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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湖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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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歌于畔已去了半月了。
朱雀楼日日有人打扫,家具摆设一点儿没动。
可是怎么这么快就感觉不到她了呢?
萧然想,没事儿的时候他日日来这朱雀楼,不是颠了就是疯了。这一次的任务的确艰难了,名义上是为父报仇,可是只有萧然知道,即便秦家人没有做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该他派人前去那里了。那个傻姑娘却在他说到白狐公子的时候神色就低沉了下去,他知道她只是习惯于无言的表达一切。
他知道在连成阁里的这些年她并不快乐,江湖人都是刀头舔血过日子,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却为了连成阁鞠躬尽瘁。
第二日她还是去了,这事本来不急,但是他知道她会安排得很妥当,对于歌于畔的忠心,他向来不抱以任何猜疑,就想坚信自己不会背叛自己一样。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方才身边一个小丫鬟讲了个笑话,就将秦二少笑得花枝乱颤欲罢不能。他举着茶杯,拿手摹着杯上的花纹。池歌定睛一看,那瓷器杯壁薄得似乎要见光了,而那花纹却是雕上去的,真真是巧夺天工。她站在秦允身后,一向冷艳的表情早已雪融,倒似乎有些温柔在眼睛里面。
秦允长臂一舒,将池歌拉入怀中,开怀大笑:“来,妞儿,给爷唱个曲儿听!”
池歌果然是“坐怀不乱”,端坐在秦允的怀里一动不动。“公子将我放下吧,这样不方便弹曲儿。”这话倒也是,可是秦允却向来不怎么讲理。他摇摇头道,“不放,就这样唱给我听。”口里喷出的湿热的茶香,此刻竟显现出些许暧昧来。
池歌只低着头浅笑着应允。
孰料还未开口 ,就有一老奴躬身前来。
福伯一脸惶恐:“公子,老爷刚才发了通脾气叫您去书房候着!”单单看福伯那神情便知大事不好,池歌自然是知道这般的大事自己不该旁听,便要从秦允怀中退下来。秦允对她安抚地笑笑:“池歌,你去沈园陪龄官她们玩玩吧,估计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池歌沉默地点点头,眼见着秦允就要离去,却蓦然拉住他的衣角。“等会儿。”她走上前,为他理理衣服的领子。老爷向来是个办事严谨的人,看不得自家的儿子这般不拘小节。
“哈哈。”秦允因为她这个小动作,笑容愈发的灿烂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朵怒放的花:“小池……没想到,你居然也这般……”摸摸头,他是在想不出怎么形容一向冷淡的池歌,只得说:“晚上我再来找你!”
福伯跟在秦允身后眼睛那叫一个精光四射,二少爷要说跟个姑娘谈谈情说说爱也没啥,只是二少爷的耳朵,怎么的就红了呢?
池歌在目送她们走后就抱着琵琶一步一步地走向沈园。
秦允,你多日的照顾池歌不甚感激,只是……
她仰首望了望天边,浅浅的笑了笑。只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她就一定要帮他得到,献出一切又有何不可?
一边的小丫鬟着迷地看着她柔和下来的脸庞,心里暗暗道:这个池歌姑娘曲儿唱得好,人也长得好看,一定是做如夫人的料吧……未来的半个主子,可要好生讨好下!
秦允很喜欢叫她去沈园,毕竟那里女眷较为集中,以为池歌能够和她们谈得上话,却万万想不到,红颜祸水,沈园那里女眷不少,池歌去,定然能够见到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妙景儿,不巧这水又多了点儿,只能将将当了洪水。
池歌是个外来者,自然就被她们排斥在外,尤其是二爷还这么宠她的情况下,那些被秦允冷淡下来的侍妾便不安分起来。
“哟,这不是二爷的新宠么?听说是歌伎出身,别看二爷这么宠她,花无百日红,等着瞧吧,指不定以后她连沈园都进不了哦!”一个脂粉扑得堪比江水堤的女子拿眼瞪着池歌,一边还捏着嗓子装秀气,语气里颇为自己能够进入沈园自豪,又像是在炫耀。“妹妹说的是。”她旁边那人池歌认识,叫做烟柳,却不巧,正是风尘女子出身。更巧的是,此女子外柔内刚,说话更是绵里藏针,池歌时不时便会听到她说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来,偏偏有些个呆头鹅硬是听不明白,还不知道话里说的就是自己,跟着笑哈哈的,池歌竟是好容易才能忍下来。
只听得烟柳柔柔道:“风尘女子倒是好啊,少爷们偏偏就吃那套,瞧咱们园里的有些人竟连风尘女子都不如!”
