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交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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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巫彭山。谷底。
十只鹰，栖息在同一棵枯树上。
顶端的那只鹰，望着远远的尘埃，眼神利且傲。
“大哥，老三和老七回来了。”
“哼，早知道了。四丫头和小六子呢？”
“他们……私自出山了——为了那批红货。”
“混蛋！”
山谷里回荡着这一句，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响了。
不敢有别的声响。
许久许久，回音静了下来，那浓浓的怒气好像也消散了些。
“就算是为了向我邀功，也该得手了。”
“这可未必啊。”
“三弟此话怎讲？”
“之前说起的鸳鸯，似乎并没有被惊飞。”
“鸳鸯？高高在上的雄鹰会敌不过一对鸳鸯么？”
“那对鸳鸯可不是普通人。”
不知何时，枯树的第二条枝桠上多了一只鹰。
“二哥回来了！二哥回来了！”
“二弟获悉那对鸳鸯的身份了？”
“铁索千丈长，落步生寒香。”
“啊！怎么是他们？！”
顶端充满威严的声音忽然变的惶急而激动。
“大哥？”
“大哥……”
（二）
“妈拉个巴子！百里，你这缺半脸的公门狗，敢不敢把老子放下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老子定要打的你另半张脸也破相，一同塞进那白铁的乌龟壳里，永远不能见人！”
叶琪琪瞄一眼挂在客栈前旗杆上的唐嘉芸和楚涵，恨不得用针线把那侏儒的脏嘴缝起来。
百里天佑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端坐在桌前，喝着手里的茶，仿佛没听到头顶的叫嚣。
詹西便在一旁和一帮伙计说的眉飞色舞，说迟暮和末路怎么怎么讲义气，怎么怎么路见不平。大家点头点到脑袋都发胀了，却没一个人有机会打断他那滔滔不绝的演讲。
“殷夫人，多谢了，多谢了……”鲍大兴一边泪眼汪汪的道谢，一边挨个儿摸过那一只只失而复得的箱子——十几年卖茶赚下的本钱全投在这次玉石生意上了，若真的遇到什么不测，便等于是要了他的命啊。
“鲍老板，清点完了吗？”迟暮微微一笑。
“嗯，完了，一件不少！”
“那么，就请进城吧。”迟暮右手一抬，正指向大开的城门。
“大姐姐，你和我们一起好吗？”詹西听闻此话，一下跳到她身边。
“恐怕不行。”迟暮爱怜的摸摸他的脸膛，“我要在这里等他。”
“这样哦。”詹西失望的低下头，“那你等到了大哥，记得来找我们啊。”
“嗯，会的。”迟暮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的抬头望门外一眼。
他，还会来吗？
商队的马车已经在装检了，詹西依依不舍的望着那个紫色的倩影，不知为何，心中总不安宁。
“大姐姐，祝你和大哥白头到老、永结同心！”他唯有默默的祝福。
迟暮向逐渐远去的马车挥了挥手，亦是百感交集——快些走吧，快些离开这片充满了危险的沙地，安全和富足就在前方。
“你们也要进城的，怎么不跟去？”她一回首，方才注意到百里天佑和叶琪琪还在客栈。
“此事因我们而起，多少也得负些责任吧。”半面男子话音仍是那么清冷，却没由来的让迟暮胸中涌起一股暖意。
“随便你。”
淡淡的道出这一句，空气仿佛骤然凝结起来，肃杀的让人害怕。
叶琪琪不自禁的靠近百里天佑，拽住他的衣角。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对手是如此强大，强到甚至还未露面，便产生了这样骇人的杀气。
不知何时起，店内多了十个人。其中有一胖一瘦的两人，分外眼熟，却是半路上那间小茶馆的掌柜和小二。
百里天佑霍地站起，腰间那柄冷意泠泠的弯刀缓缓出鞘。
正点子终是到了！
“小姑娘，你们那两匹要喝茶水的高贵马儿呢？”伪装的小二，也就是十三鹰中的老七，作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原来是你在使坏！”叶琪琪狠狠的瞪住他。
“哈哈，不使坏，怎么能利用你们对付那两口子呐？”老七得意极了，“三哥的妙计果然灵验，却哪知道你们那般没用，折腾了半天，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叶琪琪秀气的小脸气的通红，恨不得把他也挂在门前的旗杆上吹冷风。
“潇儿，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一个听不出年龄的男音回荡在客栈，所有的鹰立刻毕恭毕敬的单膝跪地。
叶琪琪环视一周，却始终找不到那人的所在。
潇儿？他是在和谁说话？
“和从前一般，结了不少仇家，四处躲避，甚是艰险。所幸保住了一条小命，才能站在这里和您交谈。”作答的人，却是迟暮。
听她语气，显然和那人是相识的。叶琪琪暗地吁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这口气吐完，一道紫影已以闪电般的速度掠到第二层的楼梯上。楼下的十只鹰当场变了脸色，同时朝那个方向冲去。
“大哥！”
众口一声的称呼让百里天佑不禁一凛——那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十三鹰的首脑，竟亲自到场了！
