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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八章 ...

  •   第八章
      北王踏过青草横着的路径,向大门口走去。北殿众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好,均是纷纷躲避。只有许宗扬象暗处的猫一样偷看着他,却只是远远的跟随。
      “廿九春秋绵冀北,六千岁月颂贤王!”
      这幅对子仿佛给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他想着喊人摘下,却心念一转,没有开口。他终于走到了望楼之下,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六千岁,您老人家要上望楼吗?一年多都没有打扫了,也不知道还结实不结识!”北王府的门房终于忍不住跑上去开口了。他忐忑的望着自己的主人,今天东王的诸多举动他全看在眼里,所以表情上也不由得有了几分同情的意味。
      “你先下去!”北王沉声说道,部下眼中的关切比那副对子还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他只是想独自一人呆着,在整个天京也就只有这望楼能接纳他了。
      他试了试望楼的台阶,好在还稳固。这是他亲自监工修建,用的是从静海寺拆下来的优质木材。北王慢慢的爬上了望楼,门卫并未说谎,自从甲寅年(1854年)元月,他被东王夺去了城防守备重任后,这座望楼就再也没有打扫过。楼梯的栏杆早已铺满了尘土,上面曾经夺目的红漆也在风雨侵蚀下变得斑驳。
      这一年多来,他在做什么呢?北王苦笑,他付起了建设天京的重任,用皮鞭驱赶着那些刚刚放足的江南小脚女人,为各王府修建宫殿。曾经被东王提及的天王府御沟木桥已经拆除,一道石制的五龙桥横亘南北。
      他终于登上了望楼绝顶,却颇有些气喘吁吁。一年多未曾亲临前线,他感到自己的体能下降了不少。以前,他一天跑上跑下好几回,也从来没有如此过。但北王心中升起一份倔强,重新以一种战士的姿态立于望楼。一年多前,他也是如此站立在望楼的。不过那时候,所有天京的男女都匍匐在他的脚下,听从他手上五色小旗的调遣。望楼崭新的红色夺目在他的周围,使得他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如今,曾经的火焰变成了残烬,和周围斑驳的红漆一样寥落着。
      他曾经和东王有过短暂的蜜月期,或许是因为一年多前杨秀清因眼病卧床,无法理政。那时,他亲自发诫谕悬赏重金找医生给东王医治眼睛,就是东王现在戴的墨晶眼镜也是他韦昌辉花大价钱从一个洋商手里买来献上去的。
      早知现在,韦昌辉的心中涌起了一份杀意,但现在后悔却已经晚了。机会只有一次,失去了就不再来。而且,他又怎么知道杨秀清会在定都两年后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专横跋扈令人难以忍受呢?东王,为了展示天威莫测,是连身边的亲信都舍得下手的!
      这次,东王是要借着韦滨的案子来杀自己了。
      北王府五丈高的望楼尽管废弃,却依旧是天京城最高的建筑之一。在北王的眼前,只有城外雨花台畔的大报恩寺塔卓绝地矗立着,其上琉璃瓦金光刺眼,便如同东王不可一世的权威般压迫下来。他的目光中闪出不敢在人前流露的愤恨,双手也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望楼的围栏。
      杨秀清的脸渐渐在他的视野中清晰起来,那诡谲的独目隐匿在大墨晶眼镜之后,却不知他玩的花样都已经让韦昌辉看得一清二楚。只可惜,看清楚是一回事,敢不敢反抗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与东王同为天父之子,但东王手里握着“天父下凡”的独门绝技。当杨秀清借以天父之口惩罚天朝众人时,便是天王也须屈从于他的淫威之下。但他绝不是天父,而是撒但(撒旦)下凡。他要危害天国,也要重蹈《圣经》中该隐杀弟的传说。
      但是,在这个纷繁复杂的朝局中,谁是该隐,谁又是亚伯,彼此间的角色往往互换,就是东王北王也无法最终理清二人之间的冤孽。
      蝙蝠开始在他的周围飞舞起来,间或发出一声声奇怪的鸣叫,那是地狱中的孽畜,在所有的走兽中,只有它们具有着鸟类的翅膀。北王一惊,然后发现自己在望楼上已经呆到了傍晚。
      “黄昏到处蝙蝠飞!”
