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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三章 同舟 ...

  •   第三章同舟
      也不知过了多久,君海棠睁开眼,入目满是点点繁星,才知已然夜幕降临。身旁一阵浓浓肉香飘过,她转头望去,瞧见林涧正忙着摆弄篝火上的肉食。君海棠暗叹苦笑,心道,原来不是阿遥,却还是这个阴魂不散的人。他双脚残废,自己当时恐怕是被晒得头昏眼花,才会看错。
      见她醒了,林涧转身撕了块熟肉递过。君海棠瞧见他双手掌心磨得红肿不堪,皮翻肉卷,心下登时颇为过意不去,他行动不便,也不知道费了多大劲才将自己从流沙内救出。接过肉咬了两口,她环顾一望,“马呢?”
      林涧脸色却是不大好看,“能把你救出来已经不错了,还管得了马?”原来方才林涧赶至瞧见她深陷沙海,自己又身无旁物施以救助,只得一掌将马击毙,攀着马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拉出来。
      “如今我行动不便,你又不识路。只有相互扶持,才能走出这片沙海。你若还想自己一走了之,还不如现在先将我杀了。”林涧语气里的冷冰大不如常,也不知是生气抑或怨怒。君海棠低头吃着马肉,默不作声,似是心中已有悔意。她和他数次同历生死,情形已与当初大为不同。
      夜间的沙漠寂冷无风,周遭却冰寒异常。君海棠冻得牙关打战,翻来覆去睡不着,而三尺外的林涧亦如出一辙,过了半晌,他终究忍不住,探手将她扯近,“沙漠夜里极寒,能滴露成霜、结水为冰。过来一起靠着取暖,否则明天我二人就该冻成冰干了。”君海棠心里又羞又恼,挣扎不休。林涧叹了口气,“你是义父的女儿,咱们也可说是兄妹,情势所逼,你就将就一晚吧。”
      触到他的身体,有暖流渡来,君海棠终究还是敌不过严寒,渐渐放弃挣动。林涧将她搂过,用外袍将二人紧紧罩住。君海棠一动也不敢动,只深深埋头,耳际传来林涧有力的心跳,渐沉渐快,发觉他原本绵长的呼吸亦忽然急忽慢,想来他也一样有些不自在。
      二人相拥而眠,不再感觉天寒难耐。君海棠日间经历生死,早已疲惫不堪沉沉睡去,手上却越发抱得紧。这可苦了林涧,他口中虽称兄妹,但抱着君海棠时浑身仍无法自制地燥热不安,辗转大半夜困极累极,这才阖眼入梦。
      次日,炫闪的晨光将林涧唤醒,他迷迷糊糊转头,面颊却触到光洁馥郁的一片肌肤,这才想起君海棠此时正伏在他肩颈处沉睡未醒。他原是冷清之人,此时嘴角噙着些许笑意,低了头仔细去瞧她的睡容,不一会竟有些恍惚。
      君海棠忽然不安地动了动,摸索着将他紧紧攀住,“哥哥,哥哥……”双眼仍然紧闭,只怕是在做什么梦。林涧瞬间怔忡,仿佛她那句“哥哥”是在叫自己,他沉吟一刻,像是定了心般,抱着她的手缓缓收紧。待到君海棠醒来,想起昨夜二人依偎而眠,不由得尴尬不已,半天不敢于他对视。