顾不得有太多惊讶，因为他更担忧的是迟暮的安危。
“唉……”
随着一声叹息，汹涌的力道袭来，迟暮的身子如同柔弱而轻盈的丁香花瓣，被狂风席卷在空中，摇曳不定。
她的眼大大的睁着，似乎在期待什么。
和料想中的情形一样，她的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拖住，那个怀抱如此温暖、如此宽厚，使她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只是，并不熟悉。
“为什么要这么做……”迟暮的呢喃逐渐轻微，几颗晶莹的泪水滴下，从眼角再到脸颊，一直落到发际。
“对不起，我不是他。”百里天佑横抱那个孱弱的身躯，徐徐致歉。
是啊，为什么？这个女人，原是希望离去的夫君能够出现，才毫不抵抗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而她的身份是那样的可疑，他作为一个捕快，却没有半分犹豫的救下她。
“潇儿，你怎能对我出手呢？简直伤透了我的心。”鹰老大一击过罢，还是完美的隐匿着身形，“不过真是可惜了，阿烈他还是没有来。完美的爱情破碎了，往后的日子漫长的很，独身一人的你，该何以为继啊？”
“独身一人的我，总比你要幸福的多。”迟暮挣开百里天佑的庇护，再度缓缓迈步，朝那个阴暗的死角逼近，“我虽然和阿烈分别了，但我们心里都有彼此。你呢？阴狠毒辣，作恶多端，终生沉浸在坐拥不义之财的空虚中，无人牵挂，你才是最悲哀的人！”
“你……简直是自寻死路！”鹰老大气恼至极。
十只鹰以为首领的意识为指令，立即将兵器指向紫衣女子。
百里天佑往前踏一步，摆开架势。
“素闻百里神捕一心效忠朝廷，若无上命，极少干涉江湖事，你这样帮她，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吗？”鹰老大对他的反常有些好奇。
“萍水相逢。”百里天佑一边答，一边惕视四周，以防有人突然袭击，“只是你们以多欺少，太过不公，我怎能袖手旁观？”
“哈哈，不过是萍水相逢呵！”鹰老大骤然冷笑，“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百里神捕，你听后一定不会这么见义勇为了。”
百里天佑紧紧抿住嘴唇。
“落步生寒香，骗你没商量。百里神捕断案无数，应该知道这个‘没’，是什么意思吧？”鹰老大幽幽的道。
“莫不是……那个有名的女骗子梅潇么！”叶琪琪思念一转，不由惊呼起来，继而想起另外两句——铁索千丈长，烈风乱明堂。
（三）
铁索千丈长，“烈”风乱明堂。
落步生寒香，骗你“梅”商量。
进六扇门的第一个月，叶琪琪便对案卷上这样一首怪诗产生了好奇。
铁捕头是个热心的人，主动向她讲解了其中的由来。于是，殷烈和梅潇这两个名字，就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毕竟那一对情侣，可是作过惊动了当今圣上的大案啊！
十年前，因为吉州城二十六条无辜的性命，殷烈成了当时最危险的人物，名声更盖过了他那以骗术横行整个中原地带的恋人。
那一年，他们不过和叶琪琪一般大。
有心人取他们的姓名中的一字，再配上其兵器、特征，编成一段顺口的诗句，以提示大家千万注意——烈，是殷烈的“烈”；没，则是梅潇那个“梅”字的谐音。
随后，这对情侣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据说梅潇除却骗术，还使得一手精湛的易容本事，若是此事属实，她只消替自己和情郎换张脸，便能轻而易举的继续犯案，却不知冗长的案底里，究竟有多少是他们二人做下的。
想到这，叶琪琪的好奇就又涌动起来——那谜样的一对情侣，如今果真是结为连理了，可在人皮面具下，他们的真实相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应该不会像看到的这么普通吧？
“连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都知道呢！百里神捕，你的饭碗恐怕要端不住了。”鹰老大挑衅似的嘲讽，他的弟兄们一起狂笑出声。
叶琪琪忐忑的瞟了瞟百里天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糟了糟了，这家伙肯定会发飙的，搞不好把脾气发在自己身上，那才叫一个倒霉！
出乎意料，半面男子仍不动声色。
“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京师第一名捕果然有几分特别之处！”鹰老大讨了个没趣，丝毫不怒，反倒绝口称赞起来。
“他在讲什么鬼话。”叶琪琪一肚子不明白，不禁嘟囔。
“百里公子以静制动，‘十三鹰’不敢贸然动手，而他一旦动怒，防御就会降到最低，到时群起攻之，我们便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梅潇淡漠的向她解释，仿佛周遭的威胁都不存在般。
“潇儿，你的思路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晰嘛。”鹰老大无所谓的大笑，“不过，就算百里天佑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大不了我们弟兄十人就这么轮流和他耗，看到最后谁先倒下！”