      不过,他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也在独处中定下了犹豫已久的杀心。
      天边的火烧云便如血海般在目前荡漾,把整个天京城铺垫成一片血腥的红色。北王松开紧握着护栏的手,握得久了,手指间有种异样的麻木。他举起来手放在眼前,只见指甲缝中布满了红漆的碎片,就如同鲜血的色彩。他相信,如果不靠着自己双手力挽狂澜,这座由天朝将士辛辛苦苦打下的城市将最终由东王演变成《圣经》中提到的,被天火焚毁的所玛多。
      罪恶往往假以正义之手施行,直到死,他也没有认为自己是错的。
      该隐杀弟,他韦昌辉难道就不能为了天国及自己全家的荣辱献祭哥哥吗?亚伯拉罕把独子摆在上帝的祭台上,而他献祭哥哥的事迹也必将在很久之后由天王删改圣经增加于卷末。北王为心中崇高的念头感动起来,几乎在如血般红烈的落日下流出眼泪。
      他凝视着残霞的尽头,穿过眼前诸多蝙蝠飞舞的阴影,幼时的情形仿佛再现,小小的韦正骑在哥哥的身上,正拿着哥哥刚刚给他折下的树枝当马鞭挥舞。韦滨嘻嘻的笑着,他是一向的好脾气,所以尽管身上已经吃了几鞭,却也并不着恼,他是心甘情愿的给弟弟当马骑。
      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看了看,果然是许宗扬。这时候,也就只有他能来了。不是安慰,而是作为干大事的同谋。一丝微笑如蝙蝠的影子在他脸上罩过,转瞬间又不见了。
      “六千岁!”许宗扬不愧是曾经的扫北大将,上来后脚步沉稳,气不长出。
      “你来做什么?”北王明知故问。
      “我来是想说,六千岁就算不杀韦国兄,东王也会要他的命!”许宗扬并未压制声音,十分洪亮悦耳,但望楼下面的人是听不见的。
      北王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露出一份锋锐。虽然是在只有两人的望楼,却也不觉随之左右回顾。
      “六千岁,在这里,你我之间的言语只有真正的天父听得见!”他笑了一下。
      “杨秀清不是天父吗?”
      “他不是,他是妖,天国的兴亡全在北王身上。自古吴越之地便有勾践卧薪尝胆,六千岁正如同勾践,久后自然会替天朝诸位被杨秀清压制的忠臣出头。”
      许宗扬的话语说到了北王的心坎上,半晌,他才半真半假的说:“起初,本王的确是想委曲求全的!”
      “卑职从来就没有认为六千岁怕过!”许宗扬轻轻一笑:“六千岁,天王派人刚刚送来袍服一件,他定然是听蒙丞相说了您的委屈!”
      庄严的钟声在此刻响起,那是天王府晚饭时候例行的奏乐。因为距离得远,所以诸多喇叭唢呐的喧嚣声都听不见了,唯独留下这黄钟大吕的悲鸣回荡在天京城的上空。蝙蝠们吓得发出尖利的呺声,“扑棱扑棱”的在二人身侧乱舞。
      “杨秀清这些天又任命了几名新丞相。他在陈玉成之后又提拔了李以文、陈仕章等人。他们都不是金田团营时就入军的。杨秀清用这些新人,是想借此打压忠于天王的老臣,最后的目的一定是想谋朝篡位。”许宗扬的声音从钟声中传来,有种振聋发聩的警醒。
      北王默然,就在几年前,他还曾经和杨秀清等首义诸王共处一室,商议军情,同寝同食,感情好过亲生手足。
      “六千岁,杨秀清这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许宗扬在钟声共鸣中又加了一句。
      北王转头向褪色的夕阳望去,想像中那骑着哥哥当马的小儿渐渐爬远了。他点了点头,看来韦滨是非杀不可了。
      “六千岁,”以许宗扬对北王的了解,自然看出他已经下了杀心,便又开口禀报:“天王的使臣还在府中等着北王……”
      “你怎么不早说!”北王显得有些着急,便“蹬蹬”的跑下望楼,“是蒙丞相还是天驸马?”他急匆匆的追问了一句。
      “启禀六千岁,是天驸马钟万信!”许宗扬的声音从上方响亮的传来。
      天京事变之后,所有亲入东王府参与杀害杨秀清的人,只有这个天驸马钟万信逍遥法外。

      北王生日后的第二天,容秀约好黄蕙卿一同去看望苏三娘。昨天从北王府出来,她们曾经顺路走访过,但丞相衙的看门人告诉她俩,苏三娘已经调去了仪凤门,不过,明天换防,她应该能够回家。
      自罗大纲死后,苏三娘家的小院名称却已经改变,以前门口悬挂的“丞相衙”的木牌业已摘下,换了苏三娘职位:“指挥衙”的牌子。
      容秀跑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环,门内立刻传来了急促的脚步。苏三娘早已从守卫那里听说了翼王娘今天要亲自到访,所以听到动静便迫不及待的出迎。
