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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赭杉军也好,墨尘音也好,在近千年前的道境玄宗,也都曾有过做普通道子的时候。和许多普通道子一样,听高功道长讲经听得昏昏欲睡,初学驭气术就满封云山化光追逃,乃至跷掉枯燥的经课、溜去试验新学的道术等,在还是十五六岁半大孩子时,总归没少干过。所不同的是赭杉年长了七、八岁,等认识紫荆衣墨尘音这两个小师弟时,赭杉道长早正式受了道戒,不复是这个童心未泯的年纪了。

      受过中极戒的赭杉军,在高高的龙头赭冠的映衬下,很有些未来岁月里正气凛然、刚毅木讷的风范。

      与赭杉道长同道舍的,则是更早入门的金鎏影道长。金道长已受了初真、中极、天仙三坛大戒,性又勤勉,嗜书如命,每每代替外出宏道的当值功师,登法坛为一干师弟们传道解惑。

      所以这一年,玄宗按惯例选出资质合适奇化之术的道子们专修时,年轻的金鎏影道长,因为有替师授学的经验,无形便成了这群老少不一的专修道子里的领头羊。

      那时还没有所谓的四奇之说,但按金、赭、紫、墨四人后来凑一起的回忆,确定最初相识,就是在这一年的奇化专修课上。只不过相识的具体过程,除了呛声热血并列第一的紫、墨两位道长能讲得头头是道外,金道长和赭杉道长,都只有相视苦笑而已——

      那年专修的开始,一言以概之,曰:乱。

      当然,落实到委因,就不能不知道玄宗的高道们除了修道讲经之外,业余的兼职,还包括给道境的百姓平妖患、超度一些怨灵恶鬼等等。而捉鬼拿妖最在行的,则是专修班开课当天的当值功师,那时的奇部首座钧云子道长。

      来开课清点名册前,钧云道长刚从山下赶回来,连鼓鼓囊囊一包准备送去三清大殿超度的恶鬼,都未来得及传令弟子拿走。专修法会开课是大事,哪怕奇部首座,既兼了第一天的课,就一定要准时来点名交接。

      本来无妨。

      可问题是,他是钧云道长……

      道长身材不高,但很威严,枣红脸膛,长须拂胸,一身月白色道袍,垂拂着长长的鹅黄绦带,仙风道骨四个字,端的便是他老人家步入课场时的第一眼写照。然而,有第一眼,就必有第二眼,虽然能坐在这儿的道子,早该是听说过的了……

      无他,道长的法器而已,无弦,却有柄,外加两个悬锤,倒插在背后,不算太大,只和一把琵琶相仿佛,可是,琵琶反背倒没什么,道长的这个就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没错,就算是玄宗人数最众、专研乐理的弦部,也绝不会有谁把这种俗称为拨郎鼓的小玩具,放大了十来倍来作为乐器兼法器使的,何况是讲究奇门运化的奇部!

      更无奈的是,这专修的所在,是分了上下两层坐廊的经堂,而道长进来时,百余名道子,还有大半未全找到位置坐定。

      于是可想而知道,百余名道子,还是孩子的至少一半。这群未见过奇首的孩子,又哪里忍得住不多看几眼?然后,不知谁噗地笑出声来,疑似拥挤的杂声里,便杂上了清脆过头的槛栏折断之音——

      这时,金鎏影正捧了钧云道长锁鬼的八宝囊往后堂送,赭杉军,按多年后他自己的回忆,该正拿了笔准备蘸墨做笔记。奇化术不同其他,仅易理一块,就足以将任何才学的道子绕晕。赭杉道长不是喜欢死记功师口诀讲解的人,但考虑到金道长再三的叮嘱,和一法堂明摆了要靠年长师兄传帮带的少年道子们……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亮响,五六个孩子,外加一条长得过份的断槛干,笔直就往他这边砸了过来……

      金道长多年之后,在紫道长墨道长毒舌的间隙,曾长叹一声,下了一个赭杉道长深以为然的结论:“那天,该我留着准备笔墨,你去押送锁鬼八宝囊的。”

      理由其实很简单,无外金道长武修路数主守,浑厚雄沉内敛,换句话说,就是不象赭杉道长那样出手威势惊人,也……波及面惊人。

      “喝——圣贤不平托日月!”