“就是,”那女子连声附和,柳眉倒竖成了镰刀,接着咬牙,贝齿都给咬变了形。她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上个月进来的红雨就是,二少爷分明只是可怜她,她却一个劲儿在咱们面前拿乔,谁不知道她那副皮囊头装的什么祸水似的!”
烟柳一边笑,一边溜着眼儿看池歌,颇有同病相怜的意思。池歌见她看向自己,微微抿抿嘴,浅浅地笑了一下,退后一步让路给她们,那烟柳倒是个妙人儿,路过她的时候还抛下个媚眼儿,真是让人骨头都酥了。只是那女子一脸妒意,送了池歌一打白眼。
池歌笑得更灿烂了,这样的生活倒是挺惬意,面对着这些女子微不足道的恶意,总比将头系在剑尖上的好。
未来的几天里,秦府里生面孔的出现不少,且个个都行色匆匆,貌似天塌下来了却没有一个高个子来挡似的,连带着府里头的小丫头们都表情严肃。
秦府外面笼罩着的紧张哪怕是外人都能够看得出来了。
黄昏时分。晚霞正是明艳的时候,罩在她的脸上,居然有种柔和到人心里去的感觉。
池歌静静地看着他们忙忙碌碌,也不说话,终日对着花厅里欲放不放的蔷薇花出神。有一日,秦允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池歌,池歌。”
池歌扭头过去,就看见了秦家二公子飞奔了过来,满脸是汗。“你哪儿去了?怎么跑这么快?”
秦允眼神很犀利,里中有一抹她或许读不懂的神采,他面色很焦急,似乎是恨不得赶紧将面前这个女子赶走,“你快走!”
池歌不解:“为什么?”
秦允喘了一口气,紧紧地闭了下眼,蓦然睁开,眼中一片清明,那些无头绪的情愫全全消失不见:“我屋子里的那个檀木柜子第三排左边第二格有很多银票,下面一个格子是家人这些年给我的宝物,这是钥匙,你快拿去,离开秦府,离得越远越好。”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然在颤抖!
池歌心里的弦似乎也跟着颤了一下,抬起眼来,触目可及的是秦允眼中的焦急。
她依旧这样的镇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秦允有些粗暴的攥住她的手,“别磨磨蹭蹭的了!”他从腰间抽出一柄刀鞘华美的短刃,放在池歌手里。池歌诧异地看着他。她怎会不懂。她怎会不懂!
“池歌,别说什么,就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秦允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哀求。把她牢牢的抱在怀里,就像是要将她揉进血肉里一样。
就这样,一下子就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周围的人脸色很惊惶,似乎是看见了魔鬼降临!池歌的肩膀被秦允揉得很痛,可是她不做声,就这样看着秦允。——秦允,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不过才二九年华。同样的年少。心性却不知老了多少。
秦允终于松开了她。脸上有很多不忍。
他将她送出门外,深深的看着她,就像是要将她刻在心上一样……“池歌……以后别去卖场了……”似乎情人间的呢喃,池歌猛然抬起头,看着他。外面的灯火越来越盛,秦府里却黯然无光,映射着他的眼,似乎有着相思成灰的无望。门渐渐合上。
她第一次发现,秦府的小门,居然有着这么温暖的色彩。
可是已经晚了。
池歌看着手上他匆忙间交给她用来护身的东西,飞狐刃,秦家世代镇族之宝。却被他看似轻易地交给了一个陌路相逢的歌女。
不知道为什么,池歌的眼里很酸涩,又什么透亮的东西一滴一滴的落到飞狐刃上,顺着她抽出来的剑尖一直滑一直滑,终于在灯火中消失不见。
“三阁主!”一个青年男子欣喜的声音出现在耳畔。池歌转过头去,看见了许久不见了的毕空。
她的眼睛有点红,可是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依旧如常,“左护法,多日不见,阁中一切可好?”