      大门一开,容秀立刻松了口气,她眼前的苏三娘比起先前并未有多大变化,脸上干干净净的,看不出哭过的迹象。苏三娘的衣着依旧是那样的利索而整齐,脑后盘着的发髻也分毫不乱。尤其令容秀感到兴奋的是,她腰间别着的两把手枪看上去比以前锃亮了许多。
      “翼王娘!”一见温文高雅的黄蕙卿,她便欲长跪为礼。
      “妹子使不得,咱们姐妹用不着这样!”黄蕙卿急忙握紧她的双手,止住了苏三娘下跪的动作。她仔细的审查了一下苏三娘的脸,却比容秀看得深刻多了。苏三娘的悲伤可不是写在脸上的。她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随着苏三娘走进了小院。
      小院中赫然起了一座新坟。
      看见黄蕙卿和容秀都不由得止住了步子,苏三娘笑着解释:“九千岁本来给大纲找了清凉山的一块墓地,但我禀奏了九千岁,还是埋在这里能朝夕相对。”
      一个月前,她用黄缎裹着罗大纲的尸体,亲手把他埋下。苏三娘作这些事情是如此的细心,选择的墓地正好紧挨着院中的槐树。此刻,槐树的阴影在午后缩聚成小小的一片,却也恰巧给罗大纲坟丘罩上了一荫难得的阴凉。
      知了在槐树上不知疲倦的叫,真象极了容秀曾经目睹的那个血腥的午后。
      她走到坟前,属于天朝名将罗大纲的便只有这小小的一丘泥土了。容秀突然打了个寒颤,她是那么年轻,只有十七岁,还未曾深刻的领略过死亡。在这战火包围着的天京,也许,自己就是下一个。这时,只听到苏三娘遗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天王府门前的照壁经常贴着天王的诏旨,上写着他梦中会见天父天妈的,我怎么就睡着了一个梦也不做?”
      容秀听见几乎淌下泪来,她不敢让苏三娘看见,只有面对着罗大纲的墓碑,拼命忍住。
      苏三娘却似乎全无察觉,她招呼二人进正屋落座。容秀跟在黄蕙卿身后,才一踏入房门,不禁为着眼前的情形一怔。
      只见迎面的粉壁上赫然挂着一副字画,竟然是年初张国梁赠送给罗大纲的一笔虎。
      那一笔虎同时落入苏三娘的眼中,她目光中完美的克制终于裂开了一道痕迹,自从罗大纲死后,撑着她活下去的便只有对张国梁的仇恨了。
      黄蕙卿却不知道这字画是谁的手笔,当初容秀自大报恩寺塔游历回来,虽然跟她说过邂逅张国梁之事,却未曾提及其中相赠字画的相关细节。
      黄蕙卿走到一笔虎下,抬起头观看。她出身于广西贵县刀笔世家,虽然也耳濡目染写得一手好字,却不大懂得品评书法。观看了片刻,她才笑着说道:“我是说不出字的好赖的,不过看上去却也洒脱!”她说完回头,赫然看见苏三娘脸上的伤痛,不禁一呆。
      “不瞒翼王娘,”苏三娘突然展颜一笑:“这一笔虎是江南大营张国梁当初送给先夫的,小女子挂在此处,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杀夫的仇恨!”
      黄蕙卿起初脸上不免在惊讶中混合着同情,到后来却不由得因理解而钦佩。她虽然外表温文柔弱,内心深处却甚是刚烈。翼王现在西征前线,虽是主帅,但以他身先士卒的个性,又怎么能够保得准万无一失。黄蕙卿不敢确信,自己如果知道翼王的危险后是否也能有苏三娘这般坚强。
      她暗中叹息,良久才关切的说了一句:“三娘,你现在在仪凤门当差,可万事要小心。要知道江南大营的张国梁最是狡诈阴险!”
      苏三娘又是一笑:“我只剩下了这条命,自然要好好的珍惜。翼王娘放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是说什么也要死在清妖张国梁的前头!”
      她恢复了爽朗和洒脱,泰然自若的在仇人的书画下侃侃而谈。多年的江湖闯荡,她具有着独特的坚忍顽强,深深知道苦痛虽然深邃和长久,但却需用坦然的外表埋藏。
      “咦?”苏三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歉然说道:“快到中午了,看我这没眼色的。王娘和陈承宣都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她不容分说的替她俩决定了下来,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发号军令时候的威严。“对了,”她又笑着说:“我今年学了不少烧菜的本事,还没有机会露一手呢!”