      二人失了马匹,更难行路。君海棠本欲背负林涧前行,他沉思了半晌,忽道:“算了。”摇摇晃晃挣扎着要自己起身,起到一半却力有不支颓然坐下。君海棠上前将他扶持住,“我又不是不肯背,你不用如此逞强。”
      哪知林涧心里苦笑,他双腿原本气血不畅,又被她压了一夜乃至酥麻不堪,如今连试都不能试了。拉扯间,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啼鸣,那声音非驴非马,不知是何物所发。林涧却大喜,朝沙丘远处眺望,“那是野骆驼,你轻功好,赶上去牵了一两头来,我们很快便能离开这沙漠。”
      果然不一会沙丘上出现耸动的影子,数数约有二十余只双峰灰驼,为首的一头却全身披满白毛,竟为难得一见的白驼。它在昂首群驼之前,看样子似乎是领头之驼。君海棠本就是爱美之人,见到美丽的事物更是爱不释手,她掂量着自己虽然内力不济,残留的轻功步法对付这些畜牲该是绰绰有余,当下便打定主意要将白驼驯服。随着清笑一声,她纵步点飘数回,不一会便赶到驼群前里。驼群受惊开始发力狂奔,那白驼更是纵跃得飞快。君海棠猛一提气,飞身骑上驼峰,扯了白驼的头颈欲让它缓速停步。但野驼性子极烈,犹以这白驼为甚,它时而疾奔乱窜,时而摇峰甩身,一盏茶时分过去,仍然不肯驯服,而驼群也离林涧所坐之处越来越远。君海棠渐渐感到力有不支,心想这样下去必然功亏一篑,便使劲扭转驼颈往回转。那白驼被扯了许久,大抵也是有些灵气,远远瞧见林涧,竟然烈性大发,调转了头朝林涧所坐之处猛冲,速度之快,似是要狠狠从他身上践踏而过。
      君海棠大惊,无论她拉、扯、掐、捶白驼,它却是依然如故。她心道可不能把林涧给害死了,不得已暗自运掌,就算将白驼毙于掌下也不足为惜。不料她一掌拍下,内力却空空如也,并未能如愿发出。刚要叫糟,一丝极寒气劲却从掌心激出,劲道之锐,如针似剑,瞬间穿肌裂肤。白驼猛然止步,在离林涧仅有半丈之处摇摇晃晃便跪了下来,一蹶不振。
      君海棠浑身已被冷汗浸湿,跳下驼背惊魂未定,叫道:“呆子,你干吗不避开?”林涧神色如常,却笑道:“我信你,所以把命交在你手上也不怕。”君海棠瞪着他半晌,摇摇头。
      白驼只是猛然受了冰寒四肢行动受阻,过了一会便无异样,经此受挫,它却一改烈性,温顺地跟随君海棠左右。二人有了骆驼代步,一路向西,脚程自然大大加快。野驼认主,大大小小二十几头一起跟着白驼,一路上队伍也算壮观。二人这两日渴了喝驼奶,饿了吃余下的马肉,倒也不曾经受饥渴。晚间傍着驼群入睡,有了第一晚的经历,他们再依偎相靠着取暖,已习惯自然。
      到第三日午后,林涧四下察看,道:“沙漠已过了一半,还有两三日便到西京外围。”此时西北方铃声隐隐传来,却似另有一批人马朝他们行近。
      驼铃响处,载满物品的骆驼马匹缓缓行来,却是一队二三十人的商旅。他们也没料到会在沙漠深处遇到林君二人,皆目光警惕地不停打量。辗转折腾了好几日,林君二人虽衣裳残破,样貌风采却依旧逼人。商旅领头的两人上前瞧仔细了他二人情形,面上都带着些许惊异。
