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时久别》其月昭昭

4、第 4 章

　　004
　　其实许承言在坐到中考考场座位上之前，整个人还是接近清醒的。
　　很多天没去学校了，考试前都没再出现在班里。她不知道老师会怎么跟其他同学讲。许承言生病了？退学了？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
　　许承言没敢去在意别人的看法。那些说辞对她都足够友好，她会感激所有那些替她“开脱”的人。但她心里也想过，如果她死了，大概会更简单一点吧……但是她做不到。如果时间能倒流，她绝不会、打死也不会走那条近路……但既然走了、既然发生了……她还是会努力挣扎着寻求生的希望。
　　最后两天她如愿在家里安静度过。
　　妈妈本来又要跟厂里请假，想继续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不管学习还是休息，都依她。只要她还是自己活着的女儿，一切她都能受得住。
　　但许承言几乎是冷漠地告诉妈妈：“别费事了，妈你赶紧上班去吧，我想自己复习会儿。”
　　妈妈愣怔了一下，看起来手足无措的，不知怎么样才好，半晌才说，“行，那妈妈去上班，锅里，给你留了中午的饭，你别不吃，妈妈，晚上早点回来陪你，给你带你爱吃的，那个鸡蛋卷。”
　　许承言背对着妈妈已经开始看书了，什么也没再予以回应。
　　妈妈可能又多看了她几眼，最终还是出去了。
　　关门的声音传来。妈妈的脚步声消失的那一刻，许承言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还是太难了。生活太难过了。像小时候一样，甚至更难。
　　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刻，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浑身都是冷的。她胡思乱想，又开始恨自己的冷漠态度伤害了无辜的妈妈。但是没办法啊！她能怎么样！到底怎么样才能平衡好这一切？她其实多想扑在妈妈怀里大哭一场，一场不够她还想一直哭，把无助和羞耻的眼泪全部哭干！她想告诉妈妈她真的好疼、整个身体仿佛都还在止不住地流血，每每她往下看，就像看到有个人正在撕扯着她的身体，红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出现在她眼前，她的梦里……
　　许承言趴在桌上停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开始看自己的复习资料。
　　学习可以转移注意力。就像妈妈说的，她自己烦恼的时候，感觉被伤害的时候，努力干活就能让自己快乐，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而且，许承言知道，她必须要抓住妈妈努力给她挣来的学习机会。

　　许承言坐在几乎是考场中央的位置。空气里满是刷刷的写字声、沉闷的思考和监考者脚步的徘徊。
　　一开始，面前的考卷还是清晰的白纸黑字，前方的钟表滴答滴答仿佛永不停辍。不知怎地，许承言恍惚间想到了悬在头顶一点一滴流入她血管的药水，那些透明的、黄色的、褐色的……随着尖锐的针头穿破她的皮肉，冰凉和沉甸甸的滋味。重剂量的给药让她的心脏感觉到疼痛，随着呼吸和跳动一点点缩紧，再一点点舒张，周而复始。
　　她坐着的凳子不再平坦，开始变得有棱角。她感到异样和不适，凳子上像是多出了某种异物，有拳头大的东西正暴力地钻入她的身体，又冷又硬，让她脆弱的身体忍不住疼痛和战栗，也让她逐渐呼吸困难。她看向周围，所有人都在埋头计算和书写。眼下正在考的科目，是她最擅长的数学。
　　冷汗从她额头不断冒出。她眼前开始出现一个个漩涡，那些三角形和矩形，全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圆，她所处的位置更是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舞台，周围却没了任何看客。这一切都在不断旋转着，明明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坐着，却有种被裹挟着旋转着、一丝一毫都站不稳马上要被甩出去的感觉。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监考老师的声音出现在她身边，“身体不舒服吗？”
　　许承言瞬间回神。
　　时间还剩下不到半小时了。
　　“没事，我没事……”许承言埋头答题。那些异物感悉数被她压下。

