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旅人》柒九六十三

2、初探商业街

　　街上很安静。
　　音乐停了，随之舞蹈的行人及人偶也静止不动。地上还有着碎金纸，有些人头上还挂着彩色纸圈，头发上沾了喷漆的也不少。
　　绅士带着孟千河在人群中穿行，性格体贴的他还会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她有没有跟上。

　　服装店在商业街靠花园那侧，与咖啡馆的距离称得上是横跨商业街。
　　绅士掏出怀表，“他们有一个小时的静止期，在这期间，你去挑挑自己喜欢的衣服吧。”
　　话虽是这么说，孟千河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衣服却是无从下手。
　　衣架上裙装居多，华丽的大裙摆，繁复的蕾丝花边，层层叠叠的纱裙和诸多装饰可谓是夸张至极，随便一件都能厚重复杂得迈不开腿。
　　绅士见她半天没有动静，目光从橱窗外收回来，落到衣架上。
　　他微微皱眉：“是我失算了，我居然忘记了女装店居然是这个样子。”
　　孟千河尴尬得不知道手往哪摆。
　　绅士又问：“男装可以吗？虽然不如女装好看，但是男装比较方便活动，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孟千河看看那些华丽的裙装，说实话，这算得上是女孩子的乐园了，大多数女孩子小时候应该是有个芭比梦的，她也不例外。
　　不过现在还是保命重要。
　　她收回流连在裙子上的目光，对绅士摇摇头：“没事，去看男装吧。”
　　绅士却走到衣架前站定，目光在堆积的布料里逡巡，最后取下两件纱堆起来的大裙摆，裙长却在膝盖处的连衣裙，转头对孟千河说：“女孩子大多都会喜欢小裙子，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根据我女儿的喜好推测了一下。”
　　孟千河接过衣服，发现恰好是她最喜欢的那两件，心里五味杂陈，有些惊讶，有些感动，还有些警惕。
　　她真诚的对绅士道了谢，对方微微一笑：“走吧小学徒，该去给你选些便利的衣服了。”
　　孟千河亦步亦趋的跟在绅士身后，细细咀嚼着方才两句话。
　　绅士应该是有个女儿的，就算这是个借口也能推测出来对方是对女性相当熟悉的。
　　如果不是个负责的父亲，那极有可能是个花花公子。
　　他的态度并无太多令人不快的地方，只是过分亲昵得让人心生警惕。不像是青年人的谈吐举止，也没有多少寻常中年男性的油腻。
　　孟千河有些懊恼。
　　书到用时方恨少，见识浅短也让人烦躁。
　　看不透对方，也不太确定对方敌友。
　　万一对方不怀好意，故作和蔼可亲呢？
　　她戒心还是有点的，但心计却实在是不够看，如今也只能一面惴惴不安一面跟在对方身后当条小尾巴。

　　返回商业街中部，男装店在诸多店铺里显得相当狭长，好像被两侧的房子挤成了长条形似的。
　　绅士熟练的推开门，门铃叮铃作响，吓了孟千河一大跳，她环顾四周，静悄悄的连风声都没有。这个世界就像是时间静止了似的，她和绅士是时间夹缝中的人。
　　“先生。”孟千河朝前迈出一步，室外的人偶“咔哒”一声，齐齐看过来，他们的脖子扭曲到濒临人类的极限，诡异而又可怖。
　　绅士略微皱眉，食指抵抵嘴唇：“小学徒你该叫我什么？”
　　人群的目光落到了绅士的身上，那一双双眼睛如同利刃，漆黑幽暗却有刺一般的力道，让人呼吸一滞。
　　孟千河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在绅士皱眉示意的情况下讷讷开口：“老师。”
　　人偶“咔哒”一声，将头拧了回去。
　　绅士，噢不，该改口叫老师了，老师松了一口气，“注意身份。自打你入局开始，就要谨防各种陷阱。”
　　孟千河跟在老师身边，不敢离开半步，垂着头跟着他上楼。
　　这个世界很可怕，她渐渐意识到自己那点危机感在这里完全不够格，甚至连“心眼”都算不上。
　　惊惧之下，对老师更是多了几分敬意。
　　老师真是厉害啊，她默默的想，面对这么可怕的事情都是一副镇定的样子。

