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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2024.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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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9 除夕
没有烟花,没有爆竹,甚至没有人说话,陈芒一个人坐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
今天多云,月亮所在的位置雾蒙蒙的,没有光亮。
手机响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陈芒看了一眼未知号码,接听,等对方先开口。
“喂?儿子啊……”
是陈骏。
“嗯。”
他垂着眼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鞋带发呆。
电话里,陈骏继续说着:“除夕了,你怎么样啊?吃饺子没有啊?”
陈芒又“嗯”了一声,懒得说话。
“你看看,咱爷儿俩都多长时间没见了,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最近忙什么呢?”
少年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溜达着往操场去,冷淡地回答:“上学。”
“在哪儿上学呐?你考上大学没有哇?”
“大专。”仍旧冷淡。
“害……我早就跟你说了,你不是学习的料。现在工作不好找,你专科毕业能找着什么工作啊。你啊不如现在就去上班,能提前攒点儿经验、攒点儿钱,等回头我出来了,咱爷儿俩好一起生活,也不至于一无所有。你是男子汉,就是得早点进入社会,磨练磨练,打拼打拼。我都是为了你好。”
陈芒冷笑一声,窸窣零碎的话涌进耳畔——
“我爱你。”
“我爱你的表现形式,是拥抱你,安抚你,爱护你,解决你的问题。”
“我爱你,陈芒。”
“我希望你知道,对你好的东西才是爱。”
……
而听筒里,陈骏仍旧在滔滔不绝地宣泄着牢狱里的孤独:“爸爸真的想你了,你听我的,你去找个饭馆当学徒,没两年就能有个稳定的工作,平日里后厨剩的不要的吃的咱们还能打包回来当晚饭,咱爷儿俩的温饱也就解决了。”
陈芒在夜风里走着,目光落在学校里张贴的一处处春联福字上,心情就像那几抹红一样平淡不显眼,淡淡道:“嗯,当厨子是不错。”
“是吧,你也觉得吧?这年头啊,混口饭吃是实际。”陈骏笑起来。
陈芒继续说:“所以你出狱之后找个饭馆试试吧。”
“什么?”
“我说,你去试试当厨子,打工赚钱。”
“我一把年纪了,谁要我啊?”
陈芒又是冷笑一声。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陈骏,在法律上我们是陌生人。我希望你可以学会谋生,不至于饿死。”
“你个小白眼儿狼,老子白把你养这么大了?”
“听不听随你。你要生活,我也要生活。我不会再为你的债务负责一分一毛,也不会为你的任何不法行为买单。”
“你个白眼儿狼!□□崽子!”
“以后不要再打给我了,我很快会换号码。也别找我,我没钱养你。”
嘟。
陈芒把电话挂了。
他挺心寒的,但是无可奈何。
唉。
说起来。今年七月,陈骏就要出狱了。
到时候还不一定要闹什么幺蛾子呢。
早点换一张手机卡是正事,柳芳的房子也得提前换一套门锁,把陈骏的行李打包好扔丰台去。
真麻烦。
手机又响了,陈芒一看,换了号码。他知道是陈骏,皱皱眉,把卡拔了。
少年在操场上散心一样走着,两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
这就是北京的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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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北京的除夕。
客厅里,许久没开的电视正在放春晚,不过也就是个背景音。陆致远在厨房教陆藏之包饺子。
——“爸,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下一锅。”
——“你知道,鸡蛋不要放进同一个篮子这个道理吗?”
——“你还笑上了,这里面一半儿是你包的。”
陆藏之眨眨眼,耳边并没有笑声。而且,他福至心灵地包得还不错。
也是,都第三年学包饺子了,怎么也该会了。
“来,下锅吧藏之。”
“好。”
陆藏之把手洗出来,饺子下锅。陆致远在身后就这样看着儿子,想起什么,又不好开口,但喉头一滚,最后还是说了:“你说,小陈有饺子吃吗?”
陆藏之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还是慢慢把饺子下完,说:“学校食堂应该会有。那可是公大。”
这阵子儿子有多兴致缺缺,陆致远是能看出来的,但他再伟大再万能,也有不擅长的事。
忽然,陆藏之开口了:“爸。”
“嗯?怎么了?”
“你跟我妈,闹过分手么?”