      嫁给罗大纲后,为了照顾丈夫,苏三娘学了很多她以前不屑的技能,争取作个丈夫挑不出理的小娘子,现在却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直到罗大纲死在这个院落,也未曾有机会吃上几次她亲手做的饭菜。
      容秀随苏三娘挽起袖子,正欲跟着帮忙,突然听到府外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几个人走出去一看,却是东王府的承宣陈奇志。
      他的身后,有着二十多人的乐队,都是喜气洋洋,手里拿着喇叭和唢呐,在苏三娘府前吹吹打打。
      “苏三娘接东王诰谕!”陈奇志在乐声中展开一副金灿灿的,绸布制成的诰谕,悠然的开口。诰谕的背面,赫然绣着两条粗大的五彩蟠龙。东王非常喜欢这种民间传说里的动物,所以虽然天王在上帝教最初的著作《原道觉世训》中把龙王贬斥为龙妖,但在癸好年岁尾,东王便已经进言天王,赦免其罪孽称之为“宝贝龙”。
      陈奇志朗朗的念诵起来,虽然在阅读中不免白字横生,却已让跪着的苏三娘听得明白。她脸上喜气横生,东王这次的诰谕却是在称赞她的功勋,赐给了苏三娘女丞相之职,也让她从仪凤门调离,去负责天王府的守卫。
      苏三娘听完后谢恩,这诰谕中只有一点让她感到不足。不过,她虽然不愿从直面江南大营的前沿撤走,却也不敢违逆东王的手令。
      容秀听见了替她欢喜,庆幸苏三娘不用再面临危险。她又想,东王调苏三娘去天王府守卫,说不定也有一番回互的心意。本来昨天,杨秀清在北王生日上飞扬跋扈的那么一闹,容秀心中对他有几分不以为然,现在却突然对他的细心有了几分感动。
      “苏丞相,恭喜升官。”陈奇志笑容可掬的说着。他收起了诰谕,带领人马回东王府。锣鼓和唢呐合奏的声音随之远去。虽然曲调乡俚鄙俗,听起来却也喜气洋洋。
      在苏三娘家吃完饭,容秀随黄蕙卿走回翼王府。翼王娘此次外出并未带别的随从,只是跟着容秀单身前往。她性格中的这一点却与翼王相同,都是不喜欢奢侈和排场。
      她俩回到翼王府门口,却见西边堂子大街东王府的方向围着水泄不通的人群。翼王府的掌门人并没有发现王娘已经回来,他的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伸着长长脖子的向东王府的方向张望。
      “怎么回事?”黄蕙卿向守卫问道。她也有些好奇,但东王府前人群围的密密鸦鸦的,看不出究竟有什么事情引得众人如此好奇。
      “黄王娘!”翼掌门急忙长跪为礼,他随之起身奏禀:“是北王在东王府门前杀韦国兄呢!”他的脸上茫然中又夹杂着几分兴奋,那是种低等阶级看见位高者倒霉时不由自主的幸灾乐祸。
      “听说,是韦国兄和东王副王娘的表哥争一处房子,得罪了……”他接下来的话语被黄蕙卿严厉的目光制止。守门人吓得一缩脖子,不由得向天上望了望。天父下凡时往往涉及人的阴私,谁知道,这时候上帝是否在天上窥探着他这个小人物呢?
      西边的人群传来一阵大哗,竟然连韦滨垂死前的惨叫都遮盖住了。黄蕙卿手一颤,她却和容秀不同,是在以前就认识韦国兄的。
      韦滨和韦昌辉、韦俊兄弟丝毫不象。这不禁体现在他平平的容貌,就是韦滨性子中也有份常人的自私和琐碎。他不过是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的乡下土财主,总想着能占别人点小便宜,但在大事上却没有魄力狠毒。韦滨的本质不坏,如果佃户缴租的时候份量短少,只要冲他哭着央告,他也会唠唠叨叨的软下心肠。韦滨卷入了这场造反,甚至在弟弟强硬的命令下烧了自家美丽的庄园,都是被迫无奈。
      黄蕙卿回忆着以前曾经与韦滨同在永安守城,他见到血总是吓得闭上眼睛,往往引得女兵们毫不客气的嘲笑。不过,他的脾气很好,从未仗着自己国宗的身份而发火。他这次与东王府的人抢夺宅子,也的确是对方欺人太甚。

      翼王府西边的东王府金碧辉煌,在天京城的华丽仅次于天王府。它占地极广,显得仅隔着一条街的翼王府难免寒酸。自从与东王府比邻而居,便能经常见到各种残酷的刑罚在其前方的广场上演。只是,围观的群众,哪一次也没有这次人多。
