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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何去何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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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真意硬生生掉转马头,绝尘而去。洛尘站在当地,眼望她越去越远,身影渐渐变小,最终化为一个黑点消失于地平线上,心头犹如万蚁咬噬一般,是悔是痛?已然分不清楚。他靠墙缓缓坐下去,月光照在院外那两株干枯了的红柳上,投照在地上的树影如同妖魔一般张牙舞爪。
恍惚间树下石墩子上仿佛坐了两个人,那是两个年幼的孩子,正在树下专心致志地拿小刀雕乌木珠。洛尘望着那里,唇角笑意微微,然而倏忽之间,那影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阵阵热风拂起地上黄土,一缕尘烟扬扬而起。
白马走到他的身边,低头去拱他的头发,咻咻喷着热烘烘的白气。李真意的诘责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似乎还在看着他,用哀绝凄怨的眼神凝望着他,这眼神仿佛一根锐利的芒刺,刺得他心头一阵阵抽痛。他摇摇头,伸手抚摸白马大大的眼睛,苦笑:“我错了么?也许不该告诉她这一切……”不告诉她,也许她就不会如此伤心!一无所知,未尝不是件好事,人总是知道懂得的事情越多,便越是烦恼。可若不说出真相,他便会于心不安,会时时刻刻觉得罪孽深重,他无法忍受良心上的折磨。白马不能回答他,只是不停地在他身上嗅闻,如同在安慰他一般。
洛尘又道:“还是叫她恨我的好,这样……我死了,她便不会伤心了。”虽是如此说,脑中却是一片空茫,心里只是想:“她为何要为你伤心?你是她什么人?她又是你什么人?”他越想越是迷茫,只觉一切如过眼云烟,转眼即逝,竟是什么都无法留住,不觉便心灰意懒起来,坐在那里怔怔出了一会神,眼中竟流下泪来。
腹中绞痛渐渐加剧,血气阵阵上涌,眼前一阵阵发眩。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伸手在怀里摸索,良久才自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来,篆刻细密花纹的木盒,隐隐有香气自盒中透出,那是红颜老,服下之后也许可以缓解几分痛楚。他却拿着那盒子发起呆来,此时此刻,只觉怆然,想着红颜老,又有谁能不老?谁能不死?生死不过片刻间事,人生如白驹过隙,这红颜老所能延长之命数,不过是隙中之隙,短暂之极。这样一想,不觉自嘲而笑,扬手一扔,那木盒被远远地抛出去,骨碌碌乱滚一气,在柳树下的石墩子旁转了两圈,不见了。
洛尘看着那里,只觉喉头腥甜,还未及低头,一股鲜血便自口中直冲而出。月光之下,黄土之上暗红的一滩,淋淋漓漓夹杂有破碎的血肉,腥气扑鼻。眼前忽明忽暗,麻麻的一片,似有无数飞虫飞舞。洛尘惨然一笑,伸手去抹唇角血迹,却猝然一头栽落下去。
夜静如水,淡金色的月光静静倾泻在地上躺着不动的洛尘身上。白马在主人身边打转,不停用嘴去拱昏迷的主人,噗噜噗噜咂然有声。
空旷的戈壁之中,马蹄声格外响亮。李真意纵马一路狂奔,脑中什么也无法思考,眼前不停闪过洛尘的面容,他骑着白马横笛吹奏,眼光清透如皎皎月光。蓦然间,她勒马驻足,枣红马倏然刹住脚步,似乎颇为不满,发出咴咴低鸣。
李真意茫然四顾,驱马掉头回走,走了数步,却又呆住。她这是要做什么?去哪里?回去找他么?他这几日毒发时间越来越密,只怕……心猛然间揪起,她骑马立在当地,只是望着远处,一动也不动。
正不知何去何从?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纷乱的马蹄声,夹杂混乱的吆喝吼叫由远而近。李真意霍然转神,寻声望去,月光下,只见一队人马正朝她这边飞奔而来。那是一队回纥骑兵,约莫有十来人,看情形他们是为奔她而来。她心头一凛,欲打马离开,却已来不及了。
那队骑兵来势汹汹,形成一个半圆朝她包抄而至,黄尘滚滚,倏忽之间已到近前,呼啦散开来,竟将她团团围住。
李真意四下一看,心中有了数,这队骑兵统共有十一人,应该不难对付。这些面貌凶恶,行止粗鲁的大汉围着她指指点点叽哩咕噜不知说些什么,忽然间就爆出一阵放荡之极的大笑。李真意赫然涨红了脸,她虽听不懂回纥语,从这些人的神态眼神之中,却也明白了几分,心头登时火起。
李真意冷冷坐在马背上,不动声色。那些回纥骑兵见眼前的女子竟然不露半分慌乱之色,倒也觉得稀奇。对面居中一个头目模样的骑兵跟身边两个骑兵笑哈哈说了两句话,似乎是商议定了,面带□□催马来到李真意面前,淫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来回上下,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手中马鞭伸出,竟朝李真意胸前探去。
