡,既为人之念,亦为渡己。”
敌人越来越多,涟漪与渊止被逼至江心孤岛,四面皆是锋刃。
涟漪咬紧牙关,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光芒。
渊止则在她身侧,不言不语,双手合十,眼神如炬。
敌人步步逼近,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无论结果如何,你已做到极致。”渊止轻声道。他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深深的敬意。
涟漪点了点头,目光中再无动摇。
两人背靠背,静静地站在血腥的江水之中,如同风暴中的一对孤舟。
战斗再次爆发,刀光剑影间,涟漪以一己之力重创敌首。
然而,她也在这最后一击中耗尽了所有力量,倒在了血泊之中。
渊止俯身抱住她,眼中尽是沉痛和敬重。
他低声诵念佛经,为她渡去最后的时刻。
“和尚……你说……我们都如水中浮萍……但我并不后悔……”
涟漪的声音微弱,语气中没有悲哀,只有一种释然。
渊止点头,声音中透着难掩的哀伤与敬意,“你的执着,终是你最深的自由。”
涟漪缓缓闭上眼,江风吹拂着她的面容,仿佛带走了她最后的痕迹。
渊止望着远方,仿佛在这一刻见证了某种轮回的终结。
他轻轻放下她的身体,抬头看向夜空,眼中带着无尽的思索和沉重的孤独。
渊止将涟漪葬于江畔,留下简陋的石碑。
他回到寺中,重新投入到修行中去。
可每当夜深时分,他总会想起那个坚韧无比、执着于自己宿命的女子。
他继续以水观禅修行,试图平息心中的杂念,却无法抹去涟漪留下的痕迹。
“那时我并非如今的老僧,心中仍有困顿与挣扎,看到她的执念与孤勇,我生了怜惜与敬重,想要渡她、劝她,我们并肩而战,面对敌人的重重围困,她始终未曾退缩,可她的命运注定如江水般激烈短暂,最终在复仇的终局,她倒在了江心,终究未能解脱。”
渊止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沉重,继续说道:“我曾问自己,为何渡她未成,百年修行后,我才明白,她的执念与我的佛理、救赎之念其实并无不同,她为一份不甘与责任而活,我则为一份想要渡化的慈悲而困,执念未必是罪,也未必需断,或许真正的解脱,不是放下,而是看见它,并与它共渡。”
离珩沉默片刻,目光中带着一丝动容,“你与她的情谊,非爱非恨,只是一场共渡的缘法,你为她所留执念修行百年,至今未能完全放下,这江水便是你的执念,是吗?”
渊止微微一笑,目光望向江水,“不错,水中有涟漪,生生不息,而我心中的那份敬意与惺惺相惜亦如江水,长流不断,但这并非桎梏,而是我渡己的方式,离珩师,你问佛是否也是执念,确实如此,但执念与解脱,本是一体两面,执着于解脱,亦是另一种执念。”
离珩闻言,缓缓点头。
“渡江僧,你的故事让我明白了许多,执念若是化为渡己之舟,或许并非桎梏,而是修行之助。”
渊止合掌颔首,眼中带着一丝慈悲,“每个人皆有执念,如何看待它,如何与之共行,才是渡己之法,你心中的执,或许也有它的意义。”
离珩思索良久,向渊止深深行了一礼,“多谢指点,愿你与这江水共渡,心中长存清净。”
渊止微微点头,目送离珩离去。
江水无言,风声低语。
他重新闭上眼,进入禅境。
心中那份百年前的记忆依旧鲜活,但他已然平和。
涟漪的影子如同江中的涟漪,虽随水远去,但波动却永不止息,成为他渡己修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