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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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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米睁开了眼睛。
她窝在由破碎的布料堆成的‘床’上,没有聚焦的眸子凝视着正前方的空气,在看到一个破破烂烂的毛绒熊后,她打了喷嚏。
窗户外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苏醒的太阳即将掀开眼皮,塔米从床上跳了下来,她挠了挠印着睡痕的脸颊,把纠缠在脸颊上的头发蹭开。
她的房间没有门,边框上有粗暴拆卸的痕迹,不难猜出它到底了经历了什么,沿着不算长的走廊在她的房间对面就是艾萨克的房间。
响亮的鼾声在宁静的环境里规律地起伏,塔米走到他的门前,静静地看着床上的男人沉睡在梦境中。
艾萨克睡觉不会关门,一是为了即使阻止塔米做出过分的举动,二是即使关了门,第二天也会被塔米踢开。
塔米不理解门的存在,她不喜欢门,要打开又要关上,只要关上后就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打开之后又会有叽叽喳喳的人在耳边怒吼。
他们说那是私人领地。
狼群就没有这种规矩,没有奇奇怪怪的门。
塔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但艾萨克还没醒,鼾声甚至更加响亮了,他很容易就会死掉,塔米心想,她盯着艾萨克毫无防备袒露出的脖子,如果在野外,他早就死了,但可惜,周围没有凶恶的敌人。
塔米没有再看,她撑了个懒腰,以极快的速度下楼梯然后冲进了后院,一路上发出的声响终于将艾萨克吵醒。
从梦中惊醒的男人熟练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来到窗边,不出意料地看到一条黑影冲进广阔的绿色森林里。
他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吼声:“塔米!给我回来!”
声音惊飞了停在屋顶上的鸟,扑棱一声四处飞散开,那些停歇在高大树木上的鸟兽也惊叫起来,闯入者将声音抛在耳后,她尽情地用四肢奔跑着。
像一只全力捕食猎物的猛兽。
晃动的世界里,塔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风冰冷地刮在脸颊,她闻到了森林的气息,夹杂着动物毛发和粪便的气味,土壤翻开的温热的触感,以及叶子潮湿的水汽。
还有各种细微的声响,从森林各处传来,小昆虫、麋鹿、松鼠……塔米甚至知道脚下的树叶下有多少甲壳虫,在腾空的瞬间,塔米更加清晰地看着森林里的一切。
茂密的绿色一直延伸到最深处,窸窸窣窣的叶子相互摩擦着,风一吹,大地就跟着呼吸,闭上眼睛,她总觉得自己还在狼群中。
它们会用温暖的皮毛来蹭她,低声呜咽,用人类不懂的语言表达关心,她有个很大很大的家,成员们毛茸茸地爱着对方。
一滴露水滴在她的头上,头发乱糟糟的少女睁开了眼睛,不知道跑了多久,塔米全身上下都热气腾腾,她来到了一处悬崖边,熟练地蹲在显眼的巨石上,用石子留下歪歪扭扭的划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她只是随性地比划了两下。
在这座石头上,已经布满了密集的印记了,塔米随手将石头丢了出去,看着它消失不见,此时通红的太阳出现在地平线,辽阔的天空被侵染出令人忍不住屏吸的壮美。
微风吹动塔米乱糟糟的头发,头顶像多了两只狼耳朵,她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用淡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升起的太阳。
直到太阳完全脱离地平线,天空由灰色过渡给橙色,隐隐约约出现白天的影子。
塔米转过头,在她的身边没有狼,她顿了几秒,然后看向了自己的手掌,不是狼的爪子,灰扑扑脏兮兮的模样,艾萨克看到了准会大骂,然后拉着她去洗手。
艾萨克每次都会这么做,就像叫她穿鞋一样固执,就算塔米会把那双黑色的运动鞋埋进土里,他也能再挖出来。
然后不厌其烦地告诉她,穿上它们。
人类是不会不穿鞋的,他们只会在叫做‘家’和‘床’的地方脱掉自己的鞋子,他们也不会奔跑,不会弄脏自己的手和脚,他们穿着束缚自己的衣服,戴着不能够承受一击的帽子,他们在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但轻而易举就可以被撕碎,塔米试过,衣服明明是没用的东西。
塔米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她赤裸的脚踩进草里,却没有割伤她,她动了动脚趾,微微弯下腰,像狼一样舒展身体,然后再次跑起来。
她沿着来的路往回跑,轻巧地跃过岩石,在树林间穿梭,薄薄的雾渐渐淡去,奶白色下露出厚重的绿色,一切仿佛浸泡在牛奶中。
在奔跑时,塔米才会觉得平静,她才能静下心来注视这个世界,晃动不平才是自由的。
她看到一只鸟从头顶的树枝上腾飞而起,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羽毛缓慢地落在地上,在鸟飞走的方向是一栋由白色和灰色组成的房子。
一个男人的身影瞬间浮现在塔米的脑海里。
他的眼睛是红棕色的,他的头发像水獭的皮毛,整齐泛着光。他身上的气味很复杂,却让塔米觉得熟悉。
当他来到那所房子里时,塔米就注意到他了。
他那覆盖在浓郁的像蜂蜜一样的气味下,只是闻了一下就让塔米寒毛直竖,又忍不住再闻,再次被钩着靠近那栋房子,塔米尝到了舌尖的铁锈味,她放轻呼吸,浑身肌肉紧张,她慢下脚步没发出一丝声音,像靠近猎物那样小心翼翼。
她缓慢地接近那栋房子,四肢匍匐在地面上,下巴蹭着青草尖,用缩紧的瞳孔追逐窗户。
二楼深蓝色的窗帘拉开,正对着森林,反射出墨绿色的世界,单凭人眼是无法看轻房间里的模样的,仿佛是幽深水潭,一眼就会沉进底部。
但塔米看到了潭底的眼睛,他站在窗户后,像她一样静静地注视着,他有没有发现她?从什么时候开始?