这行径轻薄无耻之极,李真意羞恼交加,只恨不得立时便将眼前之人杀了。她回臂一挡,将那鞭柄格住。那回纥头目微微吃了一惊,用力将马鞭往下回压,然而面前的少女似乎力大无比,他竟不能动她分毫。诧异之下,抬头朝李真意脸上一望,只见眼前少女朝他微微一笑,笑颜如花,令人眩目。他不觉便是一呆,这一瞬间便听得腰间呛啷一声,接着就听到身后回纥骑兵大声惊呼,还未转神,腰中钢刀便已到了李真意手中。李真意眼中煞气四起,将那钢刀往前一送,噗一声,正捅在回纥头目心窝里,回手一抽,血泉奔涌。
回纥头目哼都没哼出一声,从马上噗嗵一声栽到在地,就此毙命。
对面那两骑兵眼见得头领被杀,均是勃然大怒,拔刀便朝李真意冲来,单刀虎虎生风,朝李真意迎头劈落,李真意却策马向前迎上,她身子低伏,左腕一翻,现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锋刃上挑,在左首那骑兵颈上一抹而过,同时间右手钢刀却往前搠出,堪堪搠进右面那骑兵腹中。这一切只是霎那间事,转眼已有三人在她手中丧命。
脑后风声飒然,两柄雪亮弯刀已然砍向背后,李真意仓促间不及转身,又无法躲闪,只得仰身躺倒,手中钢刀往上一架,挡住攻势,眼见得左首三人已然到得眼前,一个个将刀挥得老高,竟格外的整齐划一。她横躺于马上,三个骑兵的颈部胸前此刻完完全全暴露于她的面前,李真意微微冷笑,左手中匕首自三人颈中一划而过,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光,三个骑兵手中弯刀叮啷啷落地,颈中鲜血狂喷,接二连三从马上摔落下来。三匹马无人驾驭,纷纷掉头狂奔而去。
此刻右侧那三名骑兵也已赶到,李真意避无可避,只得连发数枚金针。但听惨叫声此起彼伏,三个骑兵纷纷坠落马下,捂着双眼满地乱滚,却是被射瞎了眼睛。李真意一脚往头顶倒踢而上,靴尖上弹出半截锋利短刃,身后来袭那两骑兵立时大惊而退。李真意这一击得手,得以解脱,立刻便从马上腾身而起,自半空中滴溜溜转了一个圈,转身之间,手中钢刀一挥而出,将其中一名骑兵一刀斩落马下。
余下一人见她如此厉害,早吓破了胆,但回纥人骁勇善战,又向来看重兄弟义气,这汉家女子片刻间杀伤他族人兄弟数人,这已不仅仅是仇恨,还是奇耻大辱。虽然心头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挥刀而上。泠泠月下,只见眼前少女容颜娇美无伦,但那一双妙目中却满是杀伐之气,寒光凛然,邪异之极。
李真意催马上前,只见那骑兵手举单刀,却不砍下来,只是瞪着一双惊恐无比的眼睛看着她。她望着那吓呆了的骑兵,回思先前这些回纥骑兵所作所为,越想越恨,之前心里万般愤怒怨恨全部移到了这群回纥骑兵身上,杀心顿起,恨不能将之杀个干净。她赶上前去,狠狠一咬唇,将手中钢刀直直搠入这骑兵胸中,一刀结果。
在她周围的地上横七竖八躺满死尸,血流遍地,几匹无主的马儿如无头苍蝇般在尸身间乱窜。夜静得怕人,偶尔会听到一两声哀嚎,那三个被射瞎了眼的骑兵还在地上翻滚,状极痛苦。李真意下马来,一步步朝那三人走近。全部杀了,一个不留!她恨恨地想,他们全都不是好人,欺辱妇孺,全都该杀!
地上那瞎眼的骑兵在痛苦呻吟,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李真意望着那人,竟有些恍惚,隐约间那并不是先前企图欺辱她的回纥骑兵,而是洛尘,她望着那人,只觉阵阵心痛。手中钢刀已缓缓举起,她迟疑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一刀该不该砍下?
耳边忽有风声,是暗器破空而至的声音,李真意蓦然回转神来,却已来不及了,只觉一物重重击在钢刀之上,虎口便是一麻,手中钢刀再也握持不住,镗然坠落地上。
有人在背后冷冷说话:“你这女娃儿,未免也太过歹毒,人都已经瞎了,竟还不肯放过。”
李真意惊愕不已,心头便是一紧,暗自在手中扣了数枚金针。这个时辰,会有什么人来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她霍地转过身子,面前却是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老人面容清矍,正微皱着眉盯着她看,神情间颇含责难之色。
“是他们辱我在先!这些回纥人打着驱逐逆贼的旗号到处烧杀抢掠,难道不该杀?”李真意静静看着老人,反问一句。
老人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已经瞎了,日后再做不得恶,饶他们一命罢!”语声虽是淡淡的,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话语里完全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李真意紧抿双唇不发一言,看老人自行其事。老人不理会她,径自走到一个瞎眼骑兵身前,用回纥语与那骑兵交谈,没说几句,老人忽然声色俱厉地吼了一声,那回纥骑兵立时噤若寒蝉。老人不再说话,走过去拉来三匹马,将三个骑兵一一扶上马背。眼望那三骑嗒嗒走远,她却伫立不动,并不上前阻止。一阵风过,血腥气扑面而来,她胃中一阵翻涌,转目四顾,瞧见地上那些血糊糊的尸身,忽觉悚然心惊,她竟杀了这许多人!这些人虽然该杀,但依她往日的性子,必不会赶尽杀绝,一个不留。那是为了什么?竟是为着他么?怨恨他?却又不忍心伤害于他,所以将一腔怨恨迁怒到了这些回纥骑兵身上?
