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浮生》精分雨路

18、成长

　　掌门曾问过自己的三个徒弟，他们的道，是什么。

　　有曜毫不犹豫地说，无悔。

　　逍遥是稍作思考后说，无憾。

　　尔思则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无恨。

　　听完他们的话，长发灰白，面相年轻的掌门没有再问什么，他只是看着他们，目光悠长。

　　他的眼中，是当时的他们看不懂的神色。

　　不过，像掌门师父这么厉害的人，他们三看不懂很正常。

　　有曜是三人当中最直接的人，就如同是他一向的行事准则，无愧于心。
　　生活无忧的有曜有着不然尘世的天真，也是因为这份天真，他会在见到不公时毫不犹豫地出手，所以他能不假思索地说出“无悔”二字。

　　可是，真正的无愧于心，不是这样的，但是，那个时候有曜还太天真，他还不懂“无悔”二字的重量。

　　后来，他渐渐地懂了，而当初的天真，也回不去了。

　　那个时候的有曜，逍遥，还有尔思，怀着尚且天真的想法，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

　　无悔，无憾，无恨。

　　有曜是与众不同的，面对不认识的人和不关己的事，他都能保持正义感。
　　可对待尔思这个小师弟，却总能狗得让人想要动手打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常练习的缘故，尔思虽然在灵术方面进展不大，但剑术的进步却格外快，尤其是出剑的速度，连掌门师父都认同他在剑术方面的天赋。

　　一开始，尔思当诱饵，后来他麻了，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这两个脑袋里缺根筋的家伙是真的没想那么多。
　　所以，他们继续了以往的公平方式，猜拳，输的那个去当诱饵。

　　这个办法老土却很好用。

　　那时的有曜与逍遥拯救了尔思，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未来。
　　而那时的尔思也影响了有曜与逍遥，他们在他身上看到了当下。

　　有曜与逍遥的身上都保留着一份不谙世事的天真，这份天真或许会在将来随着经历逐渐磨灭，但时间刚刚好，尔思出现了，他带着尘世的经历，与两个天真的少年同行，他的存在，延续了这两人可贵的天真，也是他的存在，以一种稍微温和些的方式让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逐渐接触这些肮脏的人性糟粕。

　　尔思的出现并没有太晚，就是刚刚好。
　　刚刚好，让他们以独特的自己来接纳同样独特的彼此。

　　可是，万事万物不可能永远地好下去。

　　天真的少年，终归是要成长的。

　　而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有曜被护着，而抱着他的母亲在回云顶门的路上撑不住，摔在地上之前还不忘紧紧地护着他。

　　他爬起来，看着母亲失血的伤口，听着母亲微弱的呼吸，感觉到她灵力的流失。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转瞬之间，被呵护着成长的少年怔怔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加快放慢地上演着事件的起始与发生。

　　其中被放慢的，被强调的，是父亲选择同归于尽的画面······

　　女修费力地抬手摸了摸有曜的头，她尽力对他露出一个笑，她对他说，曜儿，你的善良并没有错，只是，我们是灵修，任务对我们而言是必须执行的东西，而灵修在执行任务时，不能夹杂太多私人情感，更不能被感情影响判断。

　　哪怕他犯错了，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她也没有责难他。

　　她只是有些遗憾地说，曜儿，以后爹娘不在身边，切不可这般冒失了。

　　嗯，冒失，是他的冒失，害得爱护着他的人付出代价。

　　有曜怔怔地跪在地上。

　　太快了，他的灵魂还徘徊在先前的战场，他还在消化先前的情绪。

　　有曜怔怔地看着对他笑的人缓缓闭上眼。

　　太快了，他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

　　他怔怔的，身体里很痛，胸口闷得慌，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脑子一抽一抽地疼，他的眼睛好酸······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波涛汹涌的情绪在身体里翻江倒海，他控制不住地抽搐，掐着脖子，似乎要呕出什么东西。

　　“啊—”

　　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嘶吼，可是他的身体太痛了，发生的声音只剩闷。

　　是假的，发生的一切一定是假的—

　　躺在地上的女修早就没了声息，可满身斑驳的血迹已经在无声地诉说之前的恶战了。

　　伏在地上的少年似是突发恶疾般地抽搐，看着又疯又可怜。

　　当云顶门的支援小队发现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最后，一人将有曜打晕抱起，一人带着没了生息的身体回去了。

　　掌门给出的秘密任务应该成功了。

　　那个孩子离得近，而高阶修士的自爆威力不容小觑。

　　前掌门的遗愿似乎实现了，但是，云顶门失去了两名优秀的灵修，而有曜失去了父母。

　　君离安排的任务引起了其他峰主不满，原本因为前掌门暴毙而产生的信任裂缝越来越大。

　　“你害死了师父还不够，现在连我们都不放过吗—”

　　就是因为曾经关系亲近，所以，被背叛时，才会更加愤怒。

　　“当初在那种时候将人派出去，害的逍遥从小没了父母”

　　其实，这算得上是迁怒。
　　作为掌门，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必须将云顶门放在首位，所以，当初，逍遥的父亲是最好的选择，这一点，他没有做错，也能被理解。

　　可终究是膈应人。

　　“逍遥不够，现在，有曜也这样了—”

　　正是因为曾经亲近，所以，在面对难以置信的事实时，才会格外愤怒对方的沉默。
　　这沉默算什么，无话可说，不屑解释，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你有在意过你的同门吗，你有把逍遥有曜当作自己的徒弟吗，有你这么做师父的吗！”

