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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一路追踪 ...

  •   片刻之间,白犬已奔至老人身前,对着老人呜呜低鸣,颇有悲伤哀怨之意。老人微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白犬颈项,轻声问道:“找到尘儿了么?”白犬汪汪吠了两声,状似呜咽,忽然人立而起,将两只前爪搭在老人臂上。
      李真意听到“尘儿”二字,更为疑惑:“他果然与洛大哥认识,难道他就是洛大哥的父亲?”想到此处,心头恨意顿起,手往腰间革囊伸去,将囊中十多枚金针尽数扣在手中。但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老人年纪在六旬上下,师父也不过四十上下,洛尘的父亲怎会如此老?她松开手,只觉一颗心跳得厉害,手心里汗津津地满是汗水。
      她略略定了下神,不动声色留意着老人的一举一动,眸光一转间,却瞧见白犬左爪上缚着一块月白色的软布,心中不觉一动,洛尘今日不是穿着月白色的衣袍吗?难道这是洛尘缚在上面的?他见到小白,却不跟着小白同行,可见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了。胸口阵阵发紧,她有些喘不过气来,遍地血腥死尸,一瞬间仿佛全都变成了洛尘,他躺在那里,冷冰冰毫无热度。她越想越是心寒,只觉浑身的汗毛都耸立起来。
      老人也已看到那白布,神色微变,忙将布条解了下来,拿在眼前一看,心中已知端的,站起身道:“他在哪里?怎么不跟你一起来?”一语即毕,霍然间明白过来,变色道,“莫非出了什么事?小白,快带我去!”
      白犬伸嘴咬住老人裤脚往前拖,老人喝道:“在前面带路!”白犬果然听话,松口即往前窜。老人正欲上马,却听李真意道:“你们是去找洛尘么?”
      老人扭头看她,一脸狐疑之色,微皱起眉,问道:“你怎知道?”
      李真意却不回答,催马往前便走,头也不回地道:“我知道他在哪里,跟我来吧!”
      两人一犬,一路飞奔,朝那荒僻村落行去。老人似乎对这条路熟悉得很,没走多久他便纵马驰在了前面,行了一段,摇头叹道:“他果然又去了那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朝李真意问道,“你如何知道他在哪里?莫非……之前你是跟他在一处?”
      李真意忽然间被他这么一问,竟有些发懵,若是回答在一起,孤男寡女,难免惹人说辞,若回答不是,自己却如何自圆其说。思来想去,竟不知该怎样答话?她心里无缘无故地发虚,口中便胡乱支吾了两句。老人听不清楚,将马往她身边靠了靠,大声道:“你咕哝些什么?我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李真意别过脸低声嘟囔:“听不懂最好。”
      老人疑惑更甚,想了一时,渐渐省出其中的古怪来,恍然道,“喔,老夫明白了,原来你要救的情郎是尘儿?”
      李真意一张俏脸红透,又恼又羞,碍于他是长辈,又不好发作,只得板着脸不理他。老人见此,知自己所猜八九不离十,不觉微微得意,想要继续戏弄她两句,却又担心洛尘的安危,于是便道:“尘儿到底怎样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李真意心头一阵难受,凄然道:“他中了毒,怕是……”话到此处,语声哽咽,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人吃了一惊,又追问一句道:“是什么毒?”
      李真意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毒。听郎中说,是断愁草与助情花混合所生之毒……”
      老人闻听此言,脸色微微发起青来,半晌无语,良久才叹一声道:“唉,她的心肠总是如此歹毒……”话到此处,忽觉失言,慌忙止住,对李真意道,“这毒凶险的紧,咱们要快些赶过去!”