一念及此,顿时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她想起与洛尘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洛尘对她那么好,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细心周到,敬重女子的男子,所以才会如此信任他,完全不存猜忌之心。可是一切竟跟她想的完全不同,原来他对自己好,不是因爱她敬她,而是因他们上一代的恩怨,他只是在为他的父亲赎罪。
李真意蓦然一惊,心里默念:“我竟是要他爱我敬我么?”面上忽然飞红,心念电转,“就算他爱你敬你……那又怎样?父母之仇焉能不报?况且他如今身中剧毒……”心头阵阵紧缩,一时之间竟又完全糊涂,然而究竟禁不住心酸,两行泪水簌然滚落。
白发老人见她如此,甚觉奇怪,上前问道:“你怎么哭了?”他一见女孩儿哭便心软,语声不自觉便放得轻柔了些。
李真意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流泪。老人先前见她冷血无情,此刻却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得糊涂起来,心道:“难道是因我方才的责骂?我方才虽然疾言厉色了些,却并没有骂她啊!啊,不对!我说她心肠歹毒,不是骂人又是什么?”想到此处不觉汗颜,一时间倒没了主意,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于她,只是皱着眉苦着脸看着她。
老人犹豫了半晌,咳了一声道:“你这女娃娃,我不过说了你两句而已,你就哭成这样……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真意闻言,知他误会了,却也懒得解释,伸手将脸上泪水抹去,翻身上马。她哭了这一阵,心里倒想明白了,无论如何,洛尘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不能任他在这荒无人烟之地痛苦死去,她要回去找他。方才那队回纥骑兵来得蹊跷,只怕另有大队人马在附近,若然碰到洛尘,岂不是危险之极?她心里咯噔一下,如同有大石沉落,这一瞬只觉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便赶回去。
正欲打马前行,白发老人忽然抢上一步,张臂叉脚,将她拦住。
“你这女娃娃,心急火燎的,这是要去哪里?”
李真意忍着气道:“老人家,我敬您是长辈,您莫要逼我动手!”
老人面含怒色,道:“你是去追那几个回纥人么?”
李真意恼道:“我跟你说不清楚,你让开,我要赶去救人。”说罢欲要提缰侧转马头,让开老人的阻拦,却不想老人竟伸手在马首上一抵,那马立刻便像被定住一般,不能移动分毫。她心头骇异万分,知道遇上了高人,能单手令如此彪壮的马匹无法动弹,内力之深,难以想象。
老人冷笑道:“是去救人还是去杀人?”
李真意再也无法忍耐,大声道:“我去救人杀人于你何干?你们这些人,自诩英雄侠义,实则道貌岸然,愚不可及。”
这话骂得却是恶毒,本以为老人必会怒不可遏,谁知他竟然笑了,呵呵道:“小丫头骂得好,老夫我的确是道貌岸然,愚不可及。罢了,看你急成这样,必是去救情郎,便放你去吧!”说话间手已收回,红马向前的阻力消除,向前一冲而出。
李真意心事被他说中,羞得满面通红,连连打马,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行不到百米,忽听一声奇异的长啸,颇似狼嚎之声。红马闻听此声,立刻驻足不前,李真意收势不及,险些栽落马下。想到前次在土城遭遇狼群之事,不禁心惊,难道又遇上了狼群?惶然间回头一看,却见老人手牵一马,正好整以暇地在不远处站着,仿佛一点也不害怕。她策马赶回老人身旁,气喘吁吁道:“老先生,有狼群!”
老人微微一笑:“害怕了么?我也害怕,可怎么是好?”
“我也不知道!对了,狼群怕火……咱们找些木柴点堆火应付一阵……”李真意忽然住口,朗朗月下只见老人神态自若,笑容满面,哪里有半分惧意?她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他在戏弄我!”虽有些恼怒,心里却平静下来,看来他必有良策。
正寻思间,只见自她先前的来路之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白点,那白点迅速靠近,逐渐变大,再近些,便看出那是一头白色大犬,但双眼幽碧,却更像是一头狼。李真意心头纳闷:“难道是洛大哥身边的小白?” 正自疑惑,忽听老人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白犬回以高声啸叫,越发迅速地朝这边奔来。
白犬速度极快,转瞬已在百米之内,月下看得分明,那白犬身形高大,竟果真是之前洛尘身边带着的小白。李真意转头看向老人,只觉迷疑重重:“他是谁?究竟他是洛尘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