“甚好,弟兄们都很想念您。”男子垂首,很是谦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您的吩咐。”
歌于畔点点头,“……将他们都回去吧。注意不要见血。”不要见血?左护法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歌于畔头疼地揉揉额角:“……尽量少见血吧……”顿了顿,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般,道:“秦家即便是罪孽深重,那些丫鬟小厮也是无罪的,他们出来混口饭吃颇不容易。就不用费力将他们绑回去了。”
“是。”左护法在阁中一向是最听歌于畔的话,对于歌于畔这样与阁主相悖的命令,他执行起来毫不含糊,不一会儿就指挥着手下打开了秦府的大门。
一切都是准备好了的,包括她扮成歌女混进秦府,包括她温温和和的对秦家二少爷说话,甚至,连那家青楼,也是连成阁下的隐藏的产业。原本就是为了打听情报而存在。
当以这样一种耀眼的姿态打开秦府的大门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了大厅里正在与父亲商量怎么抵抗连成阁迅猛的攻击的秦允,以及他那不可置信的眼光,——是的,他怎么能信呢?方才还在花厅里静静地赏花的女子,这一刻却紧握着他送给她的利刃,打开了他家的大门,用那样高傲的神色,那样冷淡的眼神……
他的眼里,终于只剩绝望。
三
歌于畔他们凯旋的时候,正是黄昏十分,夕阳挂在柳梢后艳红得就像是初绽的牡丹,夏风微微带着些秋菱的清香。萧然已经在青苒阁二楼等了好久,眼睛里望不见柳梢、望不见残阳,眼神却无疑是狂喜的,虽然他竭尽全力地掩饰,可是执笔的手却带着微微的颤抖。这次去江南,她费了个把月的时日,那秦家原本就是一块硬骨头,要是旁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攻下……只是依着歌于畔冷心冷面的样子,花费这么久……着实不应该。心中虽有疑惑,但是萧然却很聪明地将它选择了遗忘,毕竟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不愿让旁人知晓的事,放她一马的话也等于放了自己一马。他只对着向街的那边的窗户往下头看,远远看见一骑红尘滚滚而来,心道:她该回来了……
“阁主,于畔回来了。”不出他所料,歌于畔一回来便来给自己请安。他一边微笑一边温和地着说:“江南一行,可有收获?”转过身来,却瞧见歌于畔越发憔悴的脸。脸色依旧是有些苍白,人也消减了不少,就像是画堂东边的杨柳,弱不禁风似的。眸子微微向上瞟,竟是比桃花眼还要艳丽几分,只是因为她整个人似乎与剑成了一体,恰恰衬了“面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意。有着这般出色的相貌,要让人知道她是一个江湖女子,还真是不易。
特别是,她还是连成阁三阁主歌于畔。——分明是那么一个年轻美貌的人啊。
“怎么越发的清瘦了?”难道是旧病复发?
歌于畔强笑:“不碍事的,”又从贴身的地方取出一柄短刃来,双手奉上。那短刃的鞘身尤其华美,似是刻着上古神兽九尾,尾巴上古旧的金毫虽然过了几百年,依旧栩栩如生得让人眼睛都移不开,好像还能瞧见百年前飞狐刃所享有最后一次的血色盛宴似的。
飞狐刃。上古八大神器之一。
果然在秦家……他的眼中那种狂喜的神色却消失不见,眼神逐渐深邃起来。
据我所知……秦家是一个以地宫闻名的氏族,而此等宝物定不会只放在某位公子的箱子里锁起来,于畔,你是怎么得到的呢?
“阁主……”歌于畔眼中有些许犹豫,却忍不住呐呐开口。“阁主,于畔有一事相求。”
“哦?什么事?”
歌于畔“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今次,于畔已经为您带回了飞狐刃、轩辕剑,恳请阁主放秦家众人一条生路!”她很坚定。
萧然眯了眯眼睛,瞬间爆发出了更强烈的精光:“于畔,给我一个理由!”
歌于畔不说话。他的手垂在衣袖下,看不清究竟在做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拳头已经捏得多紧、青筋暴露,似乎是要将谁捏成粉碎。
萧然傲然的抬起头,“于畔,你莫忘了,你是我连成阁的人!”
“是,”于畔明白他是不愿意与自己说下去了,又何必多言?“阁主,秦家众人我已押送到了大牢,等您吩咐。”
萧然正疑惑,当时不是说就地解决的么?
