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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The Unexpected ...

  •   他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归来会在全城引起这样的轰动;从底层的城门到顶层的王宫,环城的阶梯两旁都挤得水泄不通。Maeglin若非早已心中有数,就是把讶异掩饰得滴水不漏。年轻的王子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当先而行,自愿充当了引路的角色,而他由Glorfindel稳稳扶持着步上环城,眼中所见,夹道皆是真诚的面孔,耳中所闻,四面尽是由衷的称颂。
      到了最后,他只听得出他们在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与头衔,反反复复。
      直到他上了王宫前的广场,欢呼声才被留在了身后。在王之喷泉边,他停下暂歇,晶莹的水花簌簌洒落,争先恐后、无休无止地投入深不见底的池水,他呼吸着湿润的水雾,好一阵才能平息心中的波澜:“这是为什么?”
      “因为,”金发的领主与他一同隔着薄薄的水幕,重新望向广场外沿仍在殷殷注目的人群,“你让他们相信,大难来临之际,隐匿王国并没有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当初很多人都觉得,迁来此地是个艰难的抉择。外面那个世界无论有多少不尽人意,都永远是家园故土,难以割舍。”
      而且,在这片瞬息万变的凡世大地上,人们其实更希望能找到一个理由去坚信:情义恒久长存,亲友永不相负。
      他没有立刻见到Turgon。Fingolfin家族的次子从山中的葬礼归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私室中,至今还不曾理事,因此代替Gondolin之王出面的是王的女儿Idril Celebrindal,白城的公主。她被列位白城领主簇拥着立在王宫正门前,象征哀悼的素淡衣裙反而衬得一头金发异常耀眼,如同一团辉煌的阳光。Maeglin本来一路都维持着从容的仪态,却在见到她的瞬间微微屏住了呼吸,然后匆匆垂眸,退到一边为他和Glorfindel让出了去路。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见礼问候,Idril就径自离开众人,款步下了台阶。“Ecthelion阁下,我听说你有伤在身。”她目不斜视地从Maeglin身边走过,直到他的面前,才微仰起头站住。他低头望进她近在咫尺的明眸,那两汪浅灰深处闪动的熟悉神采,千真万确只能属于Fingolfin家族。“请回去好好休养。如果至高王遣你归来是担忧Gondolin轻举妄动,那么你不必急于传达他的口信,因为白城目前并无出兵企图。”
      他那七位不曾出城相迎的同僚也围拢过来,关切溢于言表,但他们显然听说了他的状况,因此只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异口同声地催他快回南城的涌泉家族领主宅邸。Elemmakil已经先行一步去安排准备,当他踏进那座数十年不曾涉足的建筑,发现自己几乎忘了这是一度曾视为“家”的所在……熟悉的布局,未改的陈设,从临着花园的小厅中望去,庭院中积雪尚未全消,却已随处点缀着alfirin的洁白花朵,一时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雪。
      小厅的壁炉里已生起了火,侍从帮他脱去了斗篷,端上了热茶。
      “我很快就走,你要好好休息,别掉以轻心。”金发领主看他喝了半杯茶,犹不放心地叮嘱,“我已经派人通知了Pengolodh,他应该不久就会过来。外门的医者说不像是中了敌人武器上的毒,希望没有大碍。”
      “等等,”他放下杯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之前在峡谷出口的悬崖上,Maeglin殿下说话时,你为什么神色不对?”
      “我就知道逃不过你的眼睛。”金发领主微哂,“是那位殿下的措辞——你和Elemmakil当时都不在场,所以并不清楚,可我却知道,他最后的一句话,正是当年王上说来欢迎Lady Aredhel回城的。”
      他默然。他从来都不奢望Maeglin会对那些旧事一无所察,而倘若这就是对方知晓后的反应,他竟觉得并非不可接受,因为细想起来,那其实要算相当孩子气的举动。
      “有些话我本想等你好些再说,但现在看来,还是先说了更好。”Glorfindel读出了他的想法,不禁摇了摇头,“当心Maeglin殿下。他年纪虽轻,用心却一点也不单纯。平心而论,他才华出众,处事通常大方妥当,平时不平易近人也无伤大雅。然而你要知道,他对你怕是有些心结——你这次离开前不是就亲身经历过?”
