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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发火 ...

  •   一片黑暗中,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陆藏之的手腕。
      这一次陆藏之是真的石化了。他定在原地,大脑空白那瞬间世界里只剩下慌乱的心跳和陈芒指腹的温度,热的。
      他不知道空气安静了多久,一定是很久很久,终于,喉咙里发出声音:“你没睡着?”而后很快改口:“你没睡?”
      心脏在胸膛狂跳以至于撞得陆藏之声线都有些颤。
      陈芒“嗯”了一声。
      过于冷淡,于是那颗心又深深坠入湖底。

      陆藏之机械地抽回手,转身打开灯,又把门关好。转头陈芒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坐在床边。他也拉了把椅子坐下,跟他面对面。
      陈芒一向没有表情,但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冰冷。他说:“你有黑眼圈了。今天是第三天。”

      第一天晚上睡过去了,无法确定是没有定闹钟,还是闹钟没有响,还是闹钟被关掉。所以第二天晚上特地定了闹钟,排除第一种。今天是第三天,根据早饭的变化和你的憔悴,我特地来排除你,看看是你,还是没响。

      两句话,陆藏之全都明白了。他垂眼,是啊,陈芒那么聪明,能骗过他几天呢。

      见他不说话,陈芒怒意更甚,眉毛压下的弧度让人心都一揪:“你到底还要来关几次闹钟?我熬夜熬习惯了你不知道吗?我能天天通宵打单子一打一宿,你不知道吗?”
      陆藏之软下语气:“那也不能这么熬,你觉睡得这么少很伤身体……”
      “那他妈你呢?!”陈芒骂道:“才三天,准确来说才你妈熬了两天,这眼睛就肿成这样儿,还没完没了跟我熬!你是傻逼吗!你跟我能一样吗?!”他快气死了!
      我熬夜又出不了问题,你他妈你熬不了还来凑热闹,一个健康人熬成这个逼样,有什么必要吗!一次两次三次,没完没了了,这不是纯傻逼吗你,操!

      陆藏之恍惚觉出什么,又恍惚像错觉:“不是,你……”
      陈芒:“你什么你啊!你他妈脑子就是进水了,这闹钟你要非关不可你不会早上来关吗!熬熬熬,干熬他妈三四个小时不睡觉,过来关一个闹钟,你就是傻逼!”
      陆藏之坐在那挨骂,脑子里想的却是——你、在、关、心、我?
      你刚才说的所有话,都,不是,在指责我关了你的闹钟??
      你在关心我???

      “我操老子发火呢你他妈笑个屁啊?!”陈芒气得抄起枕头砸过去,“挑衅我?好笑吗?我还能骂得更脏你听不听啊!”
      “不是……”陆藏之努力忍住嘴角那一点点弧度,心说您这反差确实好笑,明面还得留他个面子,抱住枕头开始胡乱找着借口:“我也不知道你早上几点起啊,要是关晚了……”
      “你他妈一天不知道三天还不知道吗?我再早我能早到哪去能他妈早到凌晨三点吗!”
      “我……我忘了。”他扣着枕头,尽可能自然地说:“对不起。”
      “操!你对不起的是我吗?你跟我对不起个屁啊!”
      “那你……生这么大气。”
      “…………………………”
      诡异的沉默,艰难的憋笑。陆藏之看着陈芒红橙黄绿青蓝紫的脸,补了句:“别生气了。”
      陈芒:“你滚!!”
      “我来都来了,”他一边起身,把枕头轻轻放在它原来的位置,放好,一边说:“让我把闹钟关了再走吧。”
      “???”
      还可以这样吗?陈芒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屡次和他对视,眼神里满是:你真拿我手机?
      你真解锁??
      你真关???
      他震惊得骂不出一句话。
      陆藏之关好闹钟,把手机还给他,借机摸摸他毛茸茸的寸头:“睡吧,别定闹钟了,或者定个六点半的,我六点半叫你。”
      “……我早上很忙啊。”
      “那没办法了,信不过你。”陆藏之看一眼时间:“快三点了~我只好四点钟等你睡着来给你关闹钟了。”
      “纯傻逼……”陈芒直接把手机塞他手里,“拿着,滚。”
      陆藏之满意地掂掂,走了。“晚安。”
      “……”