或许是于畔多日辛苦的潜伏,累得忘了也不一定。
可是,歌于畔无论何时可有让他失望、故意遗忘他的命令过?他给自己的理由,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
“那你就随我一起去看下罢。”他道,声音却是止不住的冷凝起来。
要说起连成阁什么东西最多,江湖中不少人竟产生了人人自危的感慨来……
不错,连成阁虽只是一个刚刚兴盛起来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帮会,其刑具却是多种多样单单就那么一瞧,也能将人胆子给吓破。
其实也不尽然。歌于畔可谓是去过地牢最多的人,她一介女流尚且不怕,那些须眉们好意思么?于是,江湖上便又传言:连成双璧之一的歌于畔姑娘,蛇蝎美人尚不能形容她的心狠手辣!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又有人说:歌于畔姑娘真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于是,连成阁的地位便在两股争论歌于畔到底是个蛇蝎女子还是巾帼红妆的时候稳当无比的上升了。
当歌于畔随着萧然走进地牢的时候,发现一向比较干净的地牢竟然被血给洗了一遍似的,到处都是妖艳的血色。
歌于畔暗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她明明告诉了左护法莫要对秦家人用刑的啊?!
却只见毕空正在一个牢房门口踱来踱去,愁眉不已。
见着她的瞬间眼睛“叮”的就亮了,却见着三阁主身边是阁主……
“见过阁主。”“左护法啊,你怎么跟于畔的时候就不似现在这般拘礼呢?”萧然调侃地笑了一声,“偏偏跟我讲这些虚礼——谁不知道你啊,就一个莽汉,你这般有礼了,我倒觉着浑身不对劲!”
毕空挠挠后脑勺,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走吧。”萧然拉着歌于畔往牢房里走去。
歌于畔突然有些瑟缩。她记得那个少年澄澈的眼,她记得他挖心挖肺对她好,甚至连镇家之宝都拿来给她护身。只是她依旧违背了那样殷殷的期盼,她一共杀了他三十六位族人,血流成河里她看见他不可置信的眼。
在那个少年的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柔弱的需要人保护的歌女吧。却不想,歌女从琵琶里摸出剑来便是终结他们一家的死神。
“阁主和于畔姑娘好兴致啊,黄昏时分尚来这地牢散步拜访老夫!”说话之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眼睛熠熠闪光像是要把人给剥开似的。秦家老太爷,亦是歌于畔灭秦家最大的阻力之一。但是身上的衣衫还是干干净净的,想必是没有受刑。
“哪里哪里,”萧然谦虚道:“我二人怎及老太爷洒脱,现在仍能自若的看残阳如血?”
秦家老太爷呵呵地笑了两声,“果然是我老了啊,有句话是这么说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看呐,就连成阁这样的速度,这句话真该改成: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萧阁主……老朽说得可对?”老太爷依旧是笑呵呵的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并不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担忧。
“老太爷这话说得像是我连成阁不讲仁义似的。尊重前辈本是我们的规矩,只可惜,你莫非忘了二十年前的白狐公子?”萧然淡淡的说道,“您当时正是秦家族长,不会是不知道这件事吧?”萧然嘲讽似的说,当真笑死他了!
秦老太爷竟也不甚在意这些虚名,只道:“如今我秦家老小尽在萧阁主的地牢里任你处置了你还要如何?”
萧然笑笑:“老太爷只管瞧就好了!”
说罢领着歌于畔走出了这间牢房。
“毕空,将人给我伺候好了,我要让他看见他所有的子孙死在自己的面前!”萧然放出了一句狠话,眼神凶狠得像是一只嗜血的狼。
“是!”
歌于畔一直和萧然在地牢里走着,一个一个格子似的牢房,里面关了很多人,但他们的眼睛全是看透生死红尘的淡然。
进了连成阁的地牢,便无异于市集上的鸡鸭鹅,早已无权过问自己的生死。若是能选择……或许更多的人愿意选择死!
走到关押秦家人的地牢出,歌于畔却停了下来。“于畔?”萧然眼神颇有些疑惑,但是歌于畔却难得对他保持沉默,坚守自己的执着。也罢,就让她如愿吧……萧然推开了一旁的门,心里有些忐忑,突然觉得有的事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却隐隐能知道她下一步要干什么。
这间专门装着秦家人的牢房,自然也装着秦允。
里面的人早已没有了所谓的氏族子弟的气势,一个个脸上带着血污脸色木然。见到萧然和工艺品走进俩,有人见到了希望。一个人不顾身上尚有烧伤,连滚带爬的跑过来,隔着厚厚的木栅栏跪在萧夜面前,磕头如捣蒜般,发出“咚咚”的声响:“萧阁主……你饶了我吧!我叫秦陵,并没有和秦家人参与什么危害连成阁的事啊!”萧然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歌于畔瞧见那人以头抢地的姿势倒真有点好笑,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个笑。
“秦陵!你好歹是二房三子,你这样可是要丢了我们秦家的骨气?”一少年眼中怒火沸腾!“认贼作父!你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将你杀了日后黄泉下还能祖宗们一个清誉!”“秦尚你冷静!”旁边一个左手被凌迟得只剩骨架的男子面色苍白,“萧阁主,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你用这般残忍的刑责为那般?看我兄弟残杀你就问心无愧么?”
