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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二章 琉璃火·未央天(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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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好热,非常热……
大漠黄沙,烈日戈壁。
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耀得人睁不开眼,视野所及,藏青色的天空下,滚滚黄沙,遮天蔽日,各种形状狰狞的藏青色的怪石,在飞扬的黄沙间若隐若现……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青黄二色。
不,不只是青黄二色……在那些藏青色的巨石上,那仿佛鲜花怒放般抛洒飞绽开的,那是,鲜红色,触目惊心的鲜红色,那大片大片的耀眼的红,直刺得人眼睛生生发疼,那是,那分明是,血……鲜红的血……好多好多的血……
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在天地间弥散开来,混和着令人窒息的浓洌的血腥气,那些“巨石”也开始蠕动,变成一具具狰狞可怖的尸体——每具尸体都穿着破破烂烂的战甲,那样式,有些象是南蛮兵的,有些又似乎象是伽蓝边防军的。这些尸体手执刀剑,相互厮杀,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到处是残肢断臂,鲜血、脑浆四下飞溅,溅在十一岁女孩的脸上、身上……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她想跑,四肢却仿佛灌了铅一般,沉沉的使不出一星半点儿的力气。于是,她只能眼睁地看着那一具具尸体挥舞着手中的刀剑,一步步地向她逼近过来,一层又一层地将她包围,那一具具高大的却是残缺不全、沾满鲜血的身躯,遮蔽了烈日,遮蔽了晴空,于是,她的视野里,再没有青色的天、黄色的沙,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和一双双像狼一样、闪闪发亮的眼睛——幽灵的眼睛……
“啊——”十一岁的小连华一声惨叫,陡然翻身坐起,身子还没撑得起来,就听得“砰——”地一声闷响,随之脑门儿上一阵剧痛传来,眼前颗颗金星乱闪,耳朵里嗡嗡的蜂鸣声响成一片,似乎是额头撞上了什么硬物。
好不容易定下神儿来,入眼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额头上余痛未消,喉咙里一阵阵发干发紧,头昏沉沉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脑海中残存的最后记忆,似乎是杨主簿正狞笑着向自己灌下毒酒……
那么,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黄泉地府?
不对啊,如果自己已经死了,又怎么还会感觉到痛呢?
痛,对,的确是痛,额头上还痛得很厉害,看来自己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揉一揉脑门儿,手臂甫一抬起,却再次抵到了面前那处坚硬的物事。
这里,究竟是哪里?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她试探着伸出双手,开始在身周来回摸索。
自己似乎正平躺在某个地方,一个非常狭窄的地方,触手所及,面前、身下、左右,都是湿湿硬硬的……木板?
酷热的感觉在那一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一股极其强烈的寒意从十一岁女孩的背后升起,浸透她的四肢百骸,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在这一刻,她连呼吸都几乎已停顿。
她终于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哪里了——
她在——棺材里!
一个仅仅只有十一岁的小女孩,虽然曾随父亲上过战场,曾经亲身参与过血腥的杀戮、亲眼见证过残酷的死亡,但对于“棺材”这种东西,还是难免会自然而然生出一种恐惧,更何况现在置身其中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而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刚刚才重获第二次新生的人而言,对生存的渴望,往往会比其它任何人都来得更加热烈。
所以,那种出于身体本能的恐惧反应而生出的寒意,很快就被连华用理智强压下来。
尽管全身上下因为鸠酒余毒的作用而酷热发烫,尽管大脑因为严重缺氧而有些昏昏沉沉,但现在的连华,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
虽然弄不明白杨主薄的鸠酒为什么没能要得了自己的性命,但连华现在大致可以猜测到在她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被杨主薄灌下鸠酒后陷入昏迷,他们大概以为她已经中毒死了,将她装进棺材、草草下葬——可是,处于假死状态的她却并未因为已经被埋葬而真的就此死掉,而且还苏醒了过来,只是——是在棺材里!!!
自己,竟然被活埋了?!
连华之所以确定自己已经被下葬,理由很简单——这具棺材显然不是什么好货色,板壁并不厚,所以,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有潮湿的水气混合着腥臭的泥土气息,正从棺材四周的缝隙里透进来。当然,自己被埋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所以棺材中还残余有一定量的空气,再加上那些从棺材的缝隙间透进的少量空气,她才没有因为窒息而在昏迷中死去。
连华苦笑——老天爷和自己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她被灌下毒酒却没被毒死,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埋掉——这究竟是老天爷可怜她,不忍心看她就此死掉,还是他根本是想要折磨她,嫌中毒这种死法对她而言太过轻松,所以要让她再尝一尝被活埋的恐惧和痛苦?