      经Glorfindel提醒,他也想起了那一次Maeglin是怎样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追问他,在蒙受祝福、干戈不动的Aman为何能磨炼出这样出类拔萃的身手。
      “坦白地说,他这样做,我反而看不透。”Glorfindel皱眉,“他既然不是逞一时之快的莽撞之辈,就应当明白,这种处心积虑戳人痛处的做法只能疏远你也连带着疏远了我,并没有半点好处。”
      他静了一刻,抬头望向墙上Ringlach的银蓝剑鞘——Elemmakil已经命人把它挂回了原处。“也许,他只是在迁怒。”他慢慢地说,“以他的立场,本来就没有亲近我的理由。何况,他是……她的儿子,更是白城的王子。别说他只是迁怒……哪怕他恨我,我也不会因此而怠慢了我应尽的义务。”
      “……”Glorfindel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多少年了,你还没发现?总这么理智,注定要活得辛苦。”
      “我知道。”他回过头来微笑,“但如果这就是问心无愧的代价,那么我会心甘情愿地偿付。”

      Turgon终于召他前往王宫议事时,已经是十天以后。他带着Elemmakil来到通往王宫正门的宽阔台阶下,远远见到Pengolodh带着一个学徒从学者塔那边穿过广场匆匆走来,便停下了脚步。
      白城的王室学者人如其名,Noldor和Sindar两族的血统同样明显,可又异常协调——暗绿的学者长袍正适合瘦长的身量,一双浅灰的眼睛虽然不曾见过双树之光,却是非同一般地明亮[1]。
      “Pengolodh大人,多谢您的药草和建议。”他等学者走近,一边配合着对方的步子走上台阶,一边由衷地说,“我的伤已经痊愈了。”
      “治标不治本罢了。”学者扫了他一眼,做了个“不值一提”的手势,修长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墨水的痕迹,有红有黑,煞是醒目。“Mirröanwë要想持久,hröa和fëa缺一不可。我所学的只够医治hröa的创伤,fëa的问题无能为力。你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连我也帮不了你。”[2]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不过他只笑了笑,不以为忤,因为城中人人都知道,王室学者Pengolodh向来直截了当,从不浪费时间。Pengolodh的博学常常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然而他生在Nevrast,不管用Noldor还是Sindar的标准来看都堪称年轻,他真正用来钻研典籍、积累学识的时间,很可能只是此地绝大多数居民年纪的零头,却能从一众不乏流亡Noldor出身的学者中脱颖而出,这除了天赋过人,毅力和自律也必不可少。
      他们从金银双树之间穿过,眼前就是王宫所在的白塔正门。他的目的地是Turgon的私人议事厅,需要从这里沿着外围的走廊绕过大厅,然而他转身准备与学者道别时,却发现Pengolodh也向这边迈开了脚步,要走的路似乎与他相同。转念一想,他明白了:“王也召你前来?”