萧然却看他淡淡说道:“我为什么要有愧?”
“你让歌于畔化妆成歌女至我秦氏楼,盗我飞狐刃,骗我手足情,刃我秦家人,如此道来,阁主此次‘胜利’可算不得光明正大。”
“我要光明正大做何?”萧然不甚在意道:“秦樊你不愧是秦家长子,说话倒颇能唬人。现在我之于你就如天之于地,云之于泥,杀死你们和掐死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秦家众位少年郎怒火沸腾得几乎要揭了牢房,却一个个对于萧然的言辞没有半分不同意。当他们还是纨绔子弟之时,他们也是如此。
“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恨恨道,“歌于畔你个婊子,你骗我二哥偷我宝物,你让我们秦家现在万劫不复!我杀了你!”
四
“秦舒!不可!”秦樊高呵一声,却没能叫住那个少年。歌于畔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崇绮剑,剑芒一闪就到了少年的眼前。惊恐的脸在剑尖出渐渐放大放大……他抬起眼睛,看着歌于畔,喷出一口血,眼中的怨恨越来越盛直至定格:“歌于畔……你个婊子……我诅咒你……明明心心相惜却一辈子得不到所爱……我诅咒你……明明盛名远扬却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歌于畔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抖抖剑尖,秦舒的身体就如断翼的风筝,飘落到地上,少年脸上还挂着残忍的笑,死不瞑目,当真死不瞑目……
“安静点!”歌于畔斜睨他们一眼,竟似有说不出的寒意,让他们都噤声了。她打开牢门,眼睛扫视了一下,却见秦允早被挑断了腿筋,昏迷在被血染红的地上多时了。
“阁主……”她哀求似的看着他,头一次对人示弱,却是在此刻,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讽刺。
萧然勾勾唇角,“毕空!”他高声喊道。
“在。”“把秦家人拖出去。”他的眼里冷冷的,“记得要带上秦老太爷。”
“是。”毕空眼中并没有多余情绪,浑身却散发出凛冽的气息。
一时,秦家少年郎噤如寒蝉。
不多时,地牢里只剩下萧然、歌于畔以及昏迷的秦允。
“你真要我留下他?”萧然的眼神越发深邃,就那样深深地看着身边的歌于畔,她却只是低垂着眼睑安静地点点头,垂下来的刘海儿遮住了探寻的目光,萧然看着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竟然觉得万分的无力了,他退后一步,冷冷道:“你捉到的人,自是归你处置。”“多谢阁主!”歌于畔抬起头来道谢,脸上依旧波澜不兴。
地牢的隔音效果并不好,这里尚能听见方才被被拖出去的人的惨叫。歌于畔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声音了。
秦允……会是唯一一个能存活下来的秦家人吧……这样想着,歌于畔的眸光复杂。
她走了几步道秦允面前,很轻柔地解开绳子,极尽轻柔地解开绳子,领着秦允的衣领,经过萧然身畔,微微顿了下又毫无停顿的掠出。
萧然看着那袭绯衣轻盈地御风而行,长风吹拂着她的长发,似乎现在还能闻见皂荚淡淡的清香,方才她离开的时候秀发掠成一道长弧,竟像是蓦然拨动了他心口上那根弦,久久静不下来。
掉头看看这地牢里零落着的染血的刑具,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月光下的松林很安静。歌于畔将秦允放到一块大石上,静静地看了看他。秦允无罪。秦家子弟无罪。可是他们都要死。
师父说,剑是用来守护的。剑客是守护别人的。
可是她这个剑客的剑下死得冤枉的人何其之多?
