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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二章 沙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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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门外有人慢慢踱近,博万津语声虽低,却也并未故意掩饰,“不说她奇货可居,可胁迫两国各方,单是你痴迷武学,如今难得遇上这样可以切磋的对手,又岂有放过之理?此番我不惜瞒过他们抢了人,实是为你费煞苦心。至于怎样去留下一个女人,泽弟你已非无知少年,自然懂得如何施为,不须愚兄多说。”其间博尔泽一直低头不语,最后方道:“容我好好想想。”
君海棠此时隐隐猜出博万津此举何意,心忖这博尔泽武功卓绝,若是硬斗,自己此时绝非他对手,想要脱身更是有如登天之难。房门吱呀声中轻开,她反倒静下心来。博尔泽原本低头思索着漫步而入,乍一见她竟然现身房内,惊讶中带着丝丝难解的神色。
君海棠面色淡淡,“原来当日我还是看错了,只道博公子醉心武学,武德高洁,却原来也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博尔泽没料到她说出这番话来,想来方才外面那番话已被她听到,面上愠色微然,随即正色道:“ 习武之人,首重武德。武德不彰,形同猪狗。我博尔泽当初入门第一课,便是这四句。”
“还说不是趁人之危?如今我内力陨失大半,已绝非博公子的对手,又何必将我强留在此?”君海棠这几句说得声音极低,心中却忐忑,万一博尔泽人品不够正直,自己这把便输惨了。博尔泽拧眉听罢,忽然向她伸手而探,使得君海棠惊呼一声“你做什么?”他却在她命门腕间轻搭一瞬,随即放开。君海棠暗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是在试探自己所言之真假。
博尔泽脸上竟然现出深深的遗憾之色,那样子倒像是失去武功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小师父原本内力之强,便是我师父在世百岁,也远赶不及,又怎会变成这样?”听他脱口而出的称呼,君海棠微微一笑,“又不是回不来,待我日后调养好,恐怕只会比从前更厉害。”博尔泽神色一亮,“当真?”看他跃跃欲试溢于言表,君海棠点头道:“日后有机会,必和博公子再仔细切磋。”
喜形于色之下,博尔泽探开后窗看两眼,招呼君海棠离去。君海棠本以为还需花费一番口舌,没料到竟然顺利如斯,对博尔泽更多了一分钦佩。“博公子品性高洁,又怎会和那几个东陵人作了一路?”博尔泽敛住神色,轻声道:“我本来便是东陵皇族,他日若两国相争,博某原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君海棠内心猛然一沉,暗想不错,没有永世的仇敌,亦无永世的朋友。
暗房内,博万津在林涧身前来回踱步,猛然回身皱眉道:“林公子莫再装了,你体内所中之毒已被封住,暂且不会发作,只要公子将神机箭制造图绘出,我必定言而有信放你回西褚。”林涧神情萎靡,脸色青白得吓人,原本清亮的双眼此时直直瞪着前方,不言不动。博万津试着扬手在他眼前晃动,不料林涧猛然张口咬住其手掌。博万津并无防备,被他咬得鲜血淋漓,两旁慌忙左右上前将二人拉开,孰料林涧右臂疾挥,手中一只束发铁簪赫然沾满青沫。他装疯咬人是假,伺机伤人是真。连博万津在内,竟有大半人着了他的道。东陵众人惊怕月影阁的剧毒,皆大骇不已,一窝风远远退开寻求解药,等回转时,屋内早已不见林涧的身影。
林涧昏昏沉沉中,感觉被人背负着疾奔一段,睁开眼时,君海棠已将他置放在河边舀水清洗伤口。她雪白小臂上有血丝伴着青沫蜿蜒流下,显然方才现身救人亦被误伤。林涧后悔不迭,君海棠却不以为意,“我体内有飞天鼠之血,百毒不侵,这点小毒伤不到。” 林涧直到瞧见她伤口流出的鲜血颜色无异,这才信了。君海棠瞥了他一眼,脸色微微懊恼,“寻常毒物难不倒我,就是对迷香软筋散之流没撤,否则也不会接二连三着了你们的道。”林涧听了,惊讶之余,却也不禁有些好笑。