听到这个,陆致远笑了笑:“闹过啊。”
陆藏之眼睛亮了。
陆致远说:“那都是刚谈的时候。我跟你妈大学就认识了,那会儿啊……流行CD机——就是这么大,能带着走的,还能插耳机,哎呀,就跟你们现在那个随身听一样——但是普通人家买不起。你妈想要一个,她想听黎明。”
“黎明?”
“你都不认识吧,在当年那可是香港四大天王。还有刘德华、郭富城、张学友。”
“噢,听说过。”
“当时,我们都上课,挺忙的,我知道她想要cd机,就攒钱给她买呗。但是还没攒够的时候,情人节到了,我想来想去,先骑车去找她了,跟她说,我有个礼物要送给她。”
陆致远说着说着,还是觉得很丢人:“然后她可能以为是cd机吧,就很期待地看着我。”
陆藏之:“结果呢?”
陆致远:“结果我给她唱了一首黎明的歌。”
陆藏之:“……”
爸您没毛病吧。
陆藏之:“然后呢?”
陆致远:“然后你妈就把我轰走了啊。”
陆藏之:“……”
陆致远抄起勺子在锅里一边扒拉饺子,一边笑着说:“以前的孩子哪有你们这么早熟。我当时就毛手毛脚的,走路飘着走,觉得我做什么你妈都会喜欢。但其实人家女孩子心细,她知道你用没用心,你老这样谁受得了,不整个儿一花瓶儿么。”
陆藏之:“那后来怎么复合的呢?你给她买了cd机?”
“那是一个CD机的事儿吗?”陆致远看着饺子,又好像在看着别的,“后来,我带着cd机去找她,她没有要。她要我每天啊,描一幅字帖。”
“描字帖?”
“嗯,描字帖。每天描一幅字帖,平心静气,每天攒钱数账单记账,学会理财,每天跟食堂师傅学做饭,每周末去你姥姥家的小卖部看店。后来有一天,我看她自己买了个cd机,我知道她高兴了。”
“为什么?”
陆致远笑了起来,“你妈妈心里是有我的。女孩子心里有你,才会期待你、一遍遍给你机会、等着你。”
“你不是医学生么,一天到晚忙得过来么?”
“时间是挤出来的。再说了,遇到你妈这么好的女人就知足吧,干点活怎么了,何况这是给自己打工呢,本事长自己身上。你妈是为了我好。”
陆藏之帮着把饺子盛出来。
他最近一直耳鸣,无奈抬手拍了拍脑袋,还是耳鸣。
陆致远问:“藏之,我一直也没问,你跟小陈你们俩,怎么就好上了呢?之前也没听说你喜欢男孩子。”他放下醋瓶子看着陆藏之,并无恶意。
“谁知道呢,”陆藏之和他爸前后落座,说,“反正,我只对陈芒有感觉,除了他,我对谁都没兴趣。”
老陆同志对同性恋还是很好奇的。“那小陈,我也没看出来他喜欢男人啊?”
“你能从他脸上看出来喜欢人,都算稀奇。”
“小陈这孩子嘴硬心软,有时候他说话,你不能尽信。你得多关心关心他。”
“我还不知道么。”陆藏之在碗底倒了点醋,蘸饺子吃:“你赶紧吃饺子吧。”
陆致远叹了口气,又回到那句话:“也不知道小陈有饺子吃没有。”
陆藏之看他一眼。
陆致远说:“你给小陈打个电话,就说过年了,问候问候。你说这大年三十,还在学校里一个人,多辛苦啊,要是别的孩子跟家里打电话,他一个人坐着,心里怎么想?他心那么细。你给他打电话,然后咱们给他送饺子去。”
陆藏之:“人家学校里有饺子。”
陆致远:“你快打个电话吧。”
陆藏之无奈拿出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几乎没有任何等待地,冰冷女声响起:
“你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陆致远看着儿子变了一变的表情,关切道:“怎么样?”
陆藏之放下手机:“不知道,把我拉黑了吧。吃饺子。”
“哦。”
电视里还在放着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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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拍立得的相册还被陆藏之收在书柜里,旁边放着一盒没用完的胶片,陈芒送的。
天干物燥,翻开的时候塑料膜带着静电。
陆藏之垂眼看着照片,那些记忆清晰得恍如昨日——害,本来也没有过去很久。
有一张照片是陈芒坐在写字台前,转过身来看着镜头,清秀的眉毛拧着,一脸不乐意。桌上还摞着高高的课本和卷子。
——“拍一个。”
——“滚。”
还有一张照片,是在超市果蔬区,少年俯身在一堆橙子里,侧脸白净,鼻梁直挺,眼神盯着手里的一个新鲜橙子,另一只手里攥着一袋子。旁边立着粉色的打印纸:「爱媛橙,4.58元/斤特卖」。
——“陈芒!”