      北王亲自担任着监斩官,他的表情堪称完美,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哀伤。只可惜他的这番做作,却未曾落入东王的眼底。在这次五马分尸的刑罚中,高高在上的九千岁一直躲在东王府后院方池中的水榭,他贪图着荷风送爽的凉快,所以并未到场。
      刚刚东王府的参护来报,北王正在府外以五马分尸的刑罚惩治韦国兄替东王出气,特来邀请杨秀清同去观刑,却让东王以午睡之名拒绝了。
      一杯清茶在几案上袅柔着水气,这是参护告辞后由傅善祥亲手为东王沏上的。在傅善祥的影响下,他的审美情趣有了不小的改变,也能够欣赏和使用景德镇的白瓷茶杯了。在这之前,他都是喜欢描金斗彩盖碗的。不过现在杨秀清却不愿喝茶,他微微有些倦意,不想因为茶水的缘故提神。
      傅善祥斜签着坐在他半躺的床榻边上,用轻柔的嗓音给他诵读着《东周列国志》。荷花的香气仿佛带着点淡淡的粉色,柔曼在二人的周围。这些荷花都是在初夏时节由水营抽调来的士兵亲手种下,为了布满广大的湖面,着实费了些工夫。
      茶水渐渐没有了温度,荷花的香风也在午后的微风中变得淡然。
      傅善祥偷眼观瞧,只见杨秀清已经歪在了枕头上,他合着眼皮,似乎在香风薰然中沉沉睡去。傅善祥放下手中的《东周列国志》,顺手端过杨秀清的杯子喝了一口,润润干燥的喉咙。
      “怎么停住了,本军师还想听呢!”杨秀清还是闭着眼,不满的言辞却已经脱口而出。他难的闲一回,怎么也不愿别人违逆于他。
      傅善祥暗叹一声,看来这只老虎在睡着的时候也是蛮警醒着的。她又拿起了书卷,信手一翻,却是《晋惠公大诛群臣,管夷吾病榻论相》的回目,不禁一愣。
      “怎么不接着念!”
      “小女子看见《晋惠公大诛群臣,管夷吾病榻论相》这一章,心有所感,所以停住!”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种金陵人特有的尖锐。
      傅善祥听刚才参护禀奏,早已无心在书卷上萦系。这下子借题发挥,她虽然对东王畏惧之心占了多数,但关心却也是发自真诚。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东王,她是豁出去了,不把一直藏在心中的警示告诉他,她不甘心。不过,她却也知道,杨秀清并不会因此把她怎么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秀清独目柔和的瞅着她,心中却在回忆着这一回的内容。
      “其实小女子所感的只是这回的下半部,就是‘管夷吾病榻论相’。说的是:管仲病死前,曾经劝说齐桓公不要用小人。并特别指出,齐国的小人便是易牙,竖人貂和开方。这三个人,所做之事无不违背常理。易牙把亲生儿子烹制成羹肴给齐桓公品尝,竖人貂自宫……”傅善祥说着脸一红,东王不禁笑一笑。
      她急忙加快了语速说下去:“竖人貂作宦官侍奉齐桓公,卫国公子开方抛弃太子之位来到齐国借以亲近齐桓公。”
      “你究竟想说什么?”东王不耐烦她的掉书袋,便盯着她清秀的面容,狐疑的开口了。
      “我想说,北王今天在府门前把韦国兄五马分尸,所作的事情也是违背常理的。就像书里这三个人一样。东王要不想与北殿结怨,就赶紧出去阻止,估计北王也会等着九千岁的宽恕。不要让双方都把仇怨越结越深!”
      “你一个女人,知道什么?”东王怫然不悦,“就凭六弟?”他不由得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要不是当初因为家里有钱,也不会混上个北王。”
      傅善祥不禁摇头:“北王为人最是坚忍,他虽然是富家子弟,却没有娇气。以前他指挥战斗,虽然身染重病,却依然让部下扶他上马继续主持战局!东王与此人结怨,先不说天朝的荣辱,就是自身的安危也难以保全!”
      “他敢?他这是在对本军师表忠心呢!”东王还是不在意,他想起了北王高大的身躯在他身边躬下,用谄媚的言辞说着:“小弟肚肠稚嫩”云云,不禁得意的一笑,右颊上显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九千岁,没有人不护着自家的兄弟,他连自己的同胞哥哥都能处以五马分尸的酷刑,又怎么会对九千岁忠心?北王这么做,居心叵测!”
