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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蔷薇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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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楼。
“天色已晚,于畔,你早些休息吧。”萧然看着夜色道。今年夏天倒是不热,微风拂过还有些清凉,带着木叶的香味,思量着她也累了好几个月,再多的话也垒到明日吧。“晚上莫起来舞剑了,这些日子露重,小心风寒。”
“你也是。”
“明日陪我去蔷薇殿看蔷薇吧。今年我们还未去过。”
“好,是否将阁中人都带去呢?”
“不用,就你我二人罢。”
火光在他眼睛中明灭,歌于畔方才还似准备说什么。却只是动动嘴唇,将话吞了下去。
次日。天朗气清,按理说正是出游的好天气,况蔷薇可算是歌于畔最爱的花,今天却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悒郁。面对萧然亦有些不自在。
他们到达蔷薇殿的时候天气还很爽朗,萧然笑:“于畔,随我去后殿如何?”
歌于畔道:“去后殿作何?”
萧然只笑不语。
后殿里。
蔷薇花一浪一浪的盛开,竟像是蹙成了一片花海,一朵一朵那么热烈,简直艳丽得让人不敢正视。
歌于畔却依旧神色恍惚,那么的艳红,就像是那些泼洒在她手上的鲜血。往日里她最爱的花,此刻确如催命的符,一个个张牙舞爪向前撕扯要她偿命。
眼前一阵眩晕,“于畔?”萧然发现她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惨白,歌于畔的身体颤了颤,恍惚地笑:“萧然……你看那是什么……”
萧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
目之所及,尽是蔷薇,带着罪孽的红。
无缘由的,心里竟被激起了一阵悲怆。
他伸出手去,揽住歌于畔摇摇欲坠的身躯。
“萧然,你会不会觉得很恐惧?”歌于畔像是迷糊了,一个劲儿的喃喃:“我最近都是睡不好的,日日夜夜都会梦见血。——我杀了太多的人了。”
萧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探向歌于畔的额心,果然已经烧得烫手了。忙打横抱起歌于畔道:“真的着了风寒?”
歌于畔是练武之人,身子一向较好,这几年萧然甚至没有见过她生病,可这次……当真病来如山倒。
想是昨晚心里急躁又吹了半宿的冷风罢。萧然这么认为,心里也有些微的堵。
“好好照顾姑娘知道么?”萧然叮嘱道,想想其实也无甚话可说,只是看着歌于畔的脸。
她依旧还在昏睡中,脸上显现着不正常的红晕,比往日里更增添一丝妩媚。
想起她在血中拼杀,从来都是那么冷静,就连病了自己都不知道,可算是赤胆忠心,用自己的命在守护。
而他,从来不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
将她抱回连成阁,让无涯给看了看,刚坐下没一会儿又有人前来禀告。“阁主……右护法有要事相报。”
萧然立起身来,眉宇间有些疲惫。他告诉伶音:“等姑娘醒了之后就派人来通知我吧。”
“是,”伶音乖巧的道。
“阁主。”毕婵静静地立在大堂之上,看见萧然这么快来了,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喜色。“阁主,唐门的信息已经收集好了。”
“是么。”他揉揉额角,突然觉得累。
“今日唐熙来,带来了很多我们以前不知道的消息。”
“嗯。”
“唐门虽是一个铸剑的流派,但是在它之下有数个子门派,其中一个专门制毒,一个专门制造新血,一个便是隐匿在秦家之下的制造与研究迷宫的派,以及各杀手组织。”毕婵道,眉宇间虽有喜悦的气氛但更多的却是怅然。“阁主……唐门与江湖上各个帮派关系都普遍较好,切内部盘根错杂,我们真的能够将它除去么?”
