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peless Lover（绝望爱人）》湘**晚

1、第一章

　　我伸手推开房门，房间外面一片黑暗和空荡。银白的月光依稀透过结满了雾气的玻璃窗照进来，我慢慢往窗前走了几步，硬底的皮鞋在木质的地板上撞出“噔噔”的声响，伴随着陈年木头不堪重负的呜咽。我用手掌拂开玻璃上的雾气，想看看窗外的景色，却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呵，下雪了。

　　新年的第一场雪。

　　鹅毛一般，洋洋洒洒地飘下来，衬着月色，模样皎洁无暇。可是我却知道，在那纯洁的表象下面，是一颗多么肮脏的灵魂。他们自以为骗了世人，却不知道，大家不过都是在伪装着，不说，是因为彼此相似，何必戳破。

　　离开窗子，我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前面是旋转的阶梯，依然是木质的台阶，一脚踩上去，甚至可以感受到木板忍耐般的压抑，痛苦的，啜泣的。围栏是红木雕花，虽然在这漆黑的夜晚我什么也看不清，可是我却能一个一个说出雕花的纹路，因为太过熟悉。十几年来，每天都会踩着这阶梯来来往往无数遍。

　　我一步一步往上走，不记得走了多久，低头看去，却蓦然发现自己已经远远离开地面，突兀的高度让我脑中一阵晕眩。

　　“思卿……”虚无飘渺的声音蓦然响起。

　　是谁？是谁在叫我？

　　我倏地抬起头，只看到阶梯的尽头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着月光，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冷。莫名其妙的冷。

　　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两眼惊恐地看着那个人，看着他一步一步从高处走下来，一步一步来到我的面前。

　　咫尺之远。

　　他俯视着我，弯下身，脸慢慢与我的靠近——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却只来得及说一句：“是你——”便觉得身子一轻，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整个人直往后倒去——

　　“啊——”

　　·

　　“啊——”

　　我倏地张开眼，从座椅上跳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眼将四周扫视了一遍，见自己所在的地方还是那个家，这才慢慢平复下来。伸手拭去额间的汗水，却发现后背早已一片濡湿。

　　“思卿，你怎么了？”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急匆匆地跑到我的面前，关切地望着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弯下腰，捡起从我身上滑落到地上的书，抬指轻轻弹了弹封面上的灰尘，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

　　他把书放在身边的桌上，看着我笑了：“别怕，梦而已。都是假的。”金丝边的眼镜在阳光里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唇角的笑容却比阳光还要温暖，分明是26岁的人了，却干净斯文得如同少年。

　　我默默垂下眼，视线落在他身前的hello kitty围裙上——那是我恶作剧的结果，轻轻“嗯”了一声。

　　“好了，思卿，别想太多了。”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把我推到窗户前，“你看外面阳光多好，一会儿我们吃了饭出去散散步，噩梦什么的很快就会消失了。”

　　我抬起眼，正好对上刺目的太阳，于是不禁眯起双眼，听话地点点头：“好。”

　　他听了我的话，松了一口气：“那我先回厨房了，你就在这里晒晒太阳，半个小时以后开饭！”

　　我回过头，冲他温顺一笑：“嗯。”

　　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不管多么炽热的阳光也无法照到我心中阴暗的角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噩梦并不只是噩梦而已，更是我记忆里想要抹去的痕迹。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笑容一点一点散去，漠然地看着楼下草坪上玩耍的孩童以及坐在一旁聊天的父母，咬了咬唇。

　　他们脸上的笑容和幸福都太刺眼，教我很想毁去。

　　我紧紧抓着窗沿，压住心底的躁动，然后瞬间闭上眼，再不去看。

　　这一刻，我很想抽烟。很想狠狠地吸一口那呛人的气体，然后用力吐出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心中的积郁打碎。只可惜自从和萧意哲住在一起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那玩意儿。

　　不是因为怕他不喜欢，而是我想要抛去那些过去。抛弃那些烙着赌鬼，酒鬼，烟鬼的过去。

　　当我趴在地上被这个阳光一样的男子扶起来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阴暗彻底掩埋，做一个正直、善良、温顺的人。而实际上，我也做到了。至少和萧意哲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半，他却从未怀疑过我的过去，从未意识到身边的这个人曾经在社会的最底层寄生了大半年，曾经在赌馆醉生梦死，曾经为了钱和各种面目可憎的大款春宵一度。甚至，甚至学会了敲诈勒索，成为人人唾弃的野狗。

　　我勾唇一笑，他当然不会想到，连我自己都不曾想到我会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这样极力遮掩自身灵魂的破烂与丑陋。我这样羡慕他满身的阳光，一边羡慕，一边厌恶，一边靠近，一边想要毁掉。我抬起双手轻轻覆在眼睛上，遮住铺天盖地的光芒。真的太刺眼，可是……却温暖得教人贪恋沉沦。

　　“思卿，过来吃饭了。”萧意哲在客厅叫我。我转过身，睁开眼，唇角挽起温柔的笑容，走到他的身边，从他手中接过盘子，端到桌上，一一摆好。

　　萧意哲盛了饭，递给我，然后在桌边坐下。

　　我端着饭碗直冲他傻笑，他抬手在我的额上一弹：“笑什么？”语气是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宠溺。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特别帅哦~~~”我嘻嘻笑道。

　　“贫嘴。”他也笑了，用筷子敲着我的碗说，“快点吃饭。”

　　“嗯！”我应声低下头飞快地扒着碗里的米饭。却听见萧意哲在一旁无奈地叹道：“让你吃饭也没让你只吃饭啊！”说着，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我的碗里，“多吃点儿菜，你现在还在长身体。”

　　“什么长身体啊。”我撅着嘴嘟囔，“意哲，我都22岁了……”

　　“好好好，你已经不小了，很成熟了。”他笑着又给我夹了一块猪排，“那就当滋补的？”

　　我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你丫的才用猪肉滋补呢！”

　　·

　　吃了饭，萧意哲果然拉着我去楼下散步。

　　其实我并不喜欢在白天和一堆人挤在一起，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因为萧意哲喜欢。

　　他喜欢对别人微笑，他会问别人吃饭没有，会关心别人家住院的亲人身体近况如何……他就像未被污染的湖水，清澈，温柔。

　　此刻，楼下的张嫂又拉着他聊开了。他仍是那么认真地听着，从不会不耐烦，哪怕对方的话题多么沉闷无聊。

　　我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转着地上的石子，这时，一个皮球突然滚到了我的脚边，不远处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追着球往这里跑来。

　　我看着他一脸亮晶晶的汗水，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望向我，于是邪魅一笑：“想要球？”

　　他点了点头。

　　我将球递给他：“这个球是受过诅咒的哦，拥有它的人都会变成魔鬼的奴隶，永远长不大……”

　　他吓得手一缩，皮球扑通掉在地上，蹦跶着弹开了。

　　我保持着唇角的弧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着跑开。我侧过头，只见皮球停在两米远的水洼里，不动了。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被想起。

　　我笑着站起来，回过身，却看见萧意哲正站在我的后面，静静地看着我。

　　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抽，手指紧张地捏住衣角，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他会不会……

　　正想着，他笑了笑，过来牵我的手，掌心还是那样温暖：“回去吧。”

　　我努力了半天，却还是无法摆出一副自然的笑脸，只得作罢。好在他也没有看我，只是牵着我一路走回家。

　　我站在家门口，看他掏出钥匙开门，看他换了拖鞋，看他打开房间的灯，看着熟悉了三年半的一切的一切，突然觉得，这个家，再也不想离开。

　　只可惜，我忘记了。事实总会与愿望相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