      一路快马加鞭,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到达那座破落的庭院之外。院门外空空一片,不见白马。李真意心头咚咚乱跳,翻身下马来冲入院中。院子里一如往昔荒凉,荒草丛生的庭院中只见一排坍塌废旧的厢房,一株大树,一口竖井,然而让人注目的却总是那两座冰冷的坟茔,那里面的人如今已成白骨。
      李真意心头瑟瑟发凉,四处寻望,却不见一个人影。她惶然转过身,看见老人正皱眉看她,似若有所思。
      “他不在了……不在了……去了哪里?”李真意喃喃自语,只觉心头阵阵发紧,然而脑中却是空空一片,仿佛有人生生将所有记忆挖去了一般。
      老人伸手握住她肩头,安慰道:“不要着急,尘儿还有力气离开,说明他还活着。四处仔细看看……也许他就在附近。”
      李真意只是点头,这时的她已全没了主意,老人的话陡然将她点醒。如今的洛尘必定虚弱之极,即便要走,也不会走得太远。她稍许站了一站,理清思绪,然后便奔出了院子。
      院外枣红马正在低头嗅闻什么东西?李真意往地上扫了一眼,顿时呆住,她站在那里,如泥偶木胎一般定住不动。那里是一滩很大的血渍,月下看去,幽红的一片,令人触目惊心。
      李真意缓缓走过去,在旁跪下,血渍还未干涸,颤着双手在血渍上一触,满手都是殷红。李真意自悔不已,只觉洛尘如此,都是自己所害,越想越是悔痛,绷紧的心弦再也承受不住,铮然一声断裂,她再无法自制,伏在血渍前痛哭出声。
      老人随后出来,走到李真意身边蹲下,低头看了半晌,伸指在血渍上点了一下,送到鼻边闻了闻,习惯性地皱起了眉。李真意听见老人脚步声,迅速将脸上泪水抹掉,但肩头仍抑制不住地抽动。老人瞧她一眼,叹道:“我这做师父的,尚未及伤心难过,你倒是哭成了这个样子!倒像是小媳妇死了丈夫……”
      “师父”二字入耳,李真意不觉一怔,心道:“原来他是洛大哥的师父!”确定老人不是洛尘的父亲,她甚觉心安。看老人神情间虽有担忧之色,却并不十分焦虑。她正觉奇怪,忽听老人说出后面那句话,顿时面红过耳。她今日如此失态,着实是为了洛尘。老人这一番取笑,令她心惊羞恼不已,心有不甘,索性反唇相讥:“谁说我哭了?您老人家果真是他的师父?徒弟生死不知,您竟能说笑打趣,怕是冒名顶替的罢!”
      老人一愣,颇有些懊恼,自悔失言,随即呵呵笑道:“我今日也是乱了方寸,竟对着你这丫头说起这件事来。我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有这只大狗儿跟着,再不济也是旧识。可你这丫头又是尘儿的什么人哪?为了他哭哭啼啼的,看看这脸上,泪珠子还挂着呢。”
      李真意大觉难堪,连忙伸手去抹脸,一抹之下才知上当。老人哈哈大笑,见李真意瞪着他,一双明眸泪光闪动,恼怒中夹杂有哀戚之色,心中不忍,笑声便硬生生止住了。李真意先前见白犬与老人极为亲密,如今又听他如此说,心里便更为确信,便问:“这么说您老人家真是洛……洛尘的师父?”她心思玲珑,只把重点放在老人的前一句话上,对老人的后一句话却置若罔闻。
      老人道:“难道我一把年纪竟要骗人?你这丫头狡猾的紧,叫什么名字?师从何门?快对我如实说来。”
      李真意报了姓名,却闭口不提师门,幽阁在江湖上名望虽高,却是阴险邪毒的门派,毁誉居多,她怕说出后会被老人看轻。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老人,老人却也不以为意,笑道:“你这名字却也不好叫,日后还是叫你丫头算了。”说话间已站起了身,围着那滩血渍转了一圈,双眉陡然深锁,原来他竟看见前面地上还有少许的血渍,再往前又有一点,这样点点滴滴往西北蜿蜒,土质松软处间或有马蹄足迹,但足迹杂乱,似乎并不止一匹马。
      老人拉过李真意,指着地上道:“丫头你看,这血迹一直往西北而去,咱们沿着这血迹一定找得到尘儿。”
      李真意脸上这才有了一丝喜色,道:“真的?”
      老人扬眉笑道:“有小白在这里,就算没了血迹,也能找得到。”一边说一边回头去寻白犬,却见小白正低头在院落前那株枯树前转圈,便唤了一声,小白听到主人呼唤,返身奔回老人面前,它口里叼了一样物事,仰头朝老人呜呜低鸣,似在邀功。老人拍拍它头,将那物事从小白口中取出,却是一个做工精美的木盒,内里隐隐有香气透出。
      正自纳闷,想要将这盒子打开,却被李真意赶上来一把夺了过去。李真意手捧那木盒,双手微微颤抖,口中喃喃道:“红颜老……这是红颜老啊!”
      老人见多识广,如何不晓得红颜老,并不觉稀奇,但是自这荒僻之地看到此物就大不寻常了。他心里狐疑,又见李真意捧着木盒,双眼发直,竟似失魂落魄一般,心念一转,自然想到这必又与洛尘有关,不免心焦起来,伸手推她一把道:“拿来我看,当真是红颜老么?这可是毒药,如何在这里?”
