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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四,心领神会】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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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人家没亏待她,夏花自然不敢真的一天照三顿白粥敷衍高景生。当天半夜下班,她抹黑上网仔细查了查资料,搜集了一些胃病的食疗方案,第二天天未亮,便离开酒店到市场买足了材料,回到家两袖一挽,做了个最简单的小米粥,做了几道清淡的小菜,又用吴茱萸、橘皮、生姜炖了条鲫鱼。赶到酒店的时候,才八点半,高景生正在看早间电视新闻。
夏花绕着饭桌盛饭菜、摆碗筷,然后到床边想扶高景生过去。高景生摆摆手,自己下了床。
夏花一路跟在高景生身边,欲言又止:“那啥,高总……”
高景生发觉异常,侧头眯了眯眼:“不是上班给顾客做介绍,你可以跟其她同事一样,叫我KK。”
“呃,好。KK……那啥,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高景生有点好奇,这小姑娘平日不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么,怎么突然就磨蹭起来了。
夏花抓了抓头,鼓足勇气:“你能不能,吃点南瓜?”见高景生一脸写着“不”字,没让他开口,赶紧接着说:“我查了好多食疗养胃的方子,都说南瓜是最养胃的东西了,还有你不吃的胡萝卜,多吃点,都可以保护胃粘膜。你就勉为其难,吃一点试试好不?”
“这……”高景生想到南瓜,想到胡萝卜,这些他自小不吃的东西,心里是极排斥的,但看见夏花摆出一脸正气,跟幼稚园老师教育不乖的小孩似的,他只得皱着眉头应承下来:“好吧,试一点点看一下。但是,做得不好吃别怪我倒掉。”
夏花显得很高兴:“愿意试就好,咱慢慢来,慢慢来!”还真的有点保姆的风范了。
高景生从来觉得有热情是件极好的事情,当下便当成自己做好事了,只剩一天而已,就算勉为其难吃几口不爱的东西,能换得别人一张笑脸一份开心,未尝不是个好买卖。
前一日他也只是一时兴起,冲口而出,没想到夏花答应得那么爽快,处理得这么积极。他心里有种莫名的高兴。少盐少油无味精的家常粥菜终于让他开了胃,加上夏花刻意把小米粥煮得烂稠,他才可以轻松入肚,喝了口粥,忍不住夸夏花一句:“手艺不错,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一定很贴心。”说完才猛地想起来她是没有母亲的,赶紧补了声:“不好意思。”
夏花倒是表现得很平常,微笑着说:“没事。我又不是石头缝蹦出来的,还不让人提了?”接着,她微笑着告辞,微笑着转身离去,微笑着走出医院,上了公交。直到回了家,在那个堆满纸箱的破落老屋,关了门,对着四面冷墙,夏花终于瘫坐地面。
其实,当着高景生的面,她是想说几句话的。她想说,如果她有妈妈的话,用得着这样奔波着讨好别人,用得着总是谨小慎微生怕得罪任何一个人吗?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给高景生送饭的车上她便有些莫名的不开心,一路都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嫌晚上上班不够累吗?还是纯粹同情高景生?又或者全因她对他的个人崇拜?最后她发现,她对高景生的景仰远不及畏惧——她不敢得罪总经理,潜意识地就想讨好他。
因为在这个世上,她只剩酒店工作这一个依靠,过去几个月里倾注了那么多心血进去,如果不小心丢了饭碗,她真的不知道再要何去何从。
别人家跟她一样大的女儿,有的还在跟爸爸妈妈撒娇。可她,上幼儿园时候便知道这只是个梦,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爸爸就像传说中那只没有脚的鸟,永远不会落地。而妈妈……她从小没有妈妈。她对母亲的所有认识,都来自奶奶和邻居的描述。
奶奶在世的时候,脾气是出了名的好,可是每次提到她妈妈,都要骂到词穷才歇口。
奶奶说,她妈妈长得妖里妖气的,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崇洋媚外,一心想要出国,搭上了一个外国人便丢下丈夫女儿,跑得无影无踪。
可是邻居赵阿姨她们都在背地里说,她妈妈很漂亮,说话柔柔的,总是穿着长裙,浪漫极了。她记得有一次赵阿姨看了她好久,用一种略带遗憾的口吻说:“你长得真甜,就是可惜,还是不如你妈妈漂亮。”
她不知道谁是谁非,因为她没见过妈妈,连张照片都没有。小时候不懂事,问奶奶妈妈长什么样,被奶奶打了一顿,给了一句“妖怪长什么样,你妈就长什么样!”吓得她再也不敢在奶奶面前提妈妈二字。后来无意间偷听到奶奶和爸爸的谈话,她才知道,妈妈的所有东西,都让奶奶给烧了。
妈妈对夏花而言,一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可以给她温暖怀抱的梦想符号。
她唯一知道的,自己和妈妈之间的关联,是从她的名字里读出来的。
她妈妈也不是什么都没为她做过,至少为她起了名字。她的名字,满满是妈妈的寄望。
妈妈叫秋叶。所以她叫夏花。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夏花自己从家里那本《飞鸟集》中读出了答案。
只是可惜,她未能像母亲所寄望的那样,她这朵小野花,撑死了也开不出绚烂的夏景。她一直都只是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兢兢业业地经营她平凡的人生,但图安稳。她想,如果有朝一日,她身上上演了花开富贵的戏码,那应该只是老天爷发错了牌。
她从来没有想过太远的事情,所以难过也不会很久。吃了饭午休了一阵,她开始淘米给高景生做晚饭。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如何得把老板伺候周到了。她做事一向认真,做饭也不例外,进厨房之前,她又仔细翻了翻养胃食谱,检查了剩下的材料,参考着做了几道食疗的小菜,熬了锅浓浓的米粥,还加做了一个南瓜粥作甜点。
她忙得很单纯,忙得不再有任何想法。她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另外一个角落里,高景生也在忙,忙得很有想法。
此时的高景生正在给卫民打电话“老卫,这两天你忙不?”