“他不会和你们耗的。”梅潇看了半面男子一眼，唇角讥诮的弯起，“确定了我是谁，不立即格杀都算是手下留情的了。”
百里天佑摇了摇头，道：“即便是穷凶极恶的犯人，也有王法处置。何况你手上并没有人命案——当然，这只是据悉，实际情况还需要六扇门彻查。在此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看来你是帮定她了！”鹰老大语意中杀机迭起。像“天罗地网”这样一个劲敌，原本是打发了最好，但对方若不肯退却，他也绝不畏惧！
说话间唐嘉芸和楚涵已被自家弟兄从旗杆上放下，冲到客栈内，更是仇恨的瞪着百里天佑，巴不得将其扒皮抽筋，以泄己愤。
十三只鹰都齐了！
“百里，你是个傻瓜。”梅潇靠近百里天佑，以轻的只能让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我故意让你把唐嘉芸和楚涵吊起，目的是引来他们的同伙——十三鹰的首领和我们夫妻有过节，倘使我丈夫救我，再好不过；他不肯救，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你就不同了，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仕途前程，现在却在这里拼命的维护我这个恶名远扬的女骗子，简直……”
“哼，我傻？”百里天佑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她，“难道你就不傻？你从前是做下了许多案子，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也没有亲自考证过，不能判断你的动机。而我看到的，是你不惜和丈夫反目，也坚持把商队的货物送还。单凭这一点，我就没办法丢下你不管！”
“别让他们咬耳朵，那臭婆娘的鬼点子可多了！”楚涵沉不住气了，双钩一挥，便往前冲。
这危急关头，百里天佑竟然闭起了双眼。纵使楚涵再凶悍，也不禁为对方的怪异举动一愣。
半面男子长啸一声，赫然开目。手紧握，青色的刀光连成一片，化作一张巨大的罗网。
好快的刀法！十二只鹰尽数被笼罩其中，不但不得脱身，连保住性命都成了问题。
叶琪琪给百里天佑当了半年助手，却从未见过他用过如此诡异的招数，登时连动都不会动了。
“鬼哭地灭十九式！”梅潇暗暗心惊。京城第一名捕怎会使出苍山老怪的武功？那素以阴险残忍为名的邪派高手，十三年前就已经被仇家杀死了，据说并没有留下传人，难道传闻有虚？
百里天佑的眉心因运起邪派内功而隐隐发蓝，一瞬间，沉着冷静的表情不再，取而代之是，是那犹如幽狱煞神的脸孔。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知多久，十二只鹰，终是全部折断了翅。
但半面男子的气息，也逐渐紊乱起来。
梅潇紧紧盯住二楼的阴暗处，目光越来越绝望——鬼哭地灭十九式的反噬已经在百里天佑身上呈现出来了，而对他们最大的威胁，还未动过分毫！
阿烈，你究竟在哪里？
（四）
“詹西，詹西！嗨，这兔崽子，又在神游太虚了！”鲍大兴喊着手下的小伙计，怎奈他就是不答应。
吉州城和想象中的一样热闹，人声鼎沸中，詹西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直愣愣的望着天，心儿不知飞到了哪里。
马上是冬天了，那个时候，空气里就会满是白梅的香气，和她身上的一样……
“诶，那个人好像是殷先生啊。”一个伙计惊奇的指着前方。
詹西回过神来，顺他手指看去——货摊边伫立的男子，可不正是他们一路的旅伴么！
“大哥！”少年欣喜的喊，憨态可掬的样子惹的街上的人纷纷大笑。
殷烈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放下准备买下的发钗，大步的走近了商队。
“她……没和你们在一起？”迅速的扫视一遍，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心不住突突猛跳起来。
“大姐姐还在客栈里等你呢。我告诉你，她可厉害了，居然抓到了十三鹰的人，还让百里大哥把那两个坏蛋挂在旗杆上被风吹，真是笑死我了！”詹西联想起楚涵的滑稽，不禁大笑出声。
“什么！”仿佛是听到晴空里的惊雷，殷烈高大的身躯，竟有些站不稳了。
“大哥，你……”詹西只看到他双足一点，便掠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在视野里，于是迷茫的一回首，“老板，现在很流行来去匆匆的会面方式么？”
“也许吧。你好歹还和他说了两句话，我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个呢。”鲍大兴更加郁闷。
“哟，鲍老板，您在这儿啊！”两人正面面相觑中，却有一名中年富商冷不丁的插话进来。
“哟，李老板，失敬失敬！您的货我都带到了，这就到贵宝号去结账吧？”一见来者是早已联系好的买家，鲍大兴乐的嘴都要歪了。
詹西无心理会两名老板相互吹捧对方的客套话，一个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满街都是白梅花，那么纯洁，那么凄美。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交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