原因无它,只是为了他。
秦允的眼睑动动,突然睁开了眼睛,月光下有些迷蒙,竟似忘了自己在哪儿,面前的人又是谁。“池歌?……”“嗯。”“你还是池歌对不对?”“嗯。”“池歌,我们走吧,”他很欢喜。“连成阁的人快来了。秦家只剩一个空壳子了,我们走吧!”歌于畔垂下头,有些难过:“秦允,我就是……连成阁的三阁主。”秦允的眼神清明了一些,冷冷地笑:“三阁主……原来是三阁主……
“……秦允真是瞎了自己的狗眼,竟然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三阁主海涵!”
歌于畔道:“不用这样,我是你的仇人。你自该恨我。”
秦允别过脸去,尽力不让自己眼中喷薄的怒火被她瞧了去。
“你曾在盈袖楼为我赎身,池歌之命就是你的了,就当一命换一命,今天我放了你,他日相见你我再无干系。”
秦允的眼光就像是刀子一样雪亮,他死死盯着歌于畔,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愧疚来:“再无干系?三阁主说的倒是轻松——连成阁背负着我秦家一百七十三条命又该找谁血债血偿呢?再者,当日我只是为那池歌赎身,她不过是小小一个歌女,而您却是连成阁三阁主,地位何其尊贵!小小的一个池歌,又怎么能与您相提并论呢?”
秦允方才在地牢里便受了不轻的伤,血流不止,现下脸色不是一般的苍白,嘴唇翕翕合合,总算能将这么长的话抖出来,眼神已不复几日前的清亮,却仍咄咄地逼着歌于畔。
秦允年方十八九,虽是庶出,可也一向是那秦家人手心里的宝,莫说是受刑,就连一般的打骂都没受过多少,即便是自小习武,可也经受不住连成阁的严刑苛罚,眼神恍惚了一下。
只听得歌于畔道:“你道我是想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你是大家之子,又怎知道我们自小在江湖上漂的人生活的不易?早几年,我尚不能填饱肚子,——那是境况甚至比‘池歌’还要凄凉百倍。直至我得到了崇绮进了连成阁方才好转。
“莫看阁主他整日笑得无个正形,心里想的什么你我向来揣测不得。他父亲便是当年大名鼎鼎的白狐公子,不过是一介逍遥公子世外客,竟被世人污为妖魔之列,终被江南林家、秦家、上虞薛家合力绞杀,死相何止惨不忍睹之说!阁主为了报仇便派了我去扬州。你向来又是心善的,我便扮作一个歌女,你果真将我赎回了家。
“你该是怪我的吧,毕竟将真心献出来给别人却被反咬一口,换做我也不好受。当年的白狐公子亦是如此,他为你伯父治好了恶疾反被诬陷,终究落得个凄惨的结果。”
“呵呵……你这话……咳咳,真是好笑……”秦允咳得都出血了,却仍是恨恨地说:“你杀我全家还有理了?”眼中分明有晶莹一片,他仍是执意将泪水逼回,微微地仰头,神色虽是疲惫眼睛却是晶亮,直直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入了人的心里。
歌于畔笑得很苦涩,“冤冤相报何时了。”
“杀人者也知道冤冤相报?果真好笑!”秦允脸上写满了嘲讽,一边大笑一边咳血,却像是止不住了一般:“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秦允。”歌于畔突然道:“你若是只能这样笑我那留你何用?你只是笑你能为你的族人报仇么?你只是笑,笑的究竟是我们杀人者还是你自己?”她的眼睛半眯着,映衬着明月显得格外幽深,“不要让我觉得救你不值得。或者——你是果真不想活了,想让我现在就杀了你?我虽毁了你一家,却不愿让你家列祖列宗知道,我将你留下你却只知道叹人世不公,醉死在酒坛子里!”
秦允还是在大笑,都呛出了泪。原本声音就是嘶哑的,现在字字说来更如泣血一般。
“好啊,好你个歌于畔!”
“今日之话你要记住便记住,要想忘掉就当做我什么也没说。你若是真恨我们,三年后,你便来连成阁,我把命还你!”歌于畔又是眯了眯眼睛,话却不由自主地柔了些许。
秦允不再说话。他只是看着歌于畔。那样淡然,看破红尘,这么多年却一直守在连成阁,守着那个人和他的江山。她绝非薄情薄义,只是,他从未触碰到她的心。
眼角那滴泪,一直没有滴下去。
“好,三年。”他道,“三年后。我来连成阁……”
话未落地,歌于畔已点了他的晕穴。右手势如闪电地拔出崇绮剑,眼神锐利地扫向周围:“谁?!”