      笔未及放下,墨汁与大招齐飞,平平的太极印盘旋而上,形成的气劲,的确连消带托,将几个孩子稳稳接住,只是……惟一的不足,就是威势与波及面方面……

      轰,喇,咯塌!

      小道子平安着地,断槛却整个反弹飞出,和着大招中余势未竭的气劲,乓乓乒乒一路撞过更多的槛干,更多的案几。这一式阴阳并蓄,由阴转阳,说白了就是暗劲阴阳互生,源源不绝,取的便是托天拿月之意。于是被太极印气劲带中的物件,不出意外地也变得有如被暴风挟裹!

      本来有一人可以挽回的,钧云子道长……如果不是一块槛木无巧不巧撞中了飞速转身回看的金道长手上的话……

      八宝囊很沉。

      尤其是金鎏影一听风声,就知同舍的好友做了什么事时,不假思索回身一道云龙掌打出,只盼能减弱些赭道长的大招破坏力。

      可他忘了八宝囊很沉,只手单持的话,被碰上那么一碰……

      一块碎木,一只宝囊,一声坠地,声音混在一片混乱里,极轻极小。

      哧。

      本已往混乱处奔去的钧云道长,以比奔去更快十倍的速度倒退回来。“云龙九现,急,敕天之令,定!”一口气连发了三四个捉鬼专用的净咒,范围之广,几乎覆盖了整个法堂,当然,手上太极奇化印连施,操天道,化两仪,一道结结实实的结界,也于刹那之间,封死了法堂四方上下的屋墙。

      从赭道长大招脱手,八宝囊落地,到钧云子老师飞退施印,实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乱成一团归乱成一团,大多数道子,当时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其实,大部分道子事后,也宁愿不要那么快反应过来的。

      毕竟就算未来的高道,在小孩子时看到没头的僵尸蹦蹦跳跳,只剩一半身子的幽魂飘来荡去,全身是血的伥鬼张牙舞爪,也足以把平时打坐练气时的修心功夫忘得干干净净。而忘干净的结果,不是哇地大哭起来,就是年长些的道子刀剑齐出,掌拳并施,道气与符印交错,惊叫与大喝并存,整个法堂,彻彻底底沦落成一场可比飙风过境的大灾现场。

      “墨尘音,那一次你输吾一着。那般惊叫着痛殴失了大半邪力的鬼怪,何苦来哉?何如吾坐到堂顶的长明灯架上,施施然居高临下地大看热闹来得舒心?”

      多年之后紫荆衣道长闲闲淡淡的原话,却是注定了墨尘音斗嘴会输他一筹的杀手锏。那年才十岁出头的墨道长,拎起几案砸翻了两只挡路僵尸,冲到一处看似比较光亮的所在,然后……很老实不客气地放声大哭起来。

      才哭几声,咚地一下,一本经书却从天而降。那时同样只是十来岁的紫道长,坐在灯架上一边荡着秋千一边看法堂上老师和众多师兄弟围堵鬼怪塞回八宝囊,仍分心看到了灯下这个小不点儿的蓝衣小道子的哭鼻子。于是一伸手,随意揪出怀里的一本清静经,便直接砸到墨道长身上去了。

      “耶,真的在哭?真是……和小姑娘一样的胆小!”

      不过,那也是紫荆衣最后一次说墨道长象小姑娘——因为他话才出口,下一刻,便见本来哭得伤心、怕得要命的小道子,突然如被堵死在巷子里的猫,嗖地就窜到架上亮出了利爪——虽然各自只有十来岁,可是能有资格进这个法堂专修,起码入门筑甚的拳脚刀剑驭气化光什么的,都早已练会得七七八八……

      秋千架,便只有临时变为武斗场的一途了。

      最终的最终,看热闹被成了被热闹看,钧云道长率着年长道子捉完一屋不下数百只的幽魂怨鬼后,屋顶灯架上这场架,仍正斗到忘我忘情的紧要关口所在——

      直到一切乱局的始作俑者赭杉道长,弄明白了金道长连递眼神的暗示后,决心用行动来将功赎罪,直接以极漂亮的虚云纵驭气跃上屋梁,一手一个将张牙舞爪的两个小孩直接揪下地面为止。

      金赭紫墨,四奇少年时的第一次见面,便在这个狼籍的法堂,和气得一口胡子吹得笔直的钧云道长杀得死人的眼神里,成为了后来要靠拼凑互补,才能回忆完整经过的真正事实了……

      少年总是无忧。

      一如,此时的四人。

      “寂寂至无宗,虚峙劫仞阿。豁落洞玄文,谁测此幽遐。一入大乘路,孰计年劫多。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超凌三界途。慈心解世罗,真人无上德,世世为仙家。”

      当!