能自然是能,但是一旦将唐门灭掉了,如今的连成阁又会剩下些什么?只怕元气大伤,来一个规模与连成阁相差不远的帮派也能轻而易举地将连成阁拿下。
“防患于未然。”萧然道。
唐门近年来已有了要吞并连成阁的企图,如若连成阁部分单机,早晚也会被唐门拆了吃干抹净,还不如现在开始准备好反击。
“是。”毕婵沉默半晌后答。“那属下就先行退下了。”
“萧然。”正想着唐门的事情入神许久,猛然听到歌于畔尚有些虚弱是声音。
“于畔,怎么不好好休息?仔细一会儿受了凉又要咳嗽。”萧然的眉目间笼上了一层温和,将肃穆冲淡了不少。他转头看向那个方向,看着她穿着薄薄的单衣,有些吃力的扶着门框。
“这次又是唐门么?”她使劲儿扣住门框,苍白而又修长的手指用力得有些变形。
萧然不语。
“咳咳……”歌于畔咳了两声,脸色潮红得厉害。“你不想让我去?”
“嗯。最近阁中吸纳了不少新血,是时候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了,老在阁里头呆着也不是一回事。一来,可以锻炼他们,二来,也可以测验一下哪些人不适合呆在阁里。”
“三来,是我身体吃不消,阁主为我好就要让新来的兄弟们去唐门手底下去送死!”歌于畔难得的发货了,这么长的一句话说下来她已然声嘶力竭。脸涨得更红了,小巧的耳珠也变得红彤彤的,但平日里那双秋水一般的眸子里,冷静像是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于畔!?”
萧然还没缓过神来,便听到歌于畔竭尽全力的嘶吼,近乎于质问。
“萧然!?”
这次秦家的事你忘了么!秦允他们又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唐门的帮众更多!连同老妈子护院小厮就有数百人!难道要一个一个去杀?
那个就不叫江湖了,那个叫血海啊!
唐门占地足足有一个郡县那么大,要是一个个去杀,又叫什么杀人!
——那叫屠城!
萧然……我真的不想我的剑下有更多无辜的亡魂了。我没有铁石心肠,我狠不下来!
那样的眼神,自她来连成阁就从未出现过,今次却又看见了。
就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人心里,毫不留情地拧一圈再拔出,顿时鲜血如泉涌。
于畔,你可知,我对你从未有过防备。
萧然沉默着从腰间取下一个竹编的护符,下坠着一些小巧的铃铛。倒是精致。他拿着护符摇了两下子,只见片刻之后一个紫衣的倩影不知从何处射出,竟快如一道紫色的闪电,扎得人眼生生的疼。轻功这般好,直逼歌于畔本人,不知道萧然是在哪里找到的一尊大佛?看年纪还小,尚有潜力可挖。
“雪泓见过三阁主!”她抬起那张明艳的脸,笑得春暖花开。
歌于畔像是被震住了似地,倒退一步,竟忘了自己正站在门槛边沿,险险的擦过门边,差点儿滑到。“烟柳!”
“三阁主好记性!”雪泓从地上弹起来,紫色的紧身衣衬得身材愈发的好了。她笑嘻嘻地说:“我早就听闻了三阁主你的大名了!可是阁主当时不让我和三阁主你见面,说是怕日后演戏不真……不过,三阁主当真忍得啊,被那些丫头们那么说脸皮子都不带抽搐的!”
歌于畔着实没想到居然能在阁内见到烟柳,此乃原因之一,而烟柳明明是一位缓歌缦舞巧言令色小鸟依人的大家闺秀,哪里会有这般俏皮的耍嘴皮子的时候?
说起来,雪泓倒是比“烟柳”年轻了不少。
萧然看了她俩后安心了不少,他甚至一开始就在担心于畔反应会激烈。不过,星轴看起来似乎还好。
“三阁主?”
“嗯。”
“你想什么呢?”
“在想你为何突然变年轻了。”
“这很简单嘛!”雪泓洋洋得意地说:“我会易容术啊,更何况不过是把自己画老一点。”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的,可爱极了。
画老一点……
歌于畔叹了一口气。
萧然,到底有谁能够看到你的心里,没有一点隐瞒?
歌于畔转过头对萧然说:“阁主,无论如何,于畔还是想去唐门。就当是带带新人。”又对雪泓说:“以后有空来我的朱雀楼玩吧。”
说罢,面无表情地离去。
萧然。
原来,在秦家,不只我一人藏掖着身份只为打探飞狐刃的所在,即便没有我,你这次的计划也照样能成功。
“阁主……”雪泓在歌于畔走后,眼圈儿突然的红了:“阁主……方才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三阁主都不理我了!?”