      “他能做什么?”东王哂然一笑,“在外作战的将领无不是我亲手提拔,这天京城的五万人马,又有那个不是听我的话。我正是想让北王他们都怕我,所以不敢为非作歹。”
      傅善祥不由得语塞,他是如此的颟顸,怎么劝说都仿佛碰到了石头。耳中听见杨秀清又在夸口:“本军师的功劳,这天朝的上下,谁不知道。没有我,天王的宝座都是不稳的!”他冲着天王府的方向讥讽的一笑,似乎在心底也看不起这个自打一入天京就躲入温柔乡的二兄。天王毫无见识,在定都天京之前居然放着刚刚获得的千艘舟楫而不用,提出要定都水小粮薄的河南,这不是异想天开又是什么。幸亏军队在他的掌控下,而天父也顺利的下凡,纠正了二儿子天王的错误。
      东王又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因此而杀死北王。他自幼便父母双亡,在深山中由伯父抚养长大,一向孤苦伶仃。在上帝教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他与洪秀全、冯云山、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结为了异姓兄弟,同寝同食,共为自己引以为荣的事业奔波。彼此间的情义甚至胜过了亲生的手足。那段日子,是在他心底再无法抹杀的。
      说到底,他也是个有感情的动物,虽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喜欢以统帅诸王的身份而对一干兄弟打压。他喜欢他们怕他,捧着他,他有能力杀掉他们,但他找不到杀人的理由,而且,他们恭顺的态度也令他不忍下手。何况,北王的所作所为让他无可挑剔。他就是心怀叵测,他也相信自己能治得住他。
      “不过,这次六弟让本军师非常满意!”东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好容易想歇歇就有人扫兴,又得替天朝效命去了!”他扫了一眼闭着嘴却明显不服气的傅善祥:“你也是心疼本军师,不过,这样的话,以后再不要说了!下下个月,本军师就要过三十二岁的寿辰,你好好的替本军师准备,怎么样那排场和气派也要赛过昨天六弟家里的!”
      东王顺手端起了几案上的茶杯,茶水业已没有了热气,且只剩半杯了。不过,他为了在接下去处理公务的时候精神些,还是一饮而尽。
      他大步走出水榭之外,荷花的香气令他的脚步微微迟疑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加快了步伐。整个天朝都在他的手下井井有条的运转,打压同僚只是疲累后的一个小小的消遣。他的心思还要用在很多别的事情上呢!

      韦滨的嘴中,塞着块破布,在前来刑场的途中,没有任何人把他将要承受的刑罚告诉他。所以,他一直认为会在东王府前行杖。韦滨心中沮丧,也在暗暗埋怨二弟的窝囊。
      北殿的牌刀手拉来了五匹骏马,韦滨终于感到了不对。他呜呜的喊着,却因为破布塞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自己的四肢让行刑的刽子手压制住,并拴在特制的骏马笼头上。韦滨的眼睛都要弩出来了,他这次才真真正正的感到了死亡的恐惧。
      周围的人都在不远处拥挤着,北殿的牌刀手终于找到了出气的方式。他们看出那些观看热闹之人不过是天京城普通的原住百姓,便舞动起皮鞭驱赶着让他们后退。女人和孩子们在后退者的践踏下哭叫起来,但很快的,群众们又因为强烈的好奇心重新以韦国宗为圆心会聚。身上的痛楚被他们忽视。他们中有的人大张着嘴,几乎因为这场主角身份显赫的热闹流出了口水。
      韦国宗和北王一点也不象!围观之人都因为他相貌平平,表情也露出惧怕感到了轻微的失望。他们希望他倔强不屈,那样,才好看呢!
      韦滨惊恐的向四周环视,却看不到一双同情的眼睛。他们都在渴望着他的鲜血,连抱在母亲手中天真无邪的孩子也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巴在笑。
      他的目光最终定在了北王身上,虽然口不能言,眼神却透出强烈的乞怜。北王盯着哥哥的眼睛,淡淡的问身边的许宗扬:“时辰到了吗?”
      “启禀六千岁,九千岁是不会来了!”他与北王站得甚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
      北王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明白?他目光中的荏怒之色一闪,却只有身边的同谋看得清楚。北王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吩咐手下行刑。
      韦滨虽然被按住,却是用尽全身之力挣扎,他突然听到自己二弟的声音飘了过来:“且慢!”
      韦滨猛然松懈了下来,额上的冷汗混着泪水滚滚而下。虽是夏日,他却感到浑身有种解脱的冰冷。
      北王走到他的身边,伏下身子,凑着他的耳边说道:“哥,你放心,这个仇我让他杨秀清千倍百倍的偿还!”
