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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白露为霜·3 ...

  •   九旻的秋天很美,夕阳红霞,秋意深浓,秋景瑰艳,风光旖旎,天空飞过两三行秋雁,这会儿的枫叶像是偷喝了酒,透着醉人的红,诱惑的香。

      偶尔被秋风吹落的霜枫红叶,虽不会在空中留下轨迹,但在飞落的过程中,却会翻飞出一段段难忘的,独一无二的舞蹈,它们各不相同,又殊途同归。

      在那一年孟秋结束,仲秋开始的时节,白家二女儿举行了及笄礼。

      之后,不出意外地,白露嫁给封绥,她等来了她儿时期待的婚礼。

      当白露成为太子妃后,九旻太子愈发忙碌。
      九旻国君日夜操劳,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逐渐开始将朝中事务交予九旻太子打理,自己开始专心休养身体。

      白露作为太子妃,没有去叨扰封绥,她知道封绥很忙,白露时常去陪着封叔父。
      将九旻国事交予九旻太子后,九旻国君卸去了作为国君的凌厉与威严,面对白露,封知的周身透着一种属于长辈的温和,他的眼神祥和而包容。

      白露时常看到封叔父立在窗前,望着屋外那棵突兀的老梧桐出神。
      这个时候的封叔父是祥和的,也是孤寂的。

      封叔父偶尔会和白露提起王后婶婶,但大多时候他都是沉默的,像是在独自回忆曾经的美好过往。

      封叔父说,屋外的这棵梧桐树,最开始本打算移走,但是王后婶婶喜欢,所以他留下了。
      曾经的这棵梧桐也是生气勃勃,可在王后婶婶离开之后,就开始枯老了,这会儿被清霜打过,更是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说来也巧,前几年,这棵看着快要枯死的老树上还歇过一只落单的白头鸳鸯,看上去像是失了伴儿,如今也已不见踪影了······

      封叔父像是在唠家常,而他的家常,总与王后婶婶有关。
      白露知道,封叔父并不需要她回应什么,封叔父比谁都清楚,王后婶婶不会回来了。

      在白露离开之后,封知独自立在窗边。
      他独自看着秋风卷起了梧桐叶,独自感受着西风寒凉,独自观望着黄叶萧萧,他独自静默,兀自出神。

      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岁月总能模糊回忆,但他对她却记忆犹新。
      她的一颦一笑犹在眼前,她的嬉笑打闹恍若昨日。

      记忆里的她是那样年轻,而回忆着她的他却已经衰老了。
      他是老了,夜来幽梦初醒,半梦半醒间,封知会恍惚地以为他回到了曾经。
      像是曾经无数次清晨醒来,他一睁眼就能看到她······

      他是真的老了,老眼昏花,他仿佛又看到了她,她在对他笑,她笑起来时,左颊有一个很浅很浅的酒窝,但是这个浅浅的酒窝里似是着又香又淳的烈酒,让他不禁痴醉······

      那恍惚间的短暂喜悦过后,是无边的孤寂,他就在这般一闪而逝的满足与恒久绵长的落寞中独自一人生活了这么多年。
      不,不对,是活,有少艾在才是生活,而现在,他只是苟延残喘地活着。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少艾离开了,封知却还是活下去了,为什么呢?
      因为,他想要好好守住九旻的山河,因为她曾经对他说,她觉得九旻很美,她希望九旻能一直这样美。

      封绥这个太子当得不错,至少,封知客观地评价,封绥有能力守好九旻,这对于封知来说正好。

      九旻国君会将皇权给九旻太子,不是因为封绥的身份,而是因为封绥的能力。
      在封知眼中,封绥的身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卸下国事重务后,九旻国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休养不过一年,九旻国君反倒思虑过度,卧床不起,在那一天的秋天,在九旻的枫叶红得最美的时候,九旻国君,龙御归天。

      封绥即位,成了九旻的新一任国君,而白露也成了九旻王后,白家的地位,水涨船高,白家与九旻,联系得更为紧密了。
      同年,暮月送来的质子也离开了九旻,回归故国。

      这一次的身份转变其实很难适应,真的很难适应。
      可是,她不得不适应,她必须要适应。

      她不可能得到没有目的的偏爱,她不可能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表达出来,她不是小孩子,她已经长大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大人的世界这么孤独呢?

      白露真的很想逃避,当她看着很多很多人对她低头行礼,当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对她低头行礼,白露真的,真的······

      白露很想找一个人说话,可是,她找不到可以倾吐的对象。

      她告诉自己,她是白家的女儿,她是九旻的王后,她不能任性,不能耍脾气,不能肆意妄为,她有她应该承担的责任,她的血脉带给她的责任,还有她的身份带给她的责任。

      这其中的繁文缛节几乎压得白露喘不过气,她不会后悔,她必须背负起作为王后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这是一个慢慢蜕变的过程。

      从白露,到九旻太子妃,再到九旻王后,身份所织成的冗重丝线铸成了一个无形的蛹,将真实又柔软的她严丝合缝地包裹着。
      在那层蛹的保护之下,真实又柔软的她被逐渐分解,被重新构建,她仿佛变成了一滩血肉混杂的浆液,她仿佛能装进任何容器里变成任何模样。