虽然她现在还活着,却并不代表她可以活下去——棺材中的空气会越来越稀薄,连华心下非常清楚——如果不尽快想出办法,就这样下去,很快,她就会因为窒息而真正的死去,非常痛苦的死去!
尽管明知道自己的努力也许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效果,甚至会加速自己的死亡,但对生命的渴望,促使连华还是决定作一下尝试——
她试着抬起双手,屏气凝神,试着运转真气,用力推动棺材的顶盖——
没有听到叮叮铛铛的声响,看来手上的镣铐已经被除去了,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努力——真气半分也提不起来,手上软绵绵的根本就使不出半分的力道,看来龙涎的余威仍在啊!
呼救吧?如果有人恰好路过这里,如果他恰好听到自己的呼救声,说不定——
呵呵,若是有人路过这里,突然听到坟堆里地底下突然传来人的声音,想必只会嫌自己的一双腿不够长,跑得不够快吧?
可是,除此之外,自己还有别的办法么?
尽管喉咙里一阵阵的发干发紧,火烧火燎的痛,连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运足全身的力气,努力想喊出两个字“救命——”
连华愣住——
在那一刹那,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气流经过她的喉间从口腔喷出,直割得她的喉咙生生发疼,但却没能听到那原本应该听得到的属于她自己的那把熟悉的嗓音。
是的,没有声音,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下一秒,她用双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没有声音,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发出一点点哪怕是咿咿呀呀的不成词的音节。
自己竟然已经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是了,刚刚自己受到噩梦惊吓醒来时所发出的那声惨叫,其实只不过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中,那时,自己同样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难道,是那杯鸠酒的作用?
那杯毒酒虽然没能要了自己的小命,却夺去了她一直引以为骄傲的美丽的声音!
原来,自己已经哑了!
连华苦笑,横竖不过是一死,哑或不哑,其实,也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吧?!
老天爷待自己真是不薄啊——不但把自己活着扔进棺材里,还要将自己这原本已是非常渺茫的求生的唯一希望给生生夺去!
真的已经绝望了么?
“啪——啪——啪——”
拳头击打在棺材的侧壁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回响,一下,一下,又一下……
身处地底,四下里是死一般的静寂,于是,这原本并不算太大的声音,便显得异常的清晰。
只是,地面上的人,如果地面上现在有人的话,能听得到这声音么?就算是听到了,又会作何反应?
路过乱葬岗,突然听到地底下,坟堆里,有诡异的敲击声传出来……正常人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连华不敢想!也不愿想!
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办法么?
一定要设法活下去,只要有哪怕是一丝的希望,都绝不可以放弃!
左手敲累了,换右手,右手敲累了,再换回左手……哪怕拳头已经肿痛不已,哪怕两只臂膀已经渐渐酸软、麻木,好像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不放弃,绝不放弃……
“啪——啪——啪——”
意识又开始一点点地淡薄起来,全身上下像着火一般的烫,喉咙一阵阵发干发紧,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睁大眼睛,张开口,大口大口地攫取着棺材里剩余的不多的空气……
“啪——啪——啪——”
敲击棺材壁的声音,仍在继续——
好安静,安静得可怕,已经听不到自己敲棺材壁的声音,呼吸不再感到困难,身体也不再发热难受,事实上,自己好像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似乎有沙沙沙的声音传来,莫非,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来接连华了?
一道蓝色的亮光从眼前一闪而过,模糊的意识骤然清醒——黑漆的棺材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掀开,胡乱扔在一旁那堆新掘出来的堆得高高的泥土中;清冷的夜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拂过棺材中十一岁女孩苍白的脸;那束美丽的淡蓝色的月光,正无比温柔照在一个蹲在棺材边的十三、四岁的少年的身上,将他脸上写满的紧张和关切,尽数收在棺材中十一岁女孩的瞳孔中。
这是一张连华无比熟悉的脸,虽然还略略带着些稚嫩,但那些如刀劈斧削般轮廓分明的面部线条、那微微上扬的唇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都分明地透出这个男孩子性格中的坚毅与倔强。
在这张脸面前,劫后余生的十一岁女孩放弃了她所有坚强的伪装,任决堤的泪水将她眼中那张无比亲切的面容完全模糊。
没错,是他,就是他——她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好友、伽蓝朝钦天监前任首席占星师西门昭的独孙——西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