“你救过我几次,如今我也助你脱了困,大家两不相欠,就此分道扬镳。”君海棠这句话刚说完,林涧便轻轻苦笑:“这个样子也叫脱困?我失却轮椅,又中毒未解,别忘了月影阁和东陵人还在一路上虎视眈眈.先不说我,就连你能走出多远也尽未可知。”君海棠当然知晓现今境况艰难,方才说要走也只是气话,思虑半晌,她说:“如今他们算准了我二人不是往西去褚国便是往东回天昭,留在此处更是凶险,不如绕道而行?”林涧点点头,脸色瞬而转亮,“此处往北是片沙海,西面尽头便是西京。寻常人进到这沙海里易被流沙所陷,对我来说那处地貌却是最熟悉不过。便是月影阁和东陵人再精明,也定然料不到我们如此冒险绕路。”
君海棠心中有些失望,原来绕来绕去还是得去西褚,但如今亦别无他法,先走一步是一步。林涧几重重伤,又无轮椅代步,只好由君海棠负在身后。二人不免肢体相接,君海棠手下触及林涧腿部,心道,他的腿看起来倒跟常人无异,却不知为何行走不便?林涧一路上在她背上微微而笑,却似受用之极。
过了半日到边境镇外,君海棠寻了两套猎户衣衫和车马,改装乘车而行。林涧在马车内大皱其眉,“虽是脚程加快,此举恐怕更易暴露身份,还不如你背我走偏僻小路的好。”君海棠没好气低哼,将马鞭甩得震响,向北赶驰。还未驶离官道,只听身后数骑飞驰赶路,不一会便超上前来。君海棠侧眸一瞧,随即慌忙低头,将脸深深埋入斗篷内。几乘马上都是些熟人,峨嵋几位师太中,纪悠然等到也罢了,慧清这人却是个麻烦,自己却是万万不能与之打照面的。
峨嵋众人只侧头瞄了君海棠及马车数眼,似乎看不出什么异样,马不停蹄仍旧往前飞驰。君海棠暗松口气,放松缰绳故意拉开距离。林涧在车内笑道:“你不是武林盟主么?她们对你只会为马首是瞻,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君海棠面上微红,“我这盟主如何混来的,你还不清楚?”她想起慧清当时面上憎恶的神色,心中暗暗称怪,这尼姑说当年娘害得纪姐姐家散人离,看她所说也不像装出来的,可娘又怎会无缘无故去杀害一家普通村户?
正思忖间,前方蹄声渐近,竟是慧清和纪悠然两骑折返。慧清横马拦在路间,喝道:“将斗篷摘下!”君海棠自知行踪不保,索性折转马头向旁侧山坡冲下。慧清冷笑:“果然有异。”从后扫来拂尘数回,正中马车支柱,当下车厢连顶带壁爆裂散开。慧清盯着斗篷散落后的君海棠和车板上的林涧,仰声笑道:“魔头妖女在同一处,正好一并解决了。”君海棠此时内力与当日武林大会上大为不同,哪里抵得过慧清的夺命拂尘,几下便被扫落,和林涧跌在一处。
“咦?他二人似乎重伤在身,真是天助我也。悠然,此等大好机会,你上前替武林除去这两个妖孽。”慧清此言让纪悠然犹豫不已,她嗫嚅道:“师父,君姑娘是武林盟主,万万使不得。”慧清脸色暗沉,威逼有加:“你忘了当初发下的誓言,忘了父母之仇了么?更何况,她和这个魔头走在一路,定有奸情,早已犯了武林大罪。”
纪悠然犹豫再三,转念一想林涧乃魔教少主,说什么也不会是错杀。当下冷冽剑光出鞘,直逼林涧眉睫。不料君海棠挺身相挡,纪悠然诧道:“这人是中原武林公敌,你身为盟主竟然出手相护?莫非真如师父所说……”慧清口中抢过话头,冷笑几声:“这妖女的生父便是那魔头的义父,同是魔道中人,哪还会有假?”君海棠本想解释几句,听了慧清所言,心中有所触动。自己亲生父亲乃是魔教教主,那却是无论如何也抵认不了的。
纪悠然长剑指临君海棠咽喉三寸外停住,剑尖颤颤,却是怎么也刺不下去。两相僵持间,有人叫道:“师太给叫花子个薄面,还请剑下留人。”
不知何时,众人身侧已立住一名颜发花白的老丐,“君姑娘曾与老叫花子有救命之恩,况且她是新任盟主。师太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欲加害盟主,此事若被传到江湖上,峨嵋派可难立足了。”此人岳州大会上亦曾露面,却是丐帮的陈长老,他当日和江遥在君家堡为君天义怒焰掌所伤,幸得君海棠猎得飞天神鼠之血相救,是以内心对君海棠自然感激无尽。
陈长老年纪颇长,与峨嵋如宁师太乃是平辈之交,饶是慧清见了,亦要礼让他三分。更何况他人出现此地,想必其他丐帮弟子亦在左近,说不得江遥亦闻讯而来。慧清想到此,面色稍变环顾四周,只是心中暗暗咒骂,这次难得一个除去妖女的机会,可惜却被这老叫花给坏了。
“陈长老多虑了,我师徒二人往西追寻魔教踪迹,碰巧遇见他二人,还道盟主为林涧这魔头所制,这才出手相助。”慧清令纪悠然收了剑,指着林涧说:“此人是魔教少主,如今被擒下,正好一同押回。”
