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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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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的秋天,安妮·克莱德住在隶属家族的古堡,这里极少有客人来访。
“叔叔,真没想到是你!快进来吧。”
休息的下午时分,安妮接待了佩德罗。
他有很久没来拜访克莱德家族,安妮笑着说,如果父亲恰好没去出差,那就更好了。
佩德罗是个老派绅士,坐进圈椅后照例喝了一杯血酒提神。
“这里变化很大。父亲和姐妹们怎样了?”
安妮说她姐姐出嫁了,在母亲陪同下出去旅行;父亲在南方参加公务,还没有回来。
“我和附近领地的长老见过面,他六百多岁,听说他年轻时这里就开始动工了。”
安妮笑道:“确实有些年头。这座城堡已经有三百多年,也是该走下坡路的时候了。”
她生于一个大家庭,有四个姐姐和一个弟弟。父亲则有三位妻子。血族中相似的家庭结构并不少见。
克莱德家的古堡其他布置的都很华丽。很多窗子边都蒙上几层厚厚的窗帘。待在阴暗华丽的古堡里,总想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年幼的时候,安妮发现古堡的墙上、窗帘等许多地方都有非常复杂的花纹,样式古典又奇特,就算数着千奇百怪的条纹也能乐此不疲。
他瞥见墙上的肖像。“这是谁?”
上面画的是一名秀丽的青年女人,穿着中世纪的用裙撑箍起来的长裙。她笑了笑:“我的母亲。现在能留下她面貌的东西也仅此一件了。”
“她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充当模特的。”
安妮不知为何特地说明这一点,她在肖像脸上凝视很久。“有时盯着她可以看很长时间。”
安妮喃喃说道,“说起来,她是我父亲的妻子中唯一的人类。”
安妮和她的生母同名,她是19世纪巴塞罗那有名的美女,父亲在河畔边遇到了她。安妮与母亲亲近的时光永远停留在了童年,然而他们的婚姻很短暂。
“但她没有成为我们的一员,我尊重她的选择。他们两个谁都没错。”
安妮叙述时不会用太多字句,声音会格外迟缓。
“你的母亲?现在还和你们一起住吗?”
“不,她早已去世了。”血族家庭的关系就是这样不温不火。她记得母亲去世前的那段时光偶尔还会来看她。
他淡淡地点点头,便不再过问。
“你的猫呢?你似乎又在研究那些巫术。”
这几乎是属于这二位师生间的隐秘话题。
白猫又来转悠了,她哼着歌儿把它抱到佩德罗的膝头。“它好像也很喜欢你。”
佩德罗扬了扬眉毛,对它展现出了一点兴致。
“我对很多动物做过实验。山姆在存放‘火’元素的时候出现失误,导致它身上大部分毛都烧光了,好在救活以后又长了出来。摸一摸它吧。”这只猫的毛虽然不是很蓬松,但是皮毛柔细,腹部也很温暖。
“学习成果很有趣。不过,不是我所期待的那样。”
他陷入了沉思。在他这种年纪,经常会出现这种忽然严肃、一声不响的怪脾气。
安妮粲然一笑:“您不介意多住几天吧,我们可以去打猎。”
他捧着宽大的腮帮,摇摇头。
“叔叔,我也才起床,您需要休息吗?”
安妮看着他轻轻摇头,转身去书房,就知道自己没有问的必要了。佩德罗在他的组织非常忙碌,他本人面对各种研究也是废寝忘食。
她几乎一整夜都待在书房里,有时也去客厅坐坐。虽然下午在血族的城堡里而言,几乎也是与外界封闭的。
安妮透过灰暗的双层窗帘向外眺望。现在天气比较潮湿,阳光也很难得。她偶尔会允许自己接触一点微弱的光芒。
她站在帷幕后,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注视了很久。金色的光芒洒在她的身上,安妮后退了一步,闭上眼小心翼翼地感受着灼热的温度。
安妮继承了母亲同样的褐发,聪慧的杏核眼,如果没有平常的冷傲神情,则会显得比较温柔。母亲的血统让她对光照具有一定抵抗作用。她偷偷通过手指缝隙睁开眼,呼吸的脉搏开始加快,慢慢地全身都笼罩在阳光下,沙发上的山姆瞪着金色竖形的瞳孔,紧紧盯着她。她感到有些不适,马上又退回黑暗之中。
佩德罗偶然从书桌上抬起头,皱了皱眉头。
“我很傻气吧?”她不以为然地拢一下头发。
“看得出,你非常想出去透透气。”佩德罗低头继续做着笔记。“但最好不要去接触阳光。”
“是的,活了太久的生命,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喜欢观察好一阵子,哪怕是一整天呢。”
他觉得,这个孩子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接近那个人类母亲。
“今晚会有其他客人,”佩德罗说,“我带了一名一通旅行的友人。”
“你们要喝很多酒吗?”