电话那头的卫民明显又在抚摸他的地中海,半天才笑了出来:“你知道的,威廉掸这人那么谨慎,想让他出点纰漏真的不容易,我真的是黔驴技穷了。你猜我现在在哪儿吗?”
高景生也有点愣住:“你在哪儿?”想到夏花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他,突然有点明白怎么回事,“顶不住,跑了?”
“算那位GRO经理倒霉吧,进酒店没几天,拿不出什么建树,也不知道他哪里碍了威廉掸的眼,只能让他走人了。我怕威廉掸再搞下去,会弄个连坐出来,到时候人力资源部非关门大吉不可。所以啊,我就跟顶楼你那些旧识套了套交情,跑海南分店考察几天再说。”卫民一口气讲了许多,“如果你那个胃还顶得住,拜托下,回去主持大局吧,不然我怕威廉掸会把屋顶盖都掀了。”
高景生不紧不慢地说:“放心吧,顶层那群白人虽然每天睁只眼闭只眼,可不是真的与世隔绝。屋顶盖子掀不了。让威廉掸蹦几天吧,当了那么久老二,也该让人家尝尝当老大的滋味,不然白忙活一场,多憋屈。”
“你小子……”卫民若当他面,肯定要给他来一拳,仔细回味了高景生的放松状态,脑中一个念头闪过,“难道……她人到了?”
高景生嗯了一声。
卫民赶紧问道:“那你忙得过来不?要不我赶回去?”
高景生说:“不用了,我让夏花去了。”
“夏花?”卫民显然有点不放心,“这丫头脑筋走直线的,说话没遮没掩,会不会露马脚?”
高景生笑了一声,颇为自信,“夏花虽然是直,但我相信没少根筋,这段时间她进步也蛮大的,不然早被你清理出去了,不是吗?再说了,姚晶晶正自作聪明在帮我们招待贵宾呢,有她出马,威廉掸什么疑心都不会起。”
“姚晶晶?”卫民终于也笑了,“这棵墙头草,风一刮就四面倒,还真行啊。”
“所以,我想请你下道人事令。GRO经理的位子,就给姚晶晶兼着吧。”
“GRO?你想清楚没有?这个职位虽然不算高,但是至关重要,维系VIP客户关系,相当于你的替身!”
“我想得很清楚,就像你说的,她是墙头草。现在GRO的空缺也只有让她上去才最合适。”
“你……”卫民一句话刚要开口便想明白了个中缘由,噗地笑了出来,“既然都想明白了,我会抓紧办理的。”
“现在是天下太平了。”高景生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我得回家多休养几天再说了。”
卫民笑言了一句:“看来现阶段就数你最轻松。”忽的又想到了什么,问:“对了,有件事……别怪我多事,你不会对夏花那个小丫头有什么想法吧?”
高景生怔了一下,“人是你招进来的,我能有什么想法?”
卫民沉默了片刻,说:“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当初你说就事论事,该把人留着,我也觉得过河拆桥太不地道。可回头一想,其实把她调到别的分店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小丫头而已,你好像过分关心了。素问说她前几天想请你陪她到老家走一趟,你想都没想就推了。她让人给你送饭,你也非得推辞掉。这么多年了,她对你可是一心一意,谁不会犯点错误?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好吗?”
“老卫。”高景生语声缓缓,“你不觉得我和素问之间的事,你才是过分关心了?说真的,我根本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但既然你提了,我也说两句。如果她不是回老家,是单身去非洲丛林,我二话不说,我陪她去。但是,她回老家是参加祠堂的祭祀典礼,那是我能出席的地方吗?你当我离婚是离着玩的?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跟素问,不会复合的。至于我住院,她想照顾我,这个我不是不领情的,只是你也知道,她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免不了劳师动众,又隔那么大老远,确实麻烦。这种小事,我知道她也不会放心上,她就是跟你抱怨两句,你听完就算了。”听不出半点埋怨,也没有丝毫感情色彩。
卫民有点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但又没有立场再多说。只得应和:“好。你都这么说了。我不提了。”
挂了电话,高景生发现自己手心竟然有点潮。
难道,被卫民说中了什么?……他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