　　面对峰主的质问，身为掌门的君离说不出任何话，更没有任何反驳。

　　在修炼之初，他们都是师兄弟，他们之前的关系很好。

　　可惜，只是之前。

　　修士长寿，衰老的特征也格外缓慢。

　　掌门算不上老，可如今，鬓微霜，心力竭，他老得比其他峰主都快。

　　另一边，醒来后的有曜被关进了面壁室。

　　他擅自行动破坏任务，本来应当受到严惩，可念及情况特殊，只是让他面壁。

　　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密室里也挺好的，他可以睁着眼，盯着漆黑，一动不动。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擅自行动，父母的任务被破坏，并且，他们为了救他，死在了他的面前。

　　有曜害死了他的父母。

　　可，这是能够避免的。

　　如果，当初他没有贪玩偷听掌门师父交与他父母的任务。

　　如果，当初被发现后他听话地回到云顶门，没有独自行动。

　　如果，当初他在第一时间将那个孩子交出去，没有因为一时心软而护住那个孩子。

　　他的父母本可以脱身，是因为他成了累赘，成了魔修占优势的把柄。

　　当初的他应该将那个孩子交给父母，或者他亲手了结了那个孩子。

　　可是，他做了最蠢的决定。
　　他一心认为那个孩子无辜，他觉得按照自己的道义，他应当保护那个孩子，可是他的父母呢？

　　他的母亲对他说，他的善意没有错。

　　没有错吗······

　　如果没有错，为什么他的父母会死在他的眼前。

　　他以为他可以不违心，他以为他所做的决定都能无悔。

　　可是，他做了什么啊······

　　当有曜从面壁室出来后，他发疯般地修炼，但他心神不宁。
　　这样的修炼状态很糟糕，他就像是想要耗尽自己。

　　这一次的的经验，过于惨烈，甚至，每个人都会有一种自责。
　　如果，在此之前，能稍微做些什么，稍微让他的善，没那么纯粹，是不是，他现在就不会这样痛苦？

　　可是，如同他们现在不忍心看着他痛苦与迷茫一样，他们怎么忍心否定他的善良与正直呢？

　　就是因为纯粹，就是因为稀缺，所以，所有人都在纵容着他的天真。

　　报复性的修炼让有曜在修炼的过程中受了伤。

　　还好逍遥尔思发现了他自残式的粗暴运气，强行打断，这才没让经脉受损太严重。

　　这一次的打击太大，逍遥尔思不放心有曜一个人，轮流守着他。

　　死伤于灵修而言并不是什么罕见东西，就算同伴离开了，任务也还是要继续，生活也还是要运转。

　　之前，有曜与逍遥都在禁闭，所以，他们的任务，尔思一个人赶完了。

　　一个人做三个人的任务，这并不轻松，还好尔思做到了。

　　现在，逍遥能和尔思一起，让他轻松了许多。

　　但，那只是任务上的轻松。

　　当有曜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守在他身边的尔思连忙上前。

　　“没事的，有曜”

　　尔思坐在床边，抱住还未从噩梦中清醒，捂着头，冒着冷汗的有曜，开口道

　　“我在这里，没事的。”

　　“尔······尔思······”

　　惊魂不定的少年口舌打颤。

　　“嗯，我在。”

　　尔思话音一落，发颤的少年便猛地抱紧他，紧紧地勒住他。

　　“尔思······”

　　触手可及的实感让有曜相信此刻已脱离噩梦。
　　可是，身处现实便意味着那些噩梦已成真。

　　是真的，是他，是他的错—

　　“我不想再失去了······”

　　尔思感觉到对方的手臂更为用力，他听到了抽噎声，他感觉到了闷在脖颈处的湿热。

　　尔思没有挣扎，他静静地听着。

　　“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了······”

　　天真的少年需要经历洗礼才能成长，可这次的洗礼，太痛了，痛得，曾经勇敢得无知无畏的他开始后怕。

　　“嗯”
　　尔思应了一声，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脊。
　　“我们不会分开，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尔思始终认为，有曜发自心底的善良事没有错的。
　　是的，善良本身没有错，但是，它会将人变得软弱，变得犹豫不决，会让人付出代价。

　　善良本身没有错，可执行它的人是需要付出的代价。
　　所以，善良的人越来越少，善良越来越珍贵。

　　有曜这种糟糕的状态并没有拖太久。

　　有曜，逍遥，尔思三人作为掌门的徒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有曜与逍遥之中必有一人会是将来的云顶门掌门。

　　最先，大多数人都认为会是逍遥，毕竟他沉稳冷静，而且，掌门还将占卜术教给了他。
　　确实，之前的有曜实在算不得是一个合格的领袖，所以他做的任务都是比较无趣的。
　　他不能够去做大任务，因为他还不够格，他的情绪总是影响他的判断。
　　他在每一个关键时刻，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重新调整心态后的有曜稳重了许多。

　　现在，他已经不需要逍遥和尔思合力拉住他了，不需要担心他因为正义感乱许诺而打晕他或者捂住他的嘴了。
　　他彻底地改掉了曾经的冲动习惯，现在的他，在行动之前，会先认真思考利弊。

　　有曜成长了。

　　他的善，不再纯粹。

　　他会计较得失，他会权衡利弊。

　　他成为了越来越合格的下任掌门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