      “对,”学者脚下丝毫不缓,“前几天王上命令我整理有关留在中洲的Teleri一族和造船工艺的资料,今天通知我送来。”
      学者身后的学徒捧着的大批书卷和图册,想必就是那些资料了。然而Teleri和造船……他心中忽然一动。不,这无关那场发生在大海彼岸的不幸……想到这里,他惊觉自己尽管还谈不上心平气和,但长久以来这却是第一次,他不必动用全部意志去平息那些记忆引起的纷扰。一念及此,他竟有短暂的迷惘,等回过神来,再去细想先前灵光一现的模糊念头,已经不得要领。
      就这样,他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已到议事厅前。守在门外的卫士为他们打开了门,与此同时,等在门口的传令官提高声音,作了通报。
      这确实不是他料想中的单独会面;恰恰相反,白城的首脑人物几乎齐聚一堂。多年不见,Turgon乍看并没有什么变化,隐匿之城的王神色如常地端坐在长桌一端,只是周身全无装饰,连王冠、额环之类也一概不见。Turgon下首左边坐着Idril,同样是素颜常服,无形中让坐在王右边的Maeglin那一身纯黑少了几分突兀。以Glorfindel为首的众位领主依次分坐两侧,金发友人对面空着的座位显然是留给他的。令他惊讶的是,鲜少参与政事的Aranwë也在,还有一位年轻精灵站在这位王室亲族背后,赫然是Aranwë的儿子——与Elemmakil交情甚笃的Voronwë。
      等他和Pengolodh都见礼落座,Turgon示意侍从关上议事厅的门,又沉默了片刻,才平静地开口:
      “诸位都已知道,我们迁来此地,乃是众水之王促成。”
      这不是他熟悉的Turgon的嗓音。沙哑、疲惫,就像Bragollach的烈火过后,砾石尽现、难以为继的溪流。然而当他望向长桌尽头的人,却发现蓄在那双眼睛深处的光采犀利依旧。
      “因此Gondolin何去何从,不全由我们决定。”
      众水之王Ulmo曾二度给Turgon送来讯息,指定群山环抱之中的Tumladen谷地为修建隐匿之城的地点,这对Gondolin的国民来说并不是秘密。然而白城居民还不知道的是,不久以前,Ulmo施展力量,沿Sirion大河溯流而上,借着梦境向Turgon重申了Noldor的判决和当年在Nevrast作出的预言。数百年安居乐业之后,Dagor Bragollach这场突如其来的惨败,无疑标志着命运的潮流已经改变方向。
      “‘Noldor的真正希望乃在西方,来自大海的彼岸。’”末了,白城之王说,不像介意自己嗓音的异常,“然而诸位想必也很清楚,航海并非Noldor所长。”
      一时满座寂静。Turgon并未明言,但无论是否亲历,几乎人人都想起了那段早在日月诞生之前发生在彼岸海滨的过往。阳光从长窗中照进来,却被吹过瞭望山顶的朔风剥夺了热度,洒在地板、长桌乃至众人身上,不带一丝暖意。在王右边下首,在他斜对面,Maeglin自然而然地抬眼望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移开。
      “现在我们将作另一种尝试。”
      话一出口,白城的王微微一顿,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这么说,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把目光投向坐在长桌另一端的王室学者。Pengolodh旋即起身,从学徒手里拿过一卷羊皮纸,向众人徐徐展开。
      “……造船。”
      会议持续的时间不长。既然王命已下,余下的就是种种细节,诸位领主需要时间考虑周全,拿出详尽可行的计划。只是临结束前,年轻的Voronwë出乎意料地提出要做使者出城南下,但Turgon不置可否,只让他先回去与家人——尤其是他母亲——好好谈谈。
      Turgon示意他留步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惊讶——自从回到白城,他就在等待这一天。稍后他跟着Turgon离开议事厅时,不可避免地与立在王座旁的Maeglin擦肩而过,然而那位王子这次似乎失去了对他的兴趣,视线穿过长窗落在外面的蓝天深处,竟显得有些茫然。
      Turgon带他走上通往白塔高层的阶梯,径直到了自己的私人书房。Idril曾经提到,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Turgon都是孤身一人在这里度过;令他略感安慰的是,尽管如此,这里并没有变化,一切都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落座的同时,王室的卫士和侍从全都按照吩咐鱼贯退出门外,而门一关紧,Turgon就命他讲出Fingon要他转达的口信,丝毫没有耽延。
      “我‘明智通达’……Findekáno这样说?”听他说完,坐在书桌后的Turgon轻轻一哂,“他想必不知道,我之所以还能‘明智’到底,仅仅是因为众水之王的及时干涉。那时我站在山巅,甚至察觉不到风有多冷,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复仇。”