——“滚!”
有一张在商场的照片。外面背景挂着红色金色亮闪闪的喜庆贴画,红灯笼,黄流苏,近前是服装店,陈芒正穿着一件红色高领毛衣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脸红扑扑的,嘴角抿着,非常可爱。
陆藏之指腹摩挲着照片,忍不住轻笑几声,把那张拍立得从薄膜里取了出来。
那是二二年年底。
“俩小孩儿把外套穿好了,收拾收拾出门!藏之,检查一下电源。走。”
陆致远拉上领子,关灯锁门,带着陆藏之和陈芒去逛商场,本意是给陈芒买几件新衣服。
年底了,商场开始搞活动、促销,虽然说是先涨再降吧,但图个高兴。
“藏之,去带着弟弟挑几个门联儿回家贴。”
“哎。”
陆藏之拽上陈芒,走到那片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跟前,长了短了圆了扁了,整个摊子连挂的带铺的,都是红的。售货员朝他俩招手:“过来买点儿贴画儿呀。”
“看看,喜欢哪个。”陆藏之朝陈芒笑。
“幼稚。”陈芒嘴上说着,手上倒是捡起俩画着卡通大金兔的,正反看了看。正皱眉,耳边陆藏之凑过来,小声说:“好土。”
于是陈芒也压低音量:
“我也觉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陈芒挑了几个大红福字,陆藏之去结账。
“买好了?”陆致远走近。
陆藏之拿袋子把几个门贴装起来,“买好了。”
陆致远指了指旁边:“我刚看他家衣服不错,来,给弟弟试几件。”
陈芒局促地往陆藏之身后站了站:“我、我就不用了……”
“哎呀,过年嘛!年根儿了,都买几件。”陆致远拽起陈芒的小细胳膊,给人直接拉到了服装店,陈芒频频回头眼神求助,陆藏之却只是看着他笑。
导购迎上来:“先生,这边有喜欢的衣服可以直接试。”
“嗯,”陆致远点头,大手一挥:“我刚过来看的那个红毛衣呢?那个针织的、高领的,拿来给他试。”
陈芒:“我……我不用……”
导购姐姐花一样笑着:“好的,小帅哥你跟我来,我给你拿一件XL的试一下,你瘦。不行就给你换大一号。”他热情地跟俩人聊天,“这是您儿子吧。”
陆致远得意地一扬下巴:“是,我儿子。”
“我就说嘛,小男生真帅。来,拿着,去这边试衣间吧。咵,帘子一拉开。
然后陈芒就凌乱地被推进了更衣室,拿着一件大红毛衣,不容拒绝。
陆藏之一直跟在后面,忍不住勾起唇角。
导购注意到他,迎上来:“小帅哥,有喜欢的衣服吗?”
陆藏之愣了一下:“噢,我……”
陆致远大手一挥:“给他也拿一件红毛衣试试。”
陆藏之:“不是……我不用……”
“哎呀,这是您大儿子吧,真帅。”导购姐姐瞬间get到,又立刻笑起来,“来,小帅哥,我也给你拿一件XL的,你试试,可能紧,我再给你拿一件两个叉的。”
“我……”
于是陆藏之也满头凌乱地被推进了更衣室,拿着两件大红毛衣。
他嘴角抽了抽。
也不知道该说大品牌版型确实不错,还是该说有的人就是衣服架子,陆藏之撩开帘子走出来的时候,真的有一瞬间美得惊心动魄。
那件毛衣是厚针织的,粗麻花纹样大气典雅,高领子窝下来,整个人暖洋洋的,陆藏之肩膀又宽,布料勾出肩线。他穿了大一码,更宽松些,更慵懒些,配上那张脸,极品。
陈芒从更衣室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陆藏之。他红着脸偏开视线,自顾自照镜子,其实心思全不在镜子上,连导购小姐姐迎着他夸了一串什么都没听清。
突然,身后传来极其熟悉的一声——“咔嚓”。
他扭头,就看见陆藏之正拿白色拍立得对着他,还闭起了一只眼。
陈芒:“……陆藏之!!!”
陆藏之被他抓到,只是弯着腰大笑。
过节就是要笑着的。
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