      李真意面色苍白,将盒子递与他道:“洛大哥中毒之后曾在玉门关外的一个小镇看过郎中,这红颜老便是那郎中给的,用它或可延迟毒性发作。原本一直在洛大哥身上,却不知为何掉在了此处?如今没了红颜老……他,他再毒发,可如何是好?”
      老人嗐了一声,面显怒容,道:“这郎中胡说八道,红颜老如何解得了情愁丝?”见李真意满面忧戚之色,又出言相慰,“吉人自有天相,尘儿不会就这么死的。”
      原来洛尘所中之毒竟是这么一个风花雪月的名字。李真意惊骇不已,颤声道:“情愁丝?不能解么?那郎中说以毒攻毒……洛大哥他……他……”想起洛尘昏迷时,自己曾拿红颜老应急,顿时失悔不已。
      老人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不由叹气:“以毒攻毒?虽说是个不错的法子,却是凶险之极,还好只服了一次,若然过量,天下可没有红颜老的解药。”
      李真意听他如此说,略略放了心,却仍由不住后怕。见他欲将那木盒收起,慌忙拦住道:“老人家……这……这盒子……留给我收着……可好?”她越说越是低声,到最后几不可闻,低垂着头,满面羞赧之色。
      老人明白她的心思,将盒子还给她道:“拿去好好藏着,可别给人偷去害人。”又板起脸道,“我很老么?怎么总是叫我老人家?”
      李真意无可奈何道:“我又不知您老……”见老人瞪眼,慌忙将后面两个字咽回去,呐呐道,“我又不知道您的名字,那叫什么?老前辈?”
      老人拧着眉头想了一想,笑道:“叫什么老前辈?不如叫我爷爷。”李真意心想:“你倒是做得我爷爷……只是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无缘无故矮了一辈?”当即摇头道:“爷爷岂不是更老?我才不叫……”
      老人道:“那便叫师父吧!这可如你的愿?”李真意脸上一红道:“你又不是我师父,我为什么要这么叫?”老人打马前行,道:“那便随你怎样叫……”心里却想:“现在不叫,日后总是要跟着尘儿这么叫的。”想到此处,颇为自得,不免有些忘形。

      白犬在前带路,二人上马在后跟着,只走了十来米远,白犬便不再继续往前,却在一个沙窝附近团团打转。老人下马来借着月光俯身细细在周围地上察看,再看不到血迹,正自失望,却意外在一处松软的沙窝里发现有杂乱的马蹄印迹,许是有不少马匹经过,沙窝四处的沙土竟被踩的塌陷下去,除此之外还在附近坚硬的砂砾地上发现一段车轮辙痕,印迹极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想来洛尘到了这里,遇见了其他人马,这些人马数量众多,竟将洛尘的气味掩盖住,白犬先头嗅闻的是洛尘的气味,到了这里起了变化,自然再寻不到他的踪迹。老人想了一会,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白犬,指着地上道:“跟着他们走!”神色变得肃然,心里着实担忧,看情形洛尘似乎被这一路人马带走了,也不知带走他的是什么人?可会对他不利?
      白犬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掉头往北便走。两人在后跟着,这一次走得顺当,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如此一直往北,披星戴月,风餐露宿,连走两日后,在伊州附近的岩山下发现这路人马歇宿之后留下的残痕。李真意本以为他们会继续往伊州方向进发,却不想白犬并不往伊州去,绕过伊州城池,白犬继续往西北行,很明显的是朝天山而去。
      路途之中,老人不免要向李真意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李真意如今确知他的身份,自不再隐瞒,将如何在土城与洛尘相识,又如何遇到洛尘中毒等等诸事,一一告知老人,却将之后在父母坟前发生之事避过不谈,好在老人也未特意追问。
      离天山越来越近,原本缥缈的有些不真实的天山山脉,就在眼前,蜿蜒如巨龙一般。路上不再只是寸草不生的戈壁,起初是稀稀落落的铁草,再往前去青草渐多,渐渐就连绵成片。空气陡然间变得湿润起来,隐隐可感扑面而来的舒爽凉风。
      到了第三日的清晨,两人来到一个极大的青草滩。老人唤住白犬,招呼李真意下马休息。青草滩上有两三个篝火堆的残骸,某些地方青草被踩踏的一片狼藉,此外还可看到草地上成堆半干的马粪,以及安营扎寨的痕迹。
      篝火堆中依稀还有青烟缭绕,老人伸手探入灰烬,尚有余温,不由得惊喜交加,对李真意道:“丫头,咱们不歇了,那队人马离开没有多久,恐怕就在前面,咱们快追。”
      当下二人上马,在白犬带领下策马急追,连追了两三个时辰,仍未见那路人马踪迹。再往前去,忽然间山峦起伏,竟已至天山脚下,眼前一条小路,径直通往天山腹地。
      群峰延绵,峰顶白皑皑一片,是终年不化的积雪。然而雪线之下却绿意繁茂,大片松林沿山麓而生,郁郁青苍。隐隐可闻水声潺潺,循声注目看时,方见远远一瀑雪水悬挂,晶然莹亮,自山壑间汩汩流淌而下,迂回盘旋,于山脚下汇流成溪,蜿蜒折转,绕山体迤逦而行。
      离山口两里多地处,有一酒肆,土墙粗坯堆砌的矮屋院落,粗陋不堪,院中矗立的那杆酒旗却鲜艳崭新,在微风中扬扬飘飞,呼啦啦作响。门前有一沟渠水,一肥胖妇人正坐于渠前低头洗菜,身上穿红挂绿,头戴一绣工粗劣的彩羽小帽,看相貌颇像汉家子民,瞧穿戴却又似西域胡民,只不知是哪一族人?