　　以许承言的平时成绩和资质，她其实可以上最好的一高。那是一所以理科教研力量出众而享有盛名的学校，也是很多初中生努力的方向。许承言以前也跟妈妈说过，妈，我就不可能上不了一高。
　　但是如今，如果许承言不想重头再来，她需要重新考虑自己的意愿。
　　妈妈说，没事，妈都尊重你的想法，你想重来，我们再来一次。言言那么厉害，一定能做好。
　　许承言想了两天，最终填了二高的志愿。
　　她自己的问题。妈妈不必多吃一年苦。她自己，也想换个环境了，或者是开始一个新的阶段，试试看，能不能好起来。

　　两所高中几乎一字之差，却差了很多人整整三年的努力积累。
　　有人喜有人忧还有人在抱怨。
　　许承言埋头走在路上。她听到有附近的居民在跟她打招呼。
　　“言言也开学啦？”那中年妇女声音兴奋，“我们家扬帆也开学了，一高的校车来接的，可排场了……”
　　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待遇。
　　许承言嗯了一声，快步走过。
　　她想起那个叫扬帆的同校不同班的女生，这一年里她曾若干次来找她一起做功课，期望与她分享学习心得，希望能加把劲考上一高。现在，倒真的是扬帆起航了。
　　只是，她触礁了。只能黯然地看着那艘船高歌远去——离她而去。
　　15岁的许承言，那颗小小的看似强悍的心脏，还是痛楚的。
　　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看它一跳一跳地前行，脑后的马尾也随着她的脚步一跳一跳。
　　没事，她告诉自己。我还能翻盘。我的初中也不算什么名校，高中不是名校又怎么样？
　　如果无法成为那艘大船上的人，那她也可以成为一只鸟儿，努力张开翅膀，自己飞到终点去。

　　低头走路是容易撞电线杆的。许承言刚到校门口，就撞上了逆行过来的一个人。
　　许承言认为那是个不怎么要紧的碰撞，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她刚要错身走开，袖子就被那人拉住了。
　　“诶，你怎么回事，”他粗嘎的声音响起，是那种变声期男生特有的难听嗓音。“你怎么不看路呢？”
　　许承言停了下来，抬头，并不着急回应。
　　很不服贴的、也不合校规长度的乱蓬蓬的短发，带着一种肆意的弧度，几乎挡住了那双满是不屑神色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正斜睨着他，看起来就是在找茬。
　　许承言面无表情地看回去。“都在往里，只你往外跑。你既然看路，为什么会撞人？”
　　“你，”男生好像被戳穿了什么，脸色先是僵硬转而羞恼，“懒得跟你废话。”说完扬长而去，依然是远离学校的方向。
　　不过小插曲。许承言进了自己的班，很快忘了这事。
　　班里有两个过去的同班同学，一男一女，坐得离自己很远。他们跟许承言关系不远不近，只是有点唏嘘地跟她寒暄了几句，就各就各位了。许承言记得，他们原来在初中的时候，成绩一直是属于在中下游漂浮着的，能上二高也算是正常操作中的意外之喜了。
　　想一想，二高这所学校，在公立学校中它也许不上不下，虽然只比“一”多了一横，但远比不上排在前面的“一”，甚至某些方面它可能还不如“三”和“四”。但它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每年期末会有一笔奖学金，虽然不算可观但足够能吸引她；再比如，离家近。她几乎是须臾之间，就能从学校回到家中了，再不用赶时间了。
　　第一节课不涉及任何学科。
　　在超过半数的人做完了自我介绍后，班里突然又闯进来一位学生。
　　班主任身手了得，刚看到他试图掠过老师迅速溜入的身影，就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拦住了他。
　　“周辰宇是吗？现在才来？招呼也不打？”
　　那男生显然也像是认识过班主任的样子。面对他当着一大票人对自己的诘问，不羁的眼神总算收敛了一点，至少是表面老实地说了句，“曹老师，我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晚了。”
　　曹老师示意他自己找到位置坐好，等着一会儿再上来自我介绍。
　　许承言看到，当他背对着班主任走下讲台的时候，眼神又恢复了不屑，嘴角还抽了抽，样子，特别的欠。
　　许承言来得有点晚，所以她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后面好像还剩下两个座位。那男生径直走到了她的身后。坐下来的时候，带动着桌椅一顿乒乓响。
　　最近这日子，可能有点难消停了。
　　许承言揉了揉自己的头。昨天又是没睡好。
　　许承言的高中生涯，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