      林涧眯眼细细扫了商队数眼,对领头的两人说:“我们是从天昭回转西楮的旅人,途中遇沙暴和队伍走失。”他二人的马肉早已吃干告罄,林涧当下便提出用几头骆驼换食物和水。领头的商人倒是爽快,令人将大饼干粮和两袋清水送上,却不要林涧的骆驼,只是言语间客气非常,似是不愿和他二人结伴同行。林涧亦不强求,谢了他们继续上路。只是两批人都是前去西楮,一前一后却也和同行无异。
      途中经过几处荒壁,眼见商旅要绕左而行,林涧忙上前和商队领头之人说那边是流沙易经之处,劝其改道。不想那些商人不听劝告,反而一意孤行。果然,待林君二人停下休息,商队又返头折回。那领头的垂头丧气道:“才走不远那些骆驼马匹再也不肯往前行,去探路的人差点儿就淹进了沙里。”至此商队对林涧心存感激,也邀他二人入与队伍一起。只是领头的几人看见林涧双腿残疾行动不便,都颇为吃惊,忍不住多瞧了好几眼。
      走了半日,太阳徐徐西落,前方尽目处沙尘滚滚,仿佛平地升腾起一幕黄云,越来越高、越来越近。君海棠只道沙暴又来了,林涧侧耳细听了一阵,面色变得凝重,“不好,是沙盗。”那些商人却也不见惊慌,纷纷转身从行李处抽出兵刃,严阵以待,倒叫林涧看得暗暗称奇。
      前方黄云滚近,果然夹着马蹄隆隆,不一会骑着快马的沙盗们纷纷从沙幕中窜出,霎时冲至。一时间驼群马匹受惊,嘶鸣啼叫不绝。领头的商人指挥手下迎敌,各处激战。交手之下,同样二十多人的沙盗,竟然丝毫占不了上风。林涧瞧那些商人举刀劈砍,娴熟有力,更像是惯于厮杀之人。忽然一道劲风扫来,君海棠叫道:“小心”回身将来袭之人一掌劈落。
      战了小半个时辰,沙盗损兵折将,眼见占不了什么便宜,几声唿哨后便迅速撤去。商人们重整队伍,仔细清点亦有三人不幸丧命。林涧无意间夸赞他们身手了得,领头的商人却推说常年行走商道,沙盗遇得多了,总得习点武艺带些兵刃防身。
      前行不远刚好有个绿洲,此时天色已暗,大伙儿便在此处扎营歇了下来。领头那商人名叫阿古汗,分了两条毛毡给林君二人。林涧谢过,却有意隔了商队五六丈远,笑道:“我们夫妻二人夜里折腾,只怕打扰了各位休息。”商队众人随即嬉笑起来,有人起哄说:“老弟腿脚不便,还这么有兴致。”闹得君海棠面红耳赤,转过身去。阿古汗盯着林涧的双脚,奇道:“老弟的双腿怎么弄成这样子?可是残了好多年?”林涧却装着苦笑说 :“实不相瞒,就是此前在沙暴里失马扭折而断。”君海棠将他们之间对话听在耳里,心念微动,待到二人歇下,她这才悄悄问起。
      林涧斜睨了一眼商队,不答反问:“你可觉得他们有何异样?”君海棠低头深思,道:“看他们身手,不像商人倒象训练有素的兵士。”林涧面容肃起,补充说:“没错,这沙漠内流沙暗河变幻无常,寻常商旅极少选此道通行。我们骑的白驼乃是罕有之物,价值千金,他们却连多看两眼也不曾,又哪里是什么商人?此中必然有诈。”
      待到半夜,几条黑影缓缓摸至林君二人休息处。刀光骤起,瞬间劈落,竟是要想熟睡的二人身首异处。不料锋刃落下之地软绵异常,举刀那人“咦”了一声。掀开毛毡看去,却哪里有人?
