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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暗红的招魂幡随风猎猎响动。
      出殡的队伍缓缓经过怀袖和谢青衫身侧。
      怀袖略微抬起了一点眼眉扫视,那队伍里的人们神情呆滞,双目空洞涣散无光,能隐隐看到粗麻包白头的亲眷们脸上干涸的泪痕。
      任再亲近的关系,到了这般天地恐怕眼泪也早已哭干了的。
      但若有人肯为自己哭上一哭,总是欣慰一些。
      怀袖便连这样一个人也没有。
      他死时甚至没有人知道。
      当炽热的火焰吞没怀袖的身躯时,那人正在谋划着他的千古霸业。
      谢青衫忽然停下了脚步,怀袖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那出殡一行人里有妖气。”谢青衫对着怀袖唇微动,不动声色抽出紫口铁剑,乌黑的剑身隐隐闪过奇异的光芒。
      已经渐渐走远的队伍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领头的年轻男子蓦地发起狂来,一掌拍在了厚重的棺椁木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黑手印,眉目间缠绕不散的煞气,周围顿时乱作一团。
      谢青衫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袭微旧的青衫从怀袖面前轻轻一晃,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谢青衫是如何来到那年轻男子身边的,那柄利剑已经刺透了那人的肩头,一股浓黑的烟雾从伤口处“嗤”地流泻爆碎出来又迅速重组,渐渐凝成魑魅的躯体。那年轻男子失了意识,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沿着棺椁缓缓下滑。
      谢青衫和队伍拉开了一点距离,下意识护在了怀袖前面。
      魑魅,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
      老物成精,潜居山林,本和世人无关,但若为害于人,便要受到惩罚。这也是谢青衫的职责。
      本以为这次遇到的又是一个狰狞的鬼怪,没想到那物却幻化成一个弱冠少年的模样,唇红齿白,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笑中带媚,若醉诱罪,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少年先看了看被谢青衫挡在身后的怀袖,又看着谢青衫吃吃地笑:“这位道长,不知为何要擒我?”
      谢青衫剑尖直指,轻蔑地答道:“捉妖驱鬼,本是贫道份内之事。”
      少年笑得眼睛更弯了些:“既是如此,道长似乎应该先将身后之人擒了。”
      怀袖白衣微微一动,被谢青衫按了下去,敛眉冷笑:“我擒谁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你当我不知你的伎俩?附在那男子身上,借着丧事煞气重利于你施展引他们至山林深处,再吸取那些人的精华为己用,作祟山林。”
      少年状似轻轻叹了一口气,纤足一点至谢青衫面前,又踮起一点脚尖,一截藕臂圈上他的脖颈,瘦削却圆润的肩膀半露于衣衫外,故意贴着他的耳畔软着声音道:“那,道长打算怎么处置我呢?”故意拖长的语调掺杂了失望与渴望混合的情绪,少年水润晶亮的瞳仁望向谢青衫眸底深处,这双眼让谢青衫一瞬间失了神,因为面前的温润脸庞竟赫然变成了怀袖的脸。
      他不由自主踉跄了一步,想推开腻在身上的少年,却怎么也推不动,温热的、柔软的、馨香的身体是最有效的迷药,让谢青衫脸颊微微地发烫。
      少年轻轻地笑着,舌尖轻舔谢青衫的耳垂,将诱惑的语句送入他耳中:“原来道长喜欢身后的那个人。真是可惜,本想与道长巫山暗度讨些雨露……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几个字还未说完,少年却突然爆起,十指作爪向怀袖,指尖亮出几寸长的锋利指甲,夹着风势凌厉破空,看似要攻击怀袖,招招却是要取谢青衫性命。
      一丛温热的血浆溅在了谢青衫洗旧了的袍子上。
      怀袖修长的手指捂住嘴,指缝间淅淅沥沥滴下梅红的血水,缓缓坐在了一天一地的肃穆中。
      少年躺在地上,绝色的容颜渐渐在尘土中枯槁,恨恨看了怀袖一眼,挣扎着说了几个字:“你以为你能快活到几时!”
      怀袖慢慢抬起眼来,眼神里是惊人的从容和云淡风轻:“那不劳阁下费心。”
      便在同时,少年的身体化作透明,与黄土飞沙风中的的岁纸融为一体,天空是沉寂而寥落的灰。
      谢青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携了怀袖细细看他伤在哪里。
      怀袖靠在谢青衫怀里,发丝逐渐渲染开,雪衣上殷红点点,仿佛开出一朵朵赤艳的花。
      从初见谢青衫开始,怀袖就隐隐有了些预感。为何忽然能被人看见,为何竟像有了身体一般可以触碰,为何前世的记忆会被重新唤醒。
      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大限已到。
      原来做鬼也有结束的一天,这样也好,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世间漂泊。
      血像止不住一样缓缓向身体外流淌。随之流淌慢慢消失殆尽的还有自己的魂魄。
      不由得苦笑,果然只有鬼怪才知道彼此的弱点。
      凝聚起一点最后一点清明之力,怀袖软软倚着谢青衫,手指攥住了他腰间的那柄紫口铁剑,缓缓除下剑鞘,青锋现出,泛着幽亮的光,映出自己妩媚苍白的容颜。
      “青衫,谢谢你之前对我说的话。”怀袖唇角扬起一点温暖的弧度。
      “你不要再说话,我送你去观里,师父会治好你。”谢青衫握紧了怀里人的肩膀,嘴唇微微颤抖。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没用的,我早该离去。你我相遇一场,今日便缘结于此罢。只是我想你记着,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手指从温润的玉石虎口处收紧。
      “初一……”谢青衫愣愣地呢喃。
      “我前世的名字,叫怀袖。”剑鞘刺入了身体,却早已感觉不到疼痛。
      干将。莫邪。
      然诺重,君须记。
      我也想过,如果我只是你的初一,那有多好。如今我不再是莫邪,你也不是干将。
      怀袖这样想。
      没有干将的莫邪,还会是莫邪吗?