　　二楼有着陈旧的气息，空气中灰尘飞舞，老师从衣橱里摸出了一盏油灯，点燃。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室内意外的暖和了起来。
　　“好了。”老师说，“勉强印了个标记。”
　　孟千河指指油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身份'一事吧？”孟千河点点头，老师继续道，“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咖啡馆店主和他的学徒，那么主要的据点就是咖啡馆。如果想在另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那么就要留下一点印记。”
　　“我点燃了油灯，代表我在这里活动过，这里有我的气息。外面那些人偶再像人也始终不是活物，他们遵守着既定的规则，无法改变轨迹，否则就会被同族处理。在我们的临时据点里，他们按照规则是进不来的。”
　　见孟千河摆弄油灯，老师道：“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危，多摆弄一下自己周围的东西，在白天就算触犯了这里的规则也能多一点保命的机会。不过到了晚上还是乖乖回家比较好，晚上在外面留下的痕迹越多，他们闻着味就来了，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孟千河吓得打了个冷战，碰油灯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老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心道，刚开始看起来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实际上却是个不安分有点调皮捣蛋的。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父女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老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让孟千河去另一边找找自己喜欢的衣服。
　　一楼多是成年男性的西服，孟千河现在不过一米五，是绝对穿不了的，二楼倒是有更加轻便且多样化的衣服，只不过略显陈旧，有使用过的痕迹。
　　她饶了一圈先看了看款式，又从末尾走到前头，拿了几件顺眼的比了比，还是有些大，不过勉强能穿。
　　老师一直在看窗外，时不时瞄两眼怀表。
　　孟千河把东西装进袋子打包好时，他动作干脆利落的起身，领着孟千河出门。
　　出了男装店，她没敢说话，默默跟着老师会咖啡馆。一路上人偶注释的目光如针刺一般袭来，看得人毛骨悚然。
　　咖啡馆店门关上将那些目光阻隔在外的那一瞬间，她才感觉如释重负。
　　刚在卡座上坐下，外面的音乐又响了起来，狂欢开始了。
　　老师递来一杯牛奶，这次孟千河喝了。
　　等她喝完，稍稍平复了心情，老师拿出一叠孟千河没见过的纸，是这个梦境更为详细的资料。
　　老师道：“冷静些了吧？那好，我们来说说和这个梦境更重要的信息。”
　　孟千河有些疑惑，但是却没问为什么。
　　“我之前还不能完全信任你。”老师看出了她的不解，解释道，“我以前也遇到过看似乖巧实际上相当会给人添乱子的新人，如果你是那种人就麻烦大了，就稍微试探了一下，如果处不来可以让你自己另寻个据点自由行动。”
　　孟千河摸摸鼻尖，她大概知道老师是在夸自己并给予了肯定，但是结合之前的表现，她也实在是不好意思把自己放在一个聪明人的位置上。
　　“来说说更重要的信息吧。”老师点点纸面。
　　孟千河不由得的坐正。
　　“我目前去过商业街、校区和广场三个部分。钟楼背面的花园周围有钢铁栅栏进不去。”
　　“就目前而已，据点最为可靠的是商业街，这边只要留下印记，外部的人偶是绝对进不来的。别看他们感往店内扑，一旦进入到据点内部就会化成一摊齑粉。”
　　“但也别小看这里人偶的攻击力，他们在目前探查的三个地方里是最强的。最弱的是校区，但校区没有据点这个安全区的存在。也可能是我探查得比较潦草，没有具体的去找安全区，错过了它。”
　　“我在校区待过一个晚上，基本上都在和人偶打游击战。他们会四处巡逻，甚至会进入到房间内部。就算攻击力低下，也不能忽视它们带来的隐患。校区的人数远比商业街和广场的人数要多。类比一下，和一个班五十人，一年级二十个班，一共三个年级的高中学校差不多。”
　　孟千河默默算了算，大约三千人了。
　　这三千个人偶被塞在一间间教室大的房子里并不会让她有丝毫亲切感，反而是在脑补一下探查时被三千双眼睛注视，无端令人心生恐惧。
　　“再来说说广场，广场大约有两百人左右，平时按照固定轨迹移动，如果不去过多的打断他们做循环运动，应该不会被攻击。”老师看看孟千河，“你应该感谢你的好运气，遇到了我，如果你再找几个人偶说话，可能就要遭遇不测了。”
　　孟千河握紧了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看出了小姑娘的后怕，坏心眼的老师安慰她：“好了好了，不用怕，这里的求生规则我会一点点教给你的。”
　　孟千河心里飘忽不定的大石头落了地，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依旧坚定：“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也算是前辈对后辈的照料了。以后如果碰到了新人，也麻烦你带一带他们了。”
　　她点点头：“我会的。”
　　“那好，回到正题。”老师的手指依次点过商业街、广场和校区，“按照攻击力和移动速度来排序的话，商业街大于广场，广场大于校区。花园还未探测，暂时不作评价。你只要记住，但凡越危险的地方，供人躲避的空间也就越多这一点，就能明确判断该往哪里藏身了。”
　　孟千河眨眨眼，问：“老师在寻找据点的时候，应该吃了不少亏吧？”
　　老师无奈笑了：“算是吧。虽然有这个世界很危险的察觉，但终究也还是会有大意的时候。在商业街还没确定据点的时候被追杀得很惨，虽然在尽全力逃跑，背上免不了被划上几刀。”
　　孟千河禁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她作为独生子女，一向被保护得很好，切菜时被轻轻划上一刀都觉得疼痛，对老师轻描淡写的诉说受伤的经过更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
　　老师叹了口气，苦笑道：“那时我只好全力奔跑，但是也体力有限，直到躲到白天去过的咖啡馆里才躲过一劫。”
　　“那时候才知道有安全区这个概念。但是怎么样才算是安全区，也是慢慢摸索出来的。”
　　“伤口是怎么处理的呢？这里没有诊所吗？”
　　“你问了一个关键点。”老师伸出食指点在商业街靠近花园那一块，大概是三点钟的位置，“这里有个药店，我是在这里拿了药进行包扎的。”
　　听到有药店，孟千河稍稍安下心来，她不能肯定自己回全须全尾的回去，但能少收一点伤，甚至能在梦中解决受伤的问题还是好的。
　　老师指指吧台：“我带了一些药回来，就在吧台下方，受伤了记得去找药。”
　　“好的。”她点点头。
　　目光落回到地图上，她问出了一直以来都觉得奇怪的问题，“老师，外围的居民区有什么用？”
　　“居民区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它永远处在安全的危险交接前一瞬间的时间点，永远是天空是红得快要滴血的黄昏时分。”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不能待在那里，但是小学徒，听我说，那绝对不是个好地方。”
　　“为什么？”
　　“第一，食物和水源带不进去，就算想办法带进去最后也会发现东西全落在居民区外部；第二，所有的房间都是锁着的，没有供人休息的地方；第三，那里的天空看久了会让人产生幻觉，感到压抑；第四，当风吹来时会有奇怪的声音，像是死人的嚎哭。”老师看着孟千河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差，饶有兴趣的问，“还想去吗？”
　　孟千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天知道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居然要用这样的代价来换！