      “居然跑了?”那几人直起身,月下清晰可见,果然不出林涧所料,便是阿古汗等领头商人。“白天那女子一掌便将沙盗击毙,定然不是寻常人。他双腿残疾,我越看越觉得像是……”几人对望之下,心领神会。手下有人来报,道是林君二人的白驼已不知去向。阿古汗道:“他腿残力衰,定然走不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当即下令商队整队匆匆上路。
      营地上空空如也,过了一会,树上细细簌簌声数响,君海棠抱持着林涧轻轻落地,暗自后怕,“还是你多留了个心眼,否则今晚逃不逃得过还未可知。”当下寻回先前藏好的白驼,另取别道回西楮。
      林涧熟悉地形,抄了近路再行一日,已走出沙漠,只待翻过一片山陵,前方西京便遥遥在望。君海棠松了口气,“想必他们是追不上了。”他二人一夜未眠赶路,已稍感疲惫。林涧心下有些疼惜,在她耳旁体贴道:“你靠着我睡一觉,再过半日,便到了。”说着催促白驼放慢脚步。君海棠不愿多加暧昧,连忙坐直身子,不由自主想起当日与君惟明共乘一骑的情形,心下无尽怅然。
      不多时,后斜方马蹄声隐隐,林涧略一转头面色微变,赶了白驼飞驰起来。君海棠如梦惊醒,“怎么了?”话刚出口,身后远远有人喊道:“兄弟,你们昨夜不告而别,可真不是朋友。”林涧充耳不闻,拍打白驼,却是一分一毫也不敢轻慢。喊了一阵,阿古汗等人越迟越近,十数骑人马在后散开网状,欲将白驼牢牢困在当中。阿古汗忽然高声叫道:“西楮摄政王双腿残疾,天下皆知。我们既已得晓你的身份,今天是决计不会让你逃出这里。”话刚落音,利箭飞射而至。
      君海棠吃惊不小,继而转念一想,他是西楮国主之义子,若为摄政王却也毫不出奇。林涧抱住她矮身伏在驼峰上,头顶帻巾为飞箭穿破,黑发披散随风而扬。有两骑奔得较近,弯刀左右相交,林涧策驼之下分心无术,只由君海棠在身前稍加抵挡,却不解其围。他忽道:“你抱紧我。”君海棠反手将他的腰牢牢搂住,另一只手驱使白驼。林涧双手得空,左右开掌,将那二骑击翻下马。又有数支飞箭贴身射过,林涧翻手疾抄,捏了一支用上七成真力,向后方驰近的那骑激射过去。那人心口中箭,惨叫一声便摔下马来。其余正在追逐的人大惊狂呼,纷纷停下,再也无暇追赶林君二人。
      林涧驰离前,隐隐听到身后众人不停地喊“锡克王子”,他眉头紧皱,原先只道是那些人是乌桓来的奸细,却不想他身份如此紧要,竟是乌桓王之子。当下快驰加鞭,不多时赶到西京外城墙下。塔楼守望的兵士远远看见二人,喊道:“这里是兵防要地,闲人不得行近。”林涧在城墙边停住,仰头朗声说:“摄政王回京,叫安督醴出来见我。”这安督醴乃是宋慕浩的心腹手下,坚守西城防护。
      守城的兵士瞧见林涧披头散发,却是不大信,笑道:“安都统就在城楼上,你这骗子大言不惭,当心他下令将你射杀在此。”刚好此时有数人在城墙顶巡视而来。兵士齐呼“安都统”,上前将情形报过。不料过了一会,城墙上忽然增加了数十名兵士,齐齐拉弓瞄向城墙底下的林君二人。
      “安都统有令,这人冒充摄政王企图混入西京,诛杀无赦。”一声令出,百箭齐下。林君二人骤不及防,左右挥掌拍开箭支,狼狈不堪。西楮的利箭非同小可,乃是林涧精心创制改良而成,二人空有武功,亦难以支撑太久,边挡边退出十丈之远,他俩虽无恙,但白驼身上已中了两箭。林涧怒极,伸手腰间摸到一物,心中暗喜,原来自己一直带着这个,倒是忘了。摸将出来,乃是九连发神机箭,他瞄准城头力扣扳机,九支精钢小箭头尾相连,呼啸着朝安督醴所站之处射去。城楼上瞬时乱作一团,数名兵士中箭倒下,最后一支钉在安督醴所戴头盔之上,嗡然不绝。
      林涧喝道:“你们怕是不想活了,竟然用本王所创的弓箭来以下犯上。安督醴,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你头上箭支便是本王的九连发神机箭。”城楼上众将士大惊镇住,安督醴这才战战兢兢下来开门迎接,直呼有罪该死。
      君海棠不想见自己生父,于是对林涧道:“既然你已安全抵达,那我便告辞了。”便想取了白驼离去。不料林涧伸掌拿住她命门,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到得这里,你说我还会放你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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