      门关上,陈芒倒回床上,被子一盖。想起什么,不自觉掖了掖被角,缩进被窝。

      .
      睡醒是周五,照例有个数学周测,化学还搞了个期中模拟考。但陈芒的成绩都并不理想,而且是非常不理想。
      放学之前,董老师逮到时间和他聊了聊。
      楼道里静悄悄的,各班都在自习。
      “是这样……陈芒,咱们几个老师都跟我反映了你的一些课堂测验的情况,啊,还有考试的情况。我是这样想的。”
      她说:“老师们也都觉得你查漏补缺是好事,欢迎,但是呢你也知道,咱们下礼拜三四五就期中考试了,期中成绩是要录裆的呀,还是比较重要。老师们商量过后呢一致认为,你可以先紧着期中的内容来学习和复习,好吗陈芒?”
      陈芒点了点头。
      董老师笑笑,给他推开后门:“行,就这些。回去自习吧。”

      右手边轮椅归位,陆藏之本来趴在桌上补觉,半睡不睡的,闻声偏头看去:“董萍找你说什么了?”
      陈芒言简意赅:“她说让我复习期中。”
      陆藏之:??
      不是,都学成这样了,还学啊?
      他有点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陈芒掏出那个小本,在原有的一串今日计划上,又加了一条:复习化学反应速率。
      翻页,继续在明天的内容里加:背政治期中提纲。
      ……

      今天陆致远难得下班早,七点就下班了,在厨房给两个孩子做饭,油烟机隆隆响,锅铲噼啪。平时如果他十点之前能回来,才做饭一起吃,不然都是给他们点外卖。陆藏之这么多年都可以说是吃外卖长大的。不过他还比较放心,因为他儿子自己会注意营养全面,挺养生的。

      陆藏之从来没有坐着睡的时候,但可能回到家里环境放松,他居然写着写着作业睡着了。
      陈芒拿着作业刚推门进去,就看见他趴在桌上的背影,头垂着,肩膀像连绵的矮山。
      “陆藏之?”
      操纵轮椅凑近,少年人呼吸平缓。
      回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他垂眼,刚要走。
      “……嗯。”陆藏之沉沉应了一声,从作业中抬起头,双手抹了抹脸,自己也不相信:“我睡着了?”感觉脖子和腰小肌都又酸又痛,他活动一下筋骨,回身看到陈芒手里拿着作业卷子:“哪道题?”
      “你做物理了么?我感觉这道题题干有问题,你看T1和T2。”陈芒说着,打开卷子指给他看。
      陆藏之心说选考科都没写完呢谁写物理啊,却还是凑过去,认认真真读完那道大题,沉吟片刻:“的确,题干要是这么给的话那F2没用了。空着吧。”
      “……我微信问问老师。”他说完准备走,陆藏之拉住他轮椅:“陈芒。”
      陈芒被叫住:“嗯?”
      陆藏之说:“今天礼拜五,晚上早点儿睡好不好?明天又不用交作业。”
      “明天有明天的事。”
      陈芒操纵轮椅出去了,正好陆致远在外面招呼:“开饭啦!俩小孩儿来吃饭。”
      咸香飘来,一定是又做了清炒虾仁。
      陆藏之叹口气,应道:“来了!”

