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短篇集》沾衣

10、秋儿

　　在扬州，我家属于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子女未必多，我家却是人丁兴旺。我有三个姐妹，五个兄弟。
　　女孩以春夏秋冬命名，我在姐妹中排行老三，就叫秋儿。
　　不同于其他姐妹，我出生就是个丑娃娃。和自小就花容月貌的春儿站在一起时，我完全是陪衬。春儿走到哪都有人喜欢，我却是人人躲之不及的丑八怪。因此我很少出门，大多数时间只是呆在屋子里，为自己的丑陋哭泣。
　　爹爹的朋友来到家里。听爹爹说那个人是个很有名的文人。我不知道文人是什么，所以很好奇，躲到他住的屋子外边偷偷看着他。
　　他正在读着什么，听起来就像唱歌一样，真好听。
　　“小妹妹，你在那里做什么？是迷路了吗？”他出了屋门，走到我面前。
　　“不是，我是在听你读书。你在读什么，这么好听？”
　　他笑了：“我在读诗。”
　　“诗是什么？”我继续追问，“我可以读吗？”
　　“当然可以。刚才我读的是王维的《山居秋暝》，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他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正如本应萧瑟的秋，也有它的美丽，只是那份美丽，是要深深探索才行的。
　　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但我深深爱上了那抑扬的文字，和其中藏而不露的蕴意。
　　爹说女子是不该读书的，但娘拗不过我，还是请了先生来教我。

　　时光一向自顾自的流逝，大姐很快过了及笄之年，爹娘忙着为她物色人选。大姐沉鱼落雁，自是不能嫁与一般人，不知不觉就耽搁了两年，连我都及笄了。
　　爹带回一位公子住在家中，据说那位陈公子才高八斗，位高权重，性格又温和敦厚，是多少人心中的佳婿。爹让姐姐多在他面前晃晃，以引起他的注意。
　　相貌权势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才高八斗这句话却引起了我的好奇。可惜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否则倒是可以找他谈诗论文。
　　时值初秋，天蓝得让人心情舒畅。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我漫步至园子里，欣赏眼前的美景。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我不禁吟了出来，“虽然没有明月，当此朗日，聆听水声，倒也是一大乐事。”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男子声音传来，我沿声音看去，一名男子手持莲花，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这男子眼生得紧，我看着他英俊的脸，轻轻躬下身：“陈公子。”
　　“姑娘果然聪慧过人，不知怎么称呼？”女子名不可外露，他逾越了。
　　“我的名字就在诗里，公子请自便。”
　　“三姑娘？”虽是问句，他语气却是肯定的。
　　我惊于他的敏捷，看来才高八斗之言不假，不由与他攀谈起来。
　　直至真正到了“明月松间照”的时候，我和他方才各自离开。

　　后来，听说他向爹爹提亲，要娶的人竟然不是大姐，而是三妹。
　　爹爹问他理由，他只简单答了一句：“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迷恋春光的人那么多，他偏偏喜欢萧瑟的秋。
　　爹问我的意思。我不知道王维有没有等到他的“王孙”，但我似乎等到了。
　　腹有诗书气自华。人啊，既然遇到知音，还等什么呢？
　　我点点头。
　　即使是秋，也会被人所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