      弟弟口中的热气喷在他的耳朵上,让韦滨在绝望中感到了地狱熔岩的温度。
      “不!”他想拒绝,舌头却被嘴上阻隔的破布拦住。
      北王说完,站了起来,确信自己刚才的密语因刑场上的喧嚣而隐蔽。他重新命令手下行刑,然后缓步走向监斩台。
      身后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只有亲耳听到,才知道那是由于肢体被大力撕开而引起的,甚至连韦滨临死前压抑却凄惨的叫声都遮盖住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用手掌遮住儿子的双眼,然后,和身旁的围观者一样,都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有多么满意的叹息。

      “请六千岁上轿!”行刑完毕,典北舆上前禀报。他心中胆寒,虽然礼仪中并未规定,此刻却不由自主的屈膝长跪在北王面前。
      “本王骑马!”韦昌辉淡淡的说着,他强化着心中殉道者的使命,根本没有感到自己杀掉哥哥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既然如此,他便不用躲在轿子里面,而应该在高头大马上昂着头,接受所有人的注视。
      韦滨的尸体已经让手下拖走了。当街的青石板被立即清洗,唯独留下一摊看不清颜色的水渍。马蹄践踏其中,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围观的群众都不由得在北王前方潮水般的闪开,他们感到他的面容虽然平静,却比凶神恶煞的鬼脸还要狰狞。
      北王骑着马,许宗扬紧紧跟随在其后,当他们从堂子大街向东经过翼王府门口的时候,黄蕙卿和容秀正站立在府前。
      北王下意识的拉了拉额角的风帽,仿佛想借此遮住脸。但这个效果是达不到的,他徒劳的放弃,以至于面容中显出不自觉的恼怒。以他与翼王的交情,虽然男女有别,但他看见翼王娘一向是要打招呼的。可在这时,如果让他面对那双清澈的眼睛,真的就像暗处的蝙蝠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样,心中竟然本能起了恐慌。
      他躲开投射在翼王娘脸上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容秀身上。容秀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眼神中的厌恶和惊惧虽然竭力压制,却也不由自主的显露了出来。在她初识北王的时候,就蒙他的恩典而参加了翼试。后来他讨她去北王府,虽然容秀并未答应,却也因为他对自己青眼有加而暗自得意。北王的外表是那样的高大英俊,有这么个假想的追求者会满足任何少女的虚荣心。
      再后来,容秀曾经多次目睹北王在东王手下倍受折辱,虽然心中不免轻视,却也深深替他感到不值和同情。但这一次,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北王因为完全可以宽恕的罪行,处死了亲生哥哥以谄媚东王,便象该隐一样在额头烙上了永久罪恶的痕迹。
      “这个妹子?”北王蹙了蹙眉,随之认出了容秀。这双眼睛也是曾经仰慕的望过他的,但那已经是太遥远的往事了。不过,他把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随即算到了东王的头上。
      容秀移开眼睛,不想去看这个仿佛来自地狱的罪人。许宗扬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他骑在北王身后的一匹骏马上,目光深邃的仿佛穿透了炼狱中的火焰。
      只一晃,两个人便一先一后的过去了。他们的身后,是北王出巡时一千多人的仪仗。只不过今天,其中一百名典北乐与二十四名典北锣俱是鸦雀无声。
      “翼王娘!”过了许久,容秀才回过神。
      黄蕙卿“哎”了一声,她的目光从北王仪仗远去的尘影里移开,落到容秀身上,一向很有精神的双眼显得略微沮丧。
      “王娘可曾读过《史记越王句践世家》?”
      黄蕙卿没有容秀读的书多,闻言不禁一怔,正在细细思量,只听见容秀又说:“北王这样忍常人所不能忍,实在是心机太阴沉了。恐怕……”
      黄蕙卿使劲捏了一下她的手臂,用目光制止着容秀不让她继续向下再说。她急忙拉着容秀进府,心中却也在强烈的翻腾。黄蕙卿虽然没有读过《史记越王句践世家》,但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却是从小就知道的。想了想,好像翼王在临行前不久还提起过,她是把翼王的话,每个字都深深记在了心上。

      那一日,夫妻二人对坐一室,聪明的黄蕙卿很快便察觉到丈夫的脸上虽是强颜欢笑,内里却仿佛蕴含着隐忧。她巧妙的把话题转到了兰草的培育上面,但翼王却总是低声漫应,这本是他最喜欢的事,但现在却引不起他的兴致。
      最后,石达开歉然的一笑,他显然也感到了妻子为他排解的苦心。
      “九千岁今天下午才找我谈过,说是要派我去安庆督军!”
      “啊?”黄蕙卿一惊,却立即把眉宇间的不舍压了下去,“也好,我的夫君定然能打出天朝的威风,让清妖看看圣兵的厉害!”