“于畔,是我。”鼻尖却闻到了那人身上特有的松木的味道。
“阁主……”
歌于畔垂下头去,不知方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萧然的武功一向非常人所能比拟,即便是歌于畔亦不能与之比肩。而其轻功也已达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若不是他有意让人知道他来,没人能将隐匿在暗处的他发现。
相顾无言,半晌,萧然叹了一口气:“你倒是大方……也罢,不过三年。”
歌于畔不知道他想着什么,只能沉默。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我就不知道你这般善良呢?”
“于畔从未说过自己是好人。”“可你也不是一个坏人。”萧然拉着她随意坐下,“今天的月亮真圆。”“嗯,快中秋了。”“难怪。有时候我在想,连成阁究竟是成就了歌于畔呢还是毁了池歌。”
五
歌于畔的脸煞那间便白了。
“你不用反应这般激烈,我不过是在和你说说话。难道还能把你给吃了?要是旁人看见你我这般剑弩拔张的,这连成阁还有谁愿意呆啊……”萧然看着她,突然摸摸她的长发。“池歌,原来你都这么大了啊。”
歌于畔听了这话,笑了笑,“难道人都不长的?”
“我还记得,那时候你找到我时还是多么小的孩子啊。”他想到当年,不禁露出了淡淡的怀念来,没想到,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他们都大了,就连当初父亲留下的连成阁都在他们的手底下越来越壮大,有向天下第一楼——三途楼比肩的趋势。
“池歌,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稍稍顿了顿,似乎在想着什么,“我父亲是怎么认识母亲的?”
“没有。”
“我的母亲是官宦女子,父亲当时却在被江湖上的人追杀。”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回忆的神采,“红楼隔雨相望冷,那日外祖父府邸大宴宾客,父亲却在踩在二楼屋檐处看见母亲正躲在锦屏里对着宾客细细打量。”他微微的笑起来,眼睛里有着很活泼的色彩。“他们后来就相识了,而外祖父一心想将母亲嫁入宫廷,母亲向来是个坚强的人,她二话不说便和父亲私奔了。”
歌于畔浅浅的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好兆头。”
“的确是……可是后来父亲被诬陷为魔教奸细,被江南几家‘围剿’,母亲投井殉情,父亲为母亲建立的连成阁虽未被他们所灭,但是也在父亲走后元气大伤。后来我就继承了阁主之位,遇见了你。”
歌于畔还能记起,那年的冰天雪地,她在外面等了半宿,当时她的打算是连成阁的人若看见她了却将她视若无物,她便去其他的帮派,清晨的时候,终于有个俊俏的男子出门了,一听她的话便邀她入内,并为她赐名:歌于畔。
“你是为何要进连成阁的呢?池歌。”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六七年了,至今却还没能想明白。
“在山上的时候师父就曾经告诉过我,连成阁的萧老阁主是个刚正不阿的人,让我在他去之后下山找萧老阁主,谁想,萧老阁主竟也仙逝了。”歌于畔淡淡地说。“萧老阁主是师父毕生最推崇的人之一。没想到却是因为那样的原因被人所杀。”
“江湖上很多人看不惯父亲的为人。父亲虽然武功高强,却不爱与人打堆,寡不敌众。他生性散漫,也不爱打理连成阁。——若当年的连成阁有现在的规模,父亲母亲也不会这样惨死了。”
歌于畔没有说话。看了看一旁昏迷的秦允道:“阁主,放过秦允吧。”
萧然原本脸上的淡笑都湮灭了。“你不放心我?”
“不……”事实上,歌于畔也知道,若不是萧然的默许,她根本不能将秦允带到此处,莫说救他的命了。想至此,她挺直了腰,像是要维护什么似的。
“走吧。”萧然认真的看着她,忽而感觉她带上了些许的防备:“我答应过你的话,绝不会反悔。”即便知道,斩草不除根或许会为自己将来埋下了怎样的隐患。
——但他此次一路跟随到这里又是何种原因呢?
歌于畔实在想不明白,索性不管,自顾自从腰袋里摸出钱袋及连成阁的令牌,放在他的身边。秦允,这是池歌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令牌上,深深镌刻的“勿杀”闪烁着让人心惊的色彩。
萧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歌于畔看着他的唇动了动,不巧有风吹过,吹得松林飒飒作响。歌于畔这才发现,自己背上,竟然遍布了冷汗,风一吹,更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