“没有,你没错。”萧然笑笑,眼望天边的浮云:“这次,是我错了。”
“那我去把三阁主追回来吧?”雪泓揉揉眼圈,红彤彤的像只兔子。
“不用了,让她待一会儿吧。”萧然道:“你双面千音的本事可真不错呢,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双面千音,应该分成两个来理解。一是双面,指的就是易容术,雪泓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是千音,指的是随时随地能改变自己的声音。
雪泓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阁主,我只会双面啊……千音另有其人。”
萧然乍然一听也愣住了。不是同一门下的技能么?
雪泓更难为情了:“师傅当年讲习千音的时候我睡着了,老爷子一生气不教我,还不让师兄师姐教,所以……我只会点小毛皮,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双面了。”
“那你在秦家的时候声音不也变了的么?”
“那算什么变声啊!”雪泓郁闷的挠头:“那个只是改变了一点点好么……”
萧然心想,得了,这丫头这样子,能将双面学会已经很了不起了。
据说,她的双面术除了她师傅,普天之下能识别出来的不超过三个。
萧然揉揉额角……即便是这样,也完全不能掩盖了这丫头闯祸能闯到天上去的本质啊!
“你先下去吧。……嗯,下次你记得多去于畔那里。”
小丫头听完这话立即坏笑开来,一边说:“我懂的,我懂的。”一边溜出去。
歌于畔一回到朱雀楼,丫头伶音就抱怨开了:“姑娘,你生了病怎么还到处跑?仔细一会儿风寒又加重了!”歌于畔使劲儿一琢磨,刚刚也有人这么说呢。
“嗯。”
“姑娘,我说的话你可别不爱听。”伶音一边将歌于畔扶到床边,伺候她躺下,掖掖被角道:“您也该好好的爱惜自己啊,您这样糟蹋了自己的身子,日后可怎生好!”
“怎么又‘日后怎生好了’啊?”歌于畔浅笑道。
她原本并不是一个生性冷淡的人,不过是人都有那么两面性罢了。
“您想想,您还年轻,现在离老还远着呢!您不把身子照顾好了老了有得受!别仗着您有武艺防身,若有一日武艺都帮不上您了可怎么办!”
歌于畔对于这没大没小的话倒不怎么上心,也没想过伶音所说的情况有朝一日武功都帮不上忙了看怎么办,她只是道:“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啊!我即是跟着阁主闯荡江湖,脑袋都是系在刀尖上,还怕什么啊!”
“哎……”伶音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嘱咐道:“姑娘,您可不能到处跑了啊,伶音不会武功,可不能像您一样到处飞来飞去的,您一会儿不见了我都不知道上哪儿找您去!”
“知道了。”
歌于畔想,他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一群人。真能活到老……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唐门之行,歌于畔是一定得去的。如果不让歌于畔去,那得让左右护法统统上阵,着实也有些麻烦。
不知不觉中,歌于畔早已能够代替他独当一面了。而他,亦早已将歌于畔和连成阁看为一体了。
屈指算来,已近十载春秋。
“毕婵。”
“属下在。”
“去朱雀楼告诉三阁主,今年冬至时便去唐门。”
“是。”
及至朱雀楼,毕婵确实有些胆怯了。
三阁主实在气场强大。想想,她还是推开了门,里面光线稍暗,亦无人声,“伶音?”
“左护法?”
毕婵被吓了一跳,原本无人的后方,竟然凭空钻出了一个声音,幸而不是在与人打斗,否则,她这一愣神指不定被人杀了数次了。
“三阁主……在么?”
“左护法请随我来。”伶音有礼的说道,步履轻盈几乎听不见行走的声音,毕婵被震住了,仅仅是三阁主身边一个小丫鬟……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三阁主身边,无需懦夫。
伶音一向是称三阁主为“小姐”的,在她的潜意识里,亦不愿三阁主做一个江湖中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