      两人四下里观望,再看不见一个人影,于是便催马上前,欲向那妇人打听一二。妇人远远瞧见有客人前来,顿时笑开了花,将两只湿手往裙子上一擦,站起身迎上前来。
      老人忙将来意说明,问她可看到一拨人马经过?那妇人却是直爽之人,也不扭捏作态,二人虽只是打听消息,她却毫不介意,当即叽里呱啦地说将起来,说的却是汉话,李真意这才知道她原是汉人。
      那妇人道:“在你们之前确有一路人马经过,不过他们可都是回纥人,你们打听的人不会是他们罢?那些回纥骑兵,从我这里经过,长长的一队,恐怕有上千人,足足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走完。我当时看着,这两腿直打抖,好在他们没寻小妇人麻烦,若不然,我如今可就不在这里了。”
      回纥军队自安史之乱以来一直借着替天朝驱逐叛逆的名义在大唐疆域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以汉民一提起回纥骑兵都咬牙切齿,即恨又怕,老人虽不是汉人,却也体会得到他们的苦处。于是连连点头,追问道:“他们离开这里有多久了?往哪里去了?”
      妇人想了一想道:“过去可有些时间了……”她皱眉苦思,看情形有些把握不准。这时自小院中走出一个中年汉族男人来,接口道:“有两个时辰左右了。死婆娘!叫你出来洗菜,这半日都洗不完,原来又在跟人唠叨。”听这语气,应是这妇人的当家。妇人面显惧意,慌忙端起地上的洗菜盆子,回身进了院子。
      老人讪然道:“这位兄弟,多有叨扰,实在对不住,我们问两句便走。”那男人道:“不妨事,我这婆娘笨的很,有什么话你们问我就是。”老人又将先头之话重复一遍,男人指着那条小路道:“呶,他们顺着这条路进山了。看模样你们不像回纥人,找他们做甚?”老人微笑不答。
      那男人又道:“回纥人凶蛮得很,你们要小心才是。”李真意忍不住问道:“大叔,你在这队人马中可曾看到一个穿白衫的汉家公子?”男人正欲回答,他妻子却又跑了出来,抢着道:“公子没看到,就看到一大群回纥臭男人……”话到此处,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道,“对了,还看见一个漂亮的回纥姑娘,那姑娘还下车来买了几坛子酒。说起来,这队回纥骑兵还算规矩,他们的首领将军是个大好人,底下的兵一个也不准进小妇人这酒招子,幸而如此,否则这里可就遭殃了。”
      李真意由不住失望,心想:“难道洛大哥不在这队人马中,那他去了哪里?”如此一想,便不由得忧心如焚。那男人对妻子越发不满,冲着妻子瞪眼,狠狠喝骂一句,这胖胖的妻子方挪着蹒跚的步子走了。
      老人问那男人道:“你妻子说的那位姑娘是坐着马车?”男人道:“是啊?那马车漂亮的少见。”李真意闻听此言,心里不觉一动,转头去看老人,却见老人也正看着她,眼里颇含欣慰之色。她心里微觉释然,便听老人又问:“那群回纥骑兵到山里去干什么?”
      男人接口道:“老大爷您不知道,这天山的那一边有一个很大的草原,前些日子回纥部族的药勿葛部落刚迁到那里去,这队人马多半是要翻越天山前去与他们会合。”
      老人恍然大悟,再没有什么可问,便向那男人道谢,又自酒肆中买了一些面饼,备足了水,方才动身。那胖妇人格外热心,连连招呼两人回头来做客。当下,两人马不停蹄朝山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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