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蓝迪埃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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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是一道岔口：一边是命运，另一边是逃离命运。
然而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个精灵对我说“向南走”，我便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没问任何缘由。在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很难让人抗拒。我怀疑他对于我所知道的并不止他告诉我的那些，但他隐瞒一定有他的理由。
在我背着箱子独自旅行的最初几天中，只要有空，我就会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翻出来细看，希望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那一卷卷的羊皮纸其实非常有意思。诗歌单是读起来就押韵动听，我还在纸张末页发现一些漂亮的手绘花纹和签名，我把它们依次念了出来：爱加摩斯、潘洛德、梅格林、埃克西里昂……名字听来仿佛似曾相识。我试图想象那些精灵的脸，他们一定在什么遥远的地方，而我曾经与他们一起。
这之后的一天夜里，我梦见一只羊，脖子挂着铃铛，短短的弯曲的双角，尾巴和蹄子是黑色的。它在泥地里跑着跳着，铃铛一路响，一转眼冲上了山坡。它站在山坡上俯瞰山谷，一片青翠的大地间有一片白色的雪。
我继续南行，继续用树枝在柔软的泥地上默写那艘船。从桅杆的长度到船舷上铁钉的数目。我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似乎不这么做就无法心安理得的入睡。
在白天，这片森林里的一切看起来很美好，可是到了夜晚就都变了。那些潜行在夜里的生物会在灌木丛生的地方爬出来，它们的眼睛散发一种让人焦虑的红色与黄色的微光，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听从警告，避免跟他们接触，总是躲藏在枝叶茂密的高树上，小心翼翼地观察。它们有的时候会捕捉并折磨无辜的动物、践踏青草和花的香味，即便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妨碍到它们什么。
我开始意识到我所存在的这个世界正被一种不可名状的邪恶所威胁，且深受其害的不只是我们自己。在这样的境遇之中，我和我那些死去了同伴居然还背负着什么秘密长途跋涉，显然不会是为了等闲的目的。
南边，南边会有什么？有时我从迎面扑来南风之中可以闻出淡淡的咸味。
《神树纪1280年志》是我那箱子里的另外一卷发黄的羊皮，它的诗歌部分韵律也许远不如《赞美水神》，但它的叙述部分每每让我浮想联翩。
“天鹅一般的少女，你要去往何方？
白色的城墙究竟有多值得眷顾，
教会你远离爱你的亲族？
天鹅一般的公主，将去伴随金发的王子。
我们为你建造了白色的天鹅船，
将你载至这个港湾。
它的翅膀是巨大的船桨，羽毛一如船帆。
冰川无法阻碍它乘风破浪，
大海本是它眷恋的家乡。
可是天鹅一般的少女，你要栖息何方？……”
那个在遥远年代里出嫁的精灵公主，想必不知道我是如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艘船要怎么在冰川中乘风破浪。不过，任何船只的故乡，势必都是大海，这一点我并不怀疑。
一想到海，我的心中立刻涌起一种深深的眷恋。它流动着的形态远不同于江河，每一个波浪都牵动我身体里不知什么地方埋藏着的一根弦。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渴望，它让我感觉，也许我向南而行原来只是本性的驱使。
出于独自旅行的谨慎，我避免所有与“敌人”的正面冲突可能，可是时间一久，这种事情总是逃不过。一天傍晚，我在篝火边上阅读《1280年志》里面关于天鹅船船底结构的描绘出了神，没意识到夜幕已降临，结果一抬头，就发现三只面目狰狞的家伙正在对着我瞧。
对于打斗这回事我真的毫无防备，但情急之中我所做出的一系列动作还算得上机灵，至少保住了一条命，没被当场白白砍死。可问题在于，当我光顾着夺过一把弯钩形状的刀子来护身的时候，手里的《1280年志》冷不防掉进了篝火里，被点燃的羊皮立刻发出一种焦臭，我一时慌了手脚，也不顾被火烧伤，抓起它拼命朝着空气中猛甩，试图甩掉其上的火焰，半兽人倒被我吓得不轻，还以为我垂死挣扎，豁出命要跟他们同归于尽。于是一边吼着召集同伴一边护着脸部转身逃窜。我深知此地不可再逗留，赶紧乘机往反方向奔跑。
逃了一会不见追兵，我松了一口气，连忙查看手中残缺的书籍。我无比痛惜地发现那张画着天鹅船结构草图的扉页烧坏了一大截，而被火苗熏黑的边缘露出了轻薄白纸的一角。我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指一抽，居然把一张原本用丝线牢牢封在羊皮卷扉页中的薄纸抽了出来。
我感到浑身哆嗦。预感到我的命运可能因为这无意发现的契机而有所改变。但这一次我吸取了教训，耐心地寻找了一棵位置安全的大树，坐在离开月光最近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薄如蝉翼的纸被折了数层，我双手颤抖，深怕损坏了其中的内容，在打开最后一层前，终于见到一小段羊皮书上的文字；
赤烟一缕，归途尽断；
千年心血，毁于一朝。
百般灵巧，藏于此中，
与时共灭，与天同怜。
藏书者不可得，
焚书者不可得；
救书人一览。
那薄纸，铺展开来俨然是一幅巨大的图卷，其上密密麻麻的标示，自成一系。即便是我满脑子充斥着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理解力也无法一时读通。我随手抓起手边一截树枝，沾着泥泞，在树叶上验算起我看不明白的部分，其结果让我瞠目结舌。
是怎样的精灵，怎样的工匠，怎样的双手，能编写出这样简短又精确的格式？画卷上没有一个符号，一根线条不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构思和琢磨。难道这真是我不顾生命、不顾一切千里迢迢要寻找的秘密？而它却本来就藏在我背上的包裹里？
我本可以对此多加细想，即使因此真的疯掉也不足为怪。但我的天性驱使我打定主意去追求对这张图更深的理解。这么做或许理智，或许不，但在这漫无目的南行之路上，这至少给了我一个明确的目的，让我几近荒废的脑子有了用武之地。
自从我离开西瑞安河彼岸，已经过了数月，大地正是结冰的季节，放眼望去四处都一片萧瑟。我背着行囊、拄着木杖继续南行，但这一次，我打定主意为自己找个栖身之所，以便于好好钻研我背包中的宝物。
当次年的暖风吹到纳罗戈河口*,我在塔斯仁谷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丝丝下垂的柳树枝叶之间散发奇异的香味。我低下头看见清澈河水倒影中自己消瘦的身影，苦笑着掬起水来一饮而尽。骤然间，一股清冷的气息满溢在口鼻间，给予我未曾有过的清醒。
我很快爱上了这个地方，并在濒临河边的高树上为自己搭建了树屋。有过好几年，除了寻找食物外我几乎不离开树屋四周，那屋子的墙上很快被我挂满了各种绘画和演算。有些图被我画了有撕，撕了又画，有时实在憋得难受了，我就去河边喝一口河水换回冷静的头脑。
日子这样一年年过去，春去秋来。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满屋子的墙都挂满了令自己信服的演算和测量，再也没有别的余地。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蓝迪埃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