“是的。”
安妮点点头。“我会把一切置办妥当的。”
佩德罗的朋友在傍晚抵达克莱德府邸。
他们接着谈天。安妮很不喜欢他的粗野。
他盯着佩德罗的脸,虽然不时点头微笑,但那面孔透着天生的邪恶。
安妮坐在圈椅里摆弄针线盒。她在某一时刻盯着此人的脸不放,似乎在艰难而倔强地确定什么。
“你怎么了?”佩德罗看向她,安妮的手指上渗出了血珠,忙低头说:“没什么。”
楼下传来节拍很快的钢琴声,旋律十分急促,有时像是烦躁似的反复停在某个琴键上,最后干脆戛然而止。
她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一种声音。
午夜,酒席上觥筹交错,进行的很愉快。
佩德罗曾阻止了她的一次荒唐的复仇,那是一名杀害了他至亲的吸血鬼。尽管20岁前她从未见过他,但是一听到此人的大名,复仇的血液便在她的心里熊熊燃起。
源于当时她在母亲住过的乡下读过的一篇报道。一张照片,一段刊词,记载着他血淋淋的罪恶。
“安妮·特立尼达于夜间在本区广场惨遭杀人魔杀害...”
属于她的晴空霎时间乌云密布。
她此前很少惦记母亲,相信自己天性使然;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发觉自己对她有这么深切的爱。
她礼貌而得体地引领这个人进了屋子,甚至换上了得体的装扮。那种乔装的姿态浑然天成,奇怪,她是什么时候学会伪装得不露一丝马脚的呢?
安妮差不多遗忘了当时的心态,至少非常平静,平静得不像自发执行一次暗杀工作。他果然臣服在自己的哄骗之下。接着是喝酒、点心、派对、音乐。
复仇的心曲在琴键上如水般流泻,她坐在隔壁,听见一切都安静了,只有那人的鼾声。她机械地站起身,举起了寒光闪闪的利刃。佩德罗就在此时突然现身。
“你给我住手,安妮!”他低声呵斥道,他过去的说教从未这样严厉。安妮忍不住抽噎起来,留下屈辱的眼泪;心底却不知为何释然了。就是这一刻,他永恒地改变了这个血族幼女的命运。
他让她遗忘这件事,除了当事人,这件事被历史永恒地抹去了。
“您阻拦我,反而是害我;我已经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了。”她曾还问过这样的傻话。
她不记得自己还说了哪些话。查克被送到二楼呼呼大睡。佩德罗领着她去了地下室。
“你到这里来。”他冷峻地扬起头,严厉得宛如神甫。“你犯了不小的错误。”
安妮没有反抗,她清楚这是应有的惩罚。
她手腕缠绕着藤蔓般的链条,双膝跪倒在锁链上。这名可敬的导师手里扬起皮鞭。
那是她初次受罚,血族中量刑的最轻等级。“安妮·克莱德,你必须起誓下次不准犯类似的错误。”
“佩德罗先生,我宁愿您杀了我。”
鞭子甩了几次,他停手了,那燃烧着火焰般的流泪的双眸惊动了他。
安妮心底的脆弱开始流露,她再也受不了如此痛苦的代价;感觉自己才是受辱的那一个。
“面对你母亲的死,必须要冷静些。因为他不是别人。”佩德罗用比较平静的语气告诉她。
“那么我该怎么做?”
佩德罗默默无言的地看向她。“安妮·克莱德,要是有其他长亲发现你的行为,不论动机为何故,早已将你送到小黑屋里进行处罚了。”
“叔叔!我只想为我母亲讨回公道。”她眼睛毁灭而迷乱地望向别处,“难道,只是因为她是个人类?”
“并不是那样。”佩德罗将锁链从她的身上松开,她感到他的心在颤抖。
“叔叔!你不会无动于衷的,你一定会帮我的。”安妮高声叫道。自从生下来作为血族的一员,她还未有过如此的激愤。现在她懂得了,这是人类的血统,她徒劳地为母亲做单方面宣战。
佩德罗向客厅远处拂身离去,留下一个孤独而高大的背影。他没有降罪于她,说明他仁慈的心底至少尚有一丝怜悯,他在怜悯她的愚昧。
年少的安妮·克莱德无法理解佩德罗的复杂心灵,永远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