　　看看时间快到中午了，老师走到吧台后面点火开始做饭，“今天就暂且休息一天吧，等你消化好了这些信息我们再继续调查。”
　　孟千河点点头，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舔舔嘴角扭头去看外面，正巧和一个人偶对上目光，吓得她打了个冷战。
　　人偶无机质的目光空洞无神，脸上却挂着热情洋溢的笑，上翘的嘴和没有丝毫笑意的眼睛结合起来诡异又瘆人。
　　直到晚上睡觉前她还一直忘不了那扭曲的笑脸。

　　卧室在咖啡馆二楼，她睡里边那一间，房间很简单。
　　床正对着门挨着窗户，窗帘是橙色的，床单是柔和的浅绿色，紧挨着窗户的书桌和椅子就在床旁边，衣柜在靠近门那的墙边，房间内一切家具都是用木头制作的，和整个感觉起来都是金属的城镇分外不和谐。
　　她喝过老师给她的睡前牛奶，锁上房门，躺在被子里开始一遍遍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太过荒谬而毫无逻辑。
　　她紧闭着眼，希望这只是一个很清晰很诡异的梦境，等她再度睁开眼时，她正躺在家里的小床上，小破风扇吱呀吱呀的吹，母亲在厨房做着早饭还催促着有拖延症的父亲快去找人来修理她房间的空调。
　　那些曾经被她忽视的，平淡而又温馨的日常让她鼻头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落进发间。
　　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呜呜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又累又怕之下于梦中再进入梦乡。
　　但是睡着了也仍旧皱着眉头，并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