      “不过,虽然江西安徽一带战事危急,我却有些不愿出京!”翼王的眉毛拧了起来,良久,他才又说了下去:“朝中的局势,可真的是说不清呀!二兄自从入了天京,便扎在后宫不出来,只知道给自己选王娘。你看他搞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封号!”翼王冷笑了一声,眼神中却又流露出几丝怅惘:“他在广西被称作洪先生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黄蕙卿深以为然,她也记得信教最初的日子。那时候,洪秀全经常在教众中露面,而且不时显示神迹让大家深深信服。他和冯云山两人捣毁了当地香火鼎盛的甘王祠,而据说灵验无比的凶神甘王竟然并未下凡给他降下任何惩罚。自那以后,就连最虔诚的甘王祠香客也成为了上帝教的信徒。大家都感到跟着他,的确是能够到达人间的天堂的。如今,天京被克复,他的确是进入天堂了,可他下面的诸多弟妹却还在人间与清妖苦苦拼斗。
      “四兄大权独揽,飞扬跋扈,虽然他对我还算礼遇有加,但事情不该象他这么干。他这样一味信用新人,反而是开国元勋都受到排挤。六兄这人……”他摇了摇头,目光中流露出极为深刻的担忧来,甚至比提到洪秀全与杨秀清的时候还要难以措辞。
      “六兄他忍辱负重,顾全大局。不管别人怎么说,说实话,我心里倒是很佩服他的!你想,当日水营因北殿承宣张子朋欺压,叛乱一触即发。为了避免水营因此投奔江南大营,九千岁立刻责打了张子朋,也连带着打了北王。那时候,虽然人人称赞东王铁面无私,但北王无却从来也没有因此埋怨过,反而逢人便说东王执法如山,真是识大体的忠臣!”
      “不见得呀,不见得!”翼王望着妻子清澈的双眼,摇着头说道:“你难道不觉得六兄这番做作,有些过了吗?他和我虽然同为东王节制,却也不用如此处处小心奉承。”他斟酌着说道:“他的所为,倒是有点象勾践卧薪尝胆,勾践难道是真的对夫差忠心吗?他是另有图谋!六兄如此隐忍目的何在?四兄这么嚣张又是想干什么?”
      “那,”黄蕙卿想了想,“你不如邀请东王和北王,坐在一起把话说开了,都是自家的兄弟,经历过生死的,怕什么呀?”她说完后微笑起来。自从在永安与翼王成亲之后,虽然夫妻二人因为翼王身份的贵重能够住在一起,但翼王却更喜欢跟首义诸王同室同寝以便于商议军情。那时候,她还有些吃醋呢!
      翼王一怔,妻子想的好生简单!要是别人这么说,他可能会为之讪笑,但对她不会,而且他也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如此倾诉。
      黄蕙卿还在关切的凝视着他,翼王俯下身,轻轻的亲了亲妻子的眼睛。如愿以偿的,妻子闭上了双眼。不知为何,在这双清澄的眸子注视之下,他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所有的一切,也许本应该如妻子所说的那样简单,但一旦卷入了权力的争斗,便都复杂了起来。有些话,在永安的时候的确是能说九分的,但打下武昌便只能说五分了。如今定都天京,这剩余的还能有三分吗?说到底,他毕竟也是朝局中的政治人物。翼王感到自己现在还是应该本着以往的风格应对:独善其身,静观其变,从而伺机而动。
      一股极深的忧虑袭上他的心头,仿佛预感般,他战栗了一下,但这番忧虑他是无论如何不愿让爱人与他分担的。
      翼王搂住妻子,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你放心,我自然会保护你们娘儿俩个平平安安!”

      翼王当日的言辞仿佛一句句惊雷滚入黄蕙卿的脑海,那时,她本来是不在意的,现在却思之无一不让她心惊。与翼王不同,她并不懂政治,没有因为韦昌辉以前的蛛丝马迹产生过疑惑,但今日北王杀兄的确太过诡异,又焉能不引起她的猜疑。
      “王娘,”容秀终于看见左右无人,便再度开口:“勾践虽然复国成功,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史上还有韩信。这种非常之时行如此非常之事的人,得志后不是大杀功臣,便是被君主杀掉。哪一个是善良之辈?北王这个人需要重新防范才是,否则,恐怕他会作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黄蕙卿低头沉思,她不象容秀,是后来才为天朝效力的。她在洪秀全初到广西传教的时候便全家入了上帝会,与那时教中的高层冯云山和洪秀全都极为熟识。天王后来与东南西北翼五王结为异姓兄弟,对外宣称洪秀全、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皆是上帝之子,而萧朝贵乃是天父的女婿。他们的关系铁得胜过了由血缘连带的手足。也正是这种上帝教领导核心的凝聚力,才取得了金田起义以后一系列的成功。
      自从嫁给了翼王,黄蕙卿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上帝家族中的一员。作为一个心思细腻的女性,她从感情上也不愿看到曾经的兄弟阋墙。
      容秀看黄蕙卿没有反应,便又加了一句:“王娘,他这么做,实在是太过阴毒。北王连自己的兄长都能杀死,天下还有谁是他不敢动手的?”
      “一切等翼王回来再说!”黄蕙卿说着,自己也感到语气有些无力。然而容秀听到后却马上雀跃起来,她说这话的用意便是想让黄蕙卿提醒翼王。随着天王越来越神秘,东王日益专横,北王每自辱以求全,翼王已经成为天朝中所有有识之士的希望了。
      黄蕙卿看着容秀脸上的兴奋,愣了有那么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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