      .
      礼拜六。
      秋高气爽,一大早环卫工人还在挥舞着大扫帚扫落叶,有规律地哗啦、哗啦,有的人已经要出来上课了。
      行道树一半是国槐,一半是银杏,陆藏之推着陈芒从金灿灿的叶子下走过,又拐进杨树大道。意外地,树根底下钻过一只小刺猬。
      陈芒盯着它,陆藏之也盯着它。
      当然,前者一定在想妈的好可爱,后者就不一定了。他在想——这玩意切开是什么样子呢?会像火龙果的横截面吗?红心火龙果……
      还没有看过刺猬的解剖图呢……
      这么想着,连带握轮椅的手都攥得有些紧。
      刺猬感受到危机,原地冻结,风吹过,等轮椅再一次发出压碎落叶的声音,才全速逃进灌木丛。
      “……喝橙汁吗?”
      “不喝。”
      饶是他这么说,陆藏之还是站在贩卖机前买了两瓶每日C,刚扔给陈芒一瓶——“诶?”想起什么,指尖顿住。
      陈芒看向他:“怎么了?”
      陆藏之说:“今天景止是不是也来上课。”
      陈芒也刚想起来:“好像是。”
      那光买两瓶也不合适,陆藏之回到机器旁又买了一瓶。
      ……

      一进大课教室,同学们乱成一锅粥,人头攒动里丝毫没见那位短发学姐的影子。忽然,他们越过人影,在熟悉的座位上看到一把伞。

      是两人上周借给她的那把。

      陆藏之把轮椅推进去,粗略张望一番:“不在教室?”
      “恐怕已经走了。”陈芒拿起伞打量着,伞骨收得很整齐。他说:“按照我了解的风格,她很可能是为了还伞才早起跑这一趟,不然今天就不过来了。”
      “她以前也这么干?”陆藏之一边说一边坐下,从书包里一样样掏出笔袋和学案。
      陈芒也整理起桌面,“嗯”了一声:“上初中的时……”
      离上课还有一阵子,周围人声鼎沸。他卡了下壳,想了想,说都说了,瞒着反而奇怪,又继续道:“上初中的时候,有段时间她经常不来上课,但是如果乐团有排练,她一定到场。因为她一个人一个声部,缺席可能影响别人。那会儿下午排练,一到点儿就看见她偷偷背个小包溜进音乐教室。”
      “你们别的老师不知道啊?”
      “肯定得知道吧。”陈芒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是因为她学习好?”
      “嗯……那会儿应该已经……”他沉吟片刻,最终说:“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在和一,和一的分数线你知道。嗯……我不知道她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有问过,其他人的讨论并不值得信。但是她是个好人,后来我找她做代打的时候,她也没有问过我发生了什么,只是把最多的单子塞给我。”
      陆藏之看着不断回想的少年,意识到景止简直是菩萨。如果陈芒这一年来不靠接私单赚钱,他不知道陈芒还能去做什么。十五岁,童工,能走平台的都得被抽收入,家里还有个拖油瓶连打带骂。
      “那她最开始是怎么把代打做起来的?有抽成吗?”
      陈芒摇摇头:“没有,她不抽。她一开始是做陪玩的,关系网起来了就搞了个……嗯……铺子?接陪接代,在微博超话里打广告,有时候还会倒卖账号。后来为了保证所有来单都能接上,也就是服务质量,才把单子分给一些信得过的人,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作为我们帮她撑起店面的回报,她从不抽成。就像……统筹我们所有人的……客服?”
      陆藏之有些惊讶:“那年她十六岁?”
      “十六七吧,她休学那年。——不讨论了,上课了。”陈芒在一个还算满意的节点收住话题。

      而陆藏之其实也并不爱打探别人的私事。只不过这个人是景止,附带了陈芒的过去,那么他就感兴趣。

      “来同学们~准备好语文学案!咱们上课啦~”语文老师扶了扶耳麦,拿出一份写满字的学案,说:“正好你们准备着,我来读一篇上周咱们同学课上写的作文,所有我讲的点全都覆盖了,文笔非常好!这是——呃有点看不清,名字写哪儿了——啊,景止同学的!景止在吗,表扬一下啊。咱们留的题目是《生命的颜色》。”
      ……

      景止很神秘。她的神秘是那种——你见到她,却不知道她是谁。
      陆藏之听完,得出如此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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