陈长老点点头,“我江帮主成亲之日,不想新娘子却为人掳去。帮主疑是魔教所为,早已飞鸽传书各地。老叫花正巧人在鄯州,便一路寻迹追来。幸得及时赶到,终究不负帮主所托。”他牵来马匹,点了林涧麻穴后绑缚于马后。君海棠欣喜中有些忐忑,“你们帮主现在何处?”陈长老微微一笑,“盟主不必心急,待我传信,他定会飞身赶来。”说着请君海棠上马。
君海棠心事被人说破,面色微赧。她骑术并未熟练,本欲出言,转念间不知想到什么,却又翻身上马。缓缓前行间,慧清状似无意问道:“如此说来,江帮主人还在长安?陈长老孤身一人前来,也不带些帮中兄弟,今日若非魔教落单,可不好对付过去。”陈长老哈哈一笑,“救人如救火,叫花子没想这么多便赶过来了。”慧清原本与他并肩而行,此时脚步稍错后少许,赔笑了两声,“也是也是。”她忽然翻手一剑,朝陈长老后心插下。
此事太过突然,陈长老对慧清亦是半点防备也无,哪里会想到她言笑间会突然翻脸出手。待感觉不对,他只来得及微一侧身,身后那剑未能正插入后心,却是穿肺而过。
慧清避过陈长老垂死打来的一掌,扭过身盘卷拂尘朝君海棠扫去。那马受惊连连后退,君海棠挥出丝带左闪右避,欲上前救助满身浴血的陈长老。慧清冷笑两声,“死到临头还不自量力。”左手拂尘卷住君海棠臂膀,右手寒剑反挥。而一旁的纪悠然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她却是做梦也没料到自己师父会对丐帮长老痛下杀手。
电光火石间,陈长老大喝一声,和身扑上。慧清受迫,剑头微偏,却是插入了马匹的后臀。那马吃痛不已,撒开四蹄在原地乱踹。陈长老死死拉住慧清,斯哑着嗓子催促君海棠“快逃、快逃”。忽然间,原本被横放于马后的林涧翻身跃起,扯了缰绳策马便朝前狂奔。君海棠从林涧肩后望去,只看得到最后那一幕,慧清的拂尘高高扬起,朝陈长老天顶盖劈落。
受伤的马儿狂奔起来,便如飓风卷扫。二人在马上也不知驰了多久,直至头顶日赤如火,身周黄沙漫天。“她们追不上了。”林涧说罢,却觉身前之人一直沉默无言,诧异之下伸手欲扳过她面颊。触手之处是濡湿一片,他怔问:“怎么哭了?”
君海棠原本难过不已,此刻瞬间爆发开来,边哭边骂,“若不是你们强行将我掳去,陈长老又怎会丧命?”挣扎中林涧猛然被推落沙地。君海棠跳下马,一手扼住林涧咽喉,目中炽焰灼烧,“我真想杀了你,免得日后再祸害旁人。”林涧先是一愣,却淡笑道:“既然下不了手,又何必虚张声势?听话,扶我起来,咱们一同回西楮。”
不料君海棠狠狠甩手,翻身上马,“你去你的西楮,我要回天昭。”林涧在身后狂喊,“回来!此处流沙变幻莫测,你不通晓地形,怎么能走出去?”她仍旧不闻不顾,马蹄轻扬分沙,不一会便越过了丘陵。林涧苦于双脚不便,坐在沙地上瞪着她的背影远去,却也毫无办法。
没多久,君海棠一人一马却又从沙陵那头翻过,朝他驰来。林涧心中暗喜,心道,这丫头脾气发过,自然是要回来的。思忖间脸上笑容满满扬起,不想君海棠弛近下马,只是将缰绳狠狠摔到他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原来她是怕我脚残走不出沙漠,回头把马留给我。”林涧怔望着手中的马缰,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怅然。
君海棠以天上烈日为参照,辨认出正南方一路小心行来,所幸一直未遇到林涧提及的暗河流沙,心中刚松了大半,转瞬间周遭气象瞬变,奇风狂呼,黄沙漫舞。一时间竟然难分天地,不辨东西。她也晓得沙漠天气无常难测,这种境况下也只能摸索着一步步走,待到风平沙静,已不知自身走到何处。前方隐隐一抹青翠娇艳,似是沙海绿洲。她心喜之下举步前奔,刚跑了十来步,脚下一松,半条腿已陷入软软的沙面下。
君海棠开始奋力拔腿,不想更多下半身没入沙内。她想起林涧此间说过,在流沙中,越是挣扎下沉越快。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她连忙倾力后仰,张开双臂尽量让身体多接触沙面。此举虽阻止了身体下陷的速度,却对脱离困境毫无用处。眼见那沙面仿佛缓缓划动的泥沼,将她的身子徐徐旋转,距方才行来的实地渐离渐远。而仰头望去,天上赤火如焚,几只秃鹰盘旋俯冲,忽上忽下,死亡的气息隐隐漫至。“难道我要死在这里?”她模模糊糊想着,在烈日下曝晒大半个时辰,双眼昏花赤眩,意识已渐渐迷离。
蓦然间,地平线那头似乎出现个黑影。她勉力将眼睛睁开一线,似乎看见一人衣衫飘飘向她奔来。“阿遥……是你来了么?”喜极之下绷紧的心弦猛然松动,盍眼漫入无尽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