      终于,在那层厚重躯壳下的她变成了与那幅躯壳相匹配的模样。

      在这个重组的过程中,她一遍遍地清晰自己的定位,自己的身份······

      在封绥继位的第二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孩儿,而这个小娃娃,差点儿就要了白露的命。

      难产的母亲在听到孩子啼哭时才松了一口气,她的眼皮很沉,她很困,她抵抗不住疲惫,闭上了眼。

      白露在醒来时,一直守着她的丫鬟红着一双眼,高兴得都哭了起来。
      白露这才知道,她当时昏迷,吓坏了不少人。

      白露在醒来后,并没有见过封绥,但是,她见到了她的家人。
      他们也是听到了消息,一直担心着,直到现在,见她无恙,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终于落下了。

      这一次的生产,拖垮了白露的身子,她开始畏寒,早在初秋就开始准备过冬,被裹得厚厚的白露,连出门都很少,侍女们左右看着,生怕娘娘吹了寒风着凉。

      白露有些怀念,怀念曾经去看过的那片枫叶林,但也只能怀念,她不能出去。

      其实,白露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在封知临终前,他让封绥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诺,此生只娶白家白露一人,白露将会是封绥唯一的妻子,就像少艾是封知此生唯一的妻子。

      封绥承诺了,在场也没人反对。
      九旻封姓的一夫一妻似乎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没有人像是最初那会儿那般强烈地反对了。

      封绥对白露挺好,该有的地位,该有的态度,他都有,他们是外人眼中的模范夫妻,更是国君与王后和睦相处的典范,

      白露知道封绥对她已经很好了,她应当知足,虽然,他不爱她。

      白露也审视过自己,她也审视过自己的对封绥的感情,那其实是一种复杂的情感。

      白露从小就知道自己以后一定会嫁给封绥,这种笃定已经成了习惯。
      但封绥对白露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优秀的存在,白露曾经想要追赶这段差距,可是,她追赶不上。他走得太快了,而她不够快。

      封绥像是白露的家人,但又和家人不一样。
      那是一种混杂的,繁复的,说不清的情感,所以到最后,连白露自己都不知道,她对封绥,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又或许,全部都有。

      封绥不爱白露,可他们之间的相处很平和。

      这样的生活,并不在白露曾经的预想当中,但是,这样的生活,确实是最适合的。
      白露已经已经是大人了,她沉稳端庄,儿时的她觉得这样很无趣,可是现在的她却觉得这样很好。

      也许,不是她对封绥的感情变了,而是她看清了自己对封绥的感情。
      儿时的自己,是自以为地喜欢封绥。
      而现在的自己,喜欢封绥,与其说是带着情爱的强烈感情,不如说是一种习惯,她习惯望向他,习惯喜欢他,喜欢思念他。

      她能更客观地看待事物,就像她很清楚,因为她是最为合适的选择,所以,他才会选择她。

      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就像曾经的白露没有办法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更没有办法想象现在她与封绥相处的方式。
      但是,现在的白露其实挺喜欢这样安稳,平淡的生活。

      之后的三年,九旻的这位新国君不负众望,勤勉为政,知人善任,民富国强。

      而这些年,回到暮月的重九,掰倒了暮月君主,心狠手辣,弑父夺位,成了暮月新一任的君主。

      当封绥将这个消息告诉白露时,她愣了一会儿,记忆里那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似乎无法与听闻中的形象相重合,但是,连白露自己都很意外,她很快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有很多事情,不能深想。

      后来,暮月的这位新君主亲自派人来秘密送信,信上说,暮月想要九旻的一个人,如果答应了,暮月愿意归顺九旻。
      暮月想要的人,不,应该说暮月的这位新任君主想要的人,是白家的小女儿,白霜。

      白露似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她不知道这样的大事是怎样突然成了定局的,她突然之间就被告知,她那身体不好的妹妹要远嫁暮月,而她的娘亲,那个自从小女儿降生后就一心扑在小白霜身上的白夫人,突然告诉白露,她,以及白家的其他人偏爱白霜是因为白霜活不久。

      白夫人说,是她不够谨慎,喝了下毒的安胎药。即使很快地反应过来,即使迅速地做了补救,可是,还是对胎儿产生了影响。
      小白霜是个早产儿,还差一点儿就成了死胎。

      小白霜自出生起身体就不好,而比这更让人心碎的,是小白霜很难活过二十岁。

      白夫人有愧,因为她的粗心大意,她的小女儿拖着病弱的躯体苦痛地活着,又要拖着病体早早地离开。

      白露听着母亲的话,一时有些恍惚。

      曾经的白露嫉妒过所有人给小白霜的偏爱,曾经的她甚至还卑鄙地想过,如果小白霜没有出现就好了。

      泪珠子一颗一颗地滚出来,白露泪眼朦胧时,仿佛看到了儿时的小白霜。

      唇红齿白的霜雪娃娃笑着唤她“阿姐”,那双眸子带着赤子一般的通透与纯净。

      白露,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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