      他回来后已经听说,是众鹰之王Thorondor将至高王的遗体从Angband抢救出来,安置在北面的高山上,而Gondolin之王闻讯亲自前去,为父亲修筑了朴实无华的埋骨之所。明灯既碎,其光不再……葬礼上,连绿树家族的Legolas那位出身Sindar的歌手都无法唱完挽歌,可想而知Turgon心中感受如何。
      “你已经知道,我并不宽容。”Turgon望向窗外,“有些人、有些事,我决不忘却,永不原谅。”
      他看着Turgon的侧影,眼前浮现的却是乍闻噩耗时的Fingon。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张口时却化成了简单的一句:“王上,请节哀。”
      Turgon不动,也不答,隔了一刻才开口:“……是我离开了他。Findekáno尽到了责任,我却没有。我来到这里,远离可能的战乱毁灭,为的是保存希望——”慢慢吐出这个词,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有自嘲,也有苦涩,“然而我没有意识到,这会是个何等昂贵的希望。”
      他默然。这世间有些不幸,本就不存在言语可以纾解,而那种心如火焚却无能为力的煎熬,他并非没有体会过。何况,他能想到的任何理由,Turgon都必定心中有数。
      “你说,Artanáro和Ninqueil都被送去了Círdan的海港。”又隔了一刻,Turgon说,嗓音更加沙哑低沉,“这么多年来,我这个Nolofinwë家族的次子都在作壁上观……没能全力支持父亲,没能保护惟一的妹妹,到头来,竟然连这样的事也帮不了我的兄长。”
      有一瞬,他必须集中全副精神,才能抵挡海啸般席卷心头的痛楚:“……也许在这不完美的尘世里,我们谁也不能避免遗憾。”
      Pengolodh终究是对的。有些创伤并非属于□□,所需的绝不只是足够的时间与高明的医术。
      不知过了多久,Turgon不再凝视窗外,而是回过头来,望定了他的双眼:“Ecthelion,你回来时,众水之王对你说了什么?”
      尽管他还不曾详细汇报,但Turgon显然对他的经历了如指掌,不过细想起来这并不奇怪。计算一下时间,他渡过Sirion大河时,也正是Ulmo再次向Turgon送来警示的时候。
      “他说,我们很少被单独一种渴望打动。”他应道,没有犹豫,也无意隐瞒,“我所追寻的,从来不曾也从来不会彻底失落。”
      一个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而改变,走上一条始料未及的道路,然而那并不能注定旅途的终点;正如上古时代,众位Valar自时间深处、Eä之中一点点雕琢出Arda的形貌,功成之时却不是它的结束之日,而是它真正的开端。

      数月之后,经过尽可能周密的策划和筹备,第一批信使身负王命,经由干河秘道离开隐匿之城,沿Sirion大河南下,目的地是大河的入海口。不出众人所料,Aranwë之子Voronwë没能入选——他身为家中的独子,年纪尚轻,又是双重意义的王室亲族,Turgon要求慎重为上,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情理之中。然而谁也未曾预见到的是,信使们出发不久,百年不遇的异事就降临到了白城——众鹰之王Thorondor从城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访客。
      他赶到白塔脚下时,那两个身上还沾着血迹和泥土的少年正被卫士严密看守着,仍在惊疑不定地四面环顾,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到侍从通报,一高一矮的两人都回过头来,其中较矮的一个跨上一步,明显是准备摆出镇定交涉的姿态,但看清他后,少年眼睛忽然一亮,把先前的迷惑和顾虑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Ecthelion大人!”
      Dor-lómin的人类Galdor的长子Húrin难以置信地叫道。
      “您怎么在这里?这是不是说,我们到了北境的某个地方——”
      “不,不是,”他也认出了那两个少年。他熟悉Edain人的习俗,知道Hador之子Galdor的两个儿子从小就被寄养在母族Haladin家族生活的Brethil森林里,上次回到Dor-lómin还是在骤火之战以前。
      “你们到了Fingolfin之子Turgon的国度——Gondolin,水乐之岩,也就是你们传说中的隐匿王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The Unexp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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