      一座山野孤坟。
      灵幡依旧,冥纸惶惶。
      着青衫的男子提着一壶酒立在湿润的石碑前,碑上有几个苍劲隽秀的篆体:谢青衫之墓。
      七月孟秋,果然如小童所言早起薄凉。怀袖衣着单薄,袖口被露水洇了淡淡的雾气。怀袖拧开酒塞,将一壶酒倾倒在墓前。
      如今再也没有人叫他初一,他却成了永远的谢青衫。

      逆天改命的是谢青衫,与其说是改命,不如说是借命。
      怀袖早已命绝于世,徒留三魂七魄,三魂之中又独独缺失一命魂无处寻见无□□回转世,是以在人世间漂泊无依成为孤魂野鬼。
      谁料想飘荡多年之后遇到了谢青衫,谢青衫手执宝剑之剑鞘正是当年怀袖与莫邪一同熔成,那无处可寻的命魂也寄宿在剑鞘中。
      三魂归一,怀袖隐隐感应到了,但是仍迟迟未去阴司轮回。
      原因无他,唯谢青衫耳。
      当日怀袖将剑鞘刺入身体,本想就此割断和谢青衫的关系,桥归桥路归路,但谢青衫却为他续命,愣是将自己的修为强行注入怀袖体内,固住了慢慢飘散的几缕魂魄。又因为怀袖身体早已焚毁,谢青衫遂以自身为媒介,植入了怀袖的魂魄。
      代价即是,谢青衫触犯天条,仙根尽毁,魂飞魄散。
      怀袖没有想到自己和谢青衫会是这种结局。那个会叫自己“初一”的人,为了自己不惜逆天改命的人,和自己融为了一体。
      正如干将和莫邪最终还是熔成了一柄剑。

      一帘萧索的雨幕,一声幽怨的笛音。
      一叶小舟从江边划过,一色江天碧水再无其他,一个白衣裳的小童架起净几暖炉,茶铛旋煮,一盏素瓷静递到青衫男子手上。
      “初一,你可曾怪我给你改名?”悠长的笛音辄止。
      “初一不敢,先生必然有先生的理由。”初一恭敬的眉眼低垂。
      怀袖微微一笑,深邃的目光越过清秀的书童落在江边那座低低矮矮的坟墓上,草色枯了又新,新了又枯,年年如此,岁岁如旧,不变的只是自己。
      方信花开易谢,始知人生多别。
      只是万丈红尘,如今换谁共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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