塔米静静地窝在立起的灌木丛后,一只瓢虫爬上她的手臂,但她并没有动。
叶子尖端因为露水的重力弯曲,最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水滴打在了她的脸颊上,流过她脸上淡淡的雀斑。
奇怪的人类。
新搬来的男人让塔米如临大敌,她感到了不妙,直觉驱使她离得远远地,这时,她仿佛回到了还在狼群的时候,没有喉咙里的低吼箭在弦上,而是隐藏在尖锐指甲里隐隐作痛的欲望,她被禁止像野兽一样嚎叫,因为那会吓到别人。
男人的脸很干净,嘴边没有像艾萨克一样浓密的胡须,他稍微比艾萨克矮一点,对比起艾萨克来说,他看上去太瘦了。
但气息不会骗人,他孤身一人比艾萨克更强,塔米不会以貌取人,她只会闻闻嗅嗅,用直觉作出判断。
过了很久,藏在窗户水潭后的眼睛离开了,塔米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僵硬的手腕,已经爬到脸颊上的瓢虫被拍了下去,一骨碌滚进草丛里,没了踪影。
塔米嗖地从原地跳向远处,她的动作很快,两三下就消失在汉尼拔的新家外,头发乱糟糟的塔米挠挠脸颊,回头瞟了一眼重新打扫过一遍的院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熟练地跳进自家没有围栏的院子里,赤裸的脚在青草上面蹭了蹭,又抬脚左看右看,确认没有明显痕迹后大步踏进房门。
艾萨克粗犷的吼声随即响起:“塔米!不准把地板弄脏!”
看上去非常瘦小的女孩把地板踩得啪啪响,其实她可以做到不发出响声的,不过她乐意这么做,有时候甚至会故意在上面跳来跳去以观察艾萨克的反应,艾萨克气急败坏地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正在煎培根的锅。
“又不穿拖鞋,把拖鞋穿上。”
塔米扑向沙发,把脑袋埋进了靠枕里,艾萨克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沙发上蜷缩着的身影一动不动,自己气得一肚子气,但无可奈何。
他把锅丢在桌子上,上楼时把楼梯踩得哐哐响,木头发出吱呀的抱怨声,他从塔米的床边提起一双淡黄色的拖鞋,任劳任怨地下楼,将拖鞋拿到沙发上一动不动蜷缩的人面前。
“在家里要穿拖鞋。不然地板会被你脏的。每天我都要收拾你带进来的土和草,甚至还有死动物……拜托至少穿上拖鞋。”
塔米的头发都没有动过一下。
艾萨克和她的后脑勺僵持了起来,最后还是自己先屈服了,隐藏在胡子下的嘴紧紧抿起。
艾萨克将拖鞋丢在了沙发边上,带着伤疤的脸格外凶狠,他气势汹汹地走到餐桌边,抄起锅,像下手宰杀牲口似的,手一抖将培根扣在盘子上。
金黄的油香气腾腾,塔米抬起头,在艾萨克下次眨眼的瞬间跳起来,敏捷地来到桌子前用手去碰培根,不出意料地被烫得收回手。
“用叉子。”
艾萨克将叉子递了过去,语气里尽是威胁,塔米抬头跟他对视良久,有着同样棕色头发的男人手臂不经意地抖了抖,塔米的视线看了过去,下一秒她伸出了手。
她笨拙地用叉子插起培根,然后放进嘴里,虽然烫,但是她恶狠狠地咀嚼着,像一百年没有吃过饭,动作十分粗鲁。
艾萨克每天都看到这一幕,快要三年了,也不能说毫无长进,但仍然不忍直视。
等塔米吃完,艾萨克将碗筷往洗碗槽里一扔就准备出门了,转头见塔米蹲在沙发上看着他收拾东西,艾萨克将香烟塞进兜里,从抽屉里掏出钥匙和磨牙棒。
磨牙棒丢给了塔米,她含着没什么味道的磨牙棒盯着艾萨克,中年男人抚摸着自己的右手腕,摩擦着手背上的伤疤,塔米的视线也跟着投了过去,她的眼里没有疑惑,对她来说这只是一条疤而已,至于背后的故事,她没有了解的欲望。
艾萨克什么也没说,他要么话很多要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转身打算离开,但半路又走了回来,“不要到处乱跑,无聊就去看书。”
那些书堆在残破的书架上,都是些三岁小孩也不会看的幼稚的故事,他对塔米看书这件事并不抱有期望,只是对待塔米,他凡事都要多说几遍,以便有一天狼崽子听进去。
塔米只是看着他。
她头上还有外面的露水,淡淡绿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因为发育不良而消瘦,额骨格外明显。
明明喂了快三年了还是这幅营养不良的模样,这张脸摸一下说不定会划伤自己的手心。艾萨克见她没有反应,也没有再继续站着了,中年男人又从抽屉里掏出几根磨牙棒放在桌子上,沉默地往门口走。
隐约地,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干涩的声音,他转过头,沙发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晃动的窗帘。
艾萨克愣了一下,因为惊喜而睁大的眼睛变为愤怒。
随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塔米!不准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