      清磬悠扬,柱香飘渺,映得石室之内,更加清净庄严。金道长敲磬引诵,赭杉道长严肃认真,于是另两个半大孩子,也乖乖一字一句地跟着诵读起《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来。

      又是晚课时候了。那么,过了今晚,该已禁足了七个整日了吧?

      法堂那次闹得实在不象话。待一切恢复正轨后不久,始作俑者赭杉道长,连同大乱中还不忘同室操戈的两个小道子紫荆衣墨尘音,便一起被勒令前往澄心堂禁足思过。澄心堂在后峰,不大的石屋子里,除开三清道祖法像和供案法器书札外,也就余几只蒲团和空荡荡的四壁了。

      朝课,晚课,面壁,补课……

      这五天来的全部。

      对紫、墨两个小道子来说,不打不相识,受罚后反而有了交情,于是自然的,赭杉道长便被列为了同仇敌忾的对象。只是目前仍在一个屋子里有难同当,又发现赭杉道长除了话少点,做事一板一眼过份了点,倒不至有别的可厌处——

      单看此人在饭时会主动承担起专吃药芹等难以下咽的菜食之诚意,一时,还真没什么理由联起手来对这个师兄大兴讨伐。

      然则小惩大戒,总归是避免不了的。于是落在黄昏后赶来领做晚课兼补讲专修功课的金鎏影道长眼里,便不是今天赭杉道长的龙头冠上多了一张纸折的猴儿,就是后天赭红如火的道袍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粘上了打着大大黑叉的白纸。

      是怎么回事,不用说也清楚,两个小道子摆明了只怕两个师兄不跳脚的窃笑神情,就更足以说明一切了。

      但接下来的……

      却是不等金道长板着面孔训话,赭道长每次都会抢先止了他的话头:“无妨,手工可以养性,他二人借此收心,不失为良法。至于为何会在吾身上,想是吾不小心绊挂到袍冠上所致。好友,且开始今天的课程吧。”

      一边说着,赭道长一边很严肃地接过金道长手里的经卷,唤过两名小道子落座,将话题转向当天需修习的奇化术功课上去。

      持续了三四天同样情形后,针对赭道长的这种小惩,便悄然绝迹无存了,毕竟,没有反应的小惩,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而且功课很难,金道长讲解时虽然一丝不苟,可毕竟时间有限,整整一个白天,还须靠赭杉道长来指导深入的细节……

      ——不过很久之后的道魔大战中,四奇之一的紫道长也好,墨道长也罢,面对着呛声骂阵坑敌拐魔无所不为却仍能一本正经理由充足的赭杉道长,却都会不约而同地想起多年前的这些往事:

      “赭杉,你那时的淡定,和这时的正经,归结起来差不多能算是同一回事吧……”

      为之莞尔的只有金道长,不论当时还是后来。

      时间再有限,也不致于无法讲解细节吧,尤其是奇化之术这种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的存在。好在赭杉木讷归木讷,可木讷不同于呆板,更不同于不懂接受暗示,找出化解问题的办法……

      墨尘音也好,紫荆衣也好,再难相处的孩子,也始终只是孩子啊。哪怕,是未来岁月的好友,心意相通的同修,可在那时,不是仍需要哄着逗着胡弄着的小孩儿么?赭杉和自己,不过是当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然,这样的心念,就算在多年之后的那座桥上,金鎏影道长已不再叫做金鎏影后,他也从未和同样不再叫紫荆衣的紫荆衣道长提起过。

      那是只属于封云山的默契。

      只属于两个年长的师兄,为了两个在气头上的小师弟而不得不为的秘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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