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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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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色渐渐明晰了,刺目的光从窗纸上透进了屋子。容秀遮住脸,她还以为这一夜永远不会过去呢。
翼嗣君躺在身边的床上,那是她以前跟轻舟同屋时睡觉的地方。容秀的目光迟疑的望过去,只见他的全身都被覆盖着,只显出一个弱小单薄的人形。她走到孩子跟前,把盖在他身上的布单掀起一角。沾在翼嗣君脸上的血迹已经发黑了,倒像他以前玩耍时弄脏了那样。一滴水渍出现在翼嗣君被血污玷污的脸上。容秀替他合上双眼,孩子仿佛玩累了后安逸的熟睡。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砰,砰--”那声音非常的轻,却吓得容秀跳了起来。
“是我!”那人敲了一会,见屋中无人应答,便开口轻唤。
容秀听出那声音是朱衣点之母方氏,便恍惚的过去给她开了门。
方氏见大门缓慢的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容秀木然的面孔,容秀的身上还有一片一片的血迹。方氏暗自吃惊。但她很快便笑着向容秀走近:“妹子,你那个鞋样子给我绞了吗?”她拉着容秀的手走进院子,很快的反手闩上了门。
“昨天晚上我看见翼王府也烧起来了,吓的一夜没敢睡,这到底是怎么了?”
容秀没有说话,她拉着方氏走进屋子,指着床上躺着的翼嗣君给她看。
方氏轻笑了一声,但随即她的笑声仿佛被硬生生的截断了。因为她发现,那个胖胖的,可爱的孩子竟然是死了的。
“你快走吧,”容秀冷着脸说:“北王杀了翼殿所有的人。你再在这里多呆,他说不定会连你也杀掉的!”虽然和方氏住得只是一墙之隔,但容秀跟她却并不熟悉,这也许是因为方氏寡妇的身份。在容秀眼中,方氏对万事都很冷淡,是几乎连大门都很少出的。
“唉--”方氏长叹一声,“作孽呀!”她停了片刻,又说着:“天这么热,躺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她拉开孩子身上的被单察看。翼嗣君身上的衣服都被血迹和脑浆玷污着,“陈姑娘,还是给他洗洗,然后下葬吧!”
容秀微觉诧异,这一夜,她本来对人性都灰心了。谁知道,一向在她印象中冷漠无比的方氏会不怕危险帮助她。方氏的表情异常真诚,她不再忍心说出赶走她那样的话了。
“谢谢!”她只有吐出这两个字。这世上毕竟是好人多呀!
“谢什么呀,这桩事是谁见了都会管的!何况衣点也在翼殿当差!”方氏随之恢复了利落的本性,井井有条的安排起来。她守寡多年,能把儿子教导得极为出色也是来自这种能耐:“陈姑娘,你烧水,我回去把衣点小时候的衣服拿几件过来!”
翼嗣君终于被埋葬在院子中,小小的坟墓孤零零的。他的父亲逃到了城外,而黄蕙卿的尸体,到最后翼王回京的时候也没有找到。她似乎是和翼嗣君的几个弟妹都从秦淮河中飘出了天京城。谁知道呢,即使是参与那场屠杀的北殿人最后也说不清了。他们离开了这所罪恶的城市,也永远的遗弃了他。后来,容秀在他的坟头种上了几株兰草。
李好发烧快半个月天了,有那么几天,家里人都认为她会死去。自从那天,她从东王府回来,便着实受了惊吓。她躺在床上,身上一时冷,一时热。有时候,她会怔怔的坐起来,眼睛直直的向前看。
李妙和奶奶陆氏看着她,母亲宋淑常一直忙着在城里奔走,四处抓药找大夫。现在的天京乱的要命,她怎么也不放心让李妙这样的年轻姑娘抛头露面,但天京城最好的医生大多因为是东党而被株连,大女儿的病情就只好这样拖着。
大门突然被人用力的砸了起来,李妙放下针线,正想去开门,陆氏急忙用眼睛止住她:“我去!”她颤巍巍的站起来,向屋外走。
李妙来到窗前,从窗户的缝隙里向外张望着,她心里的石头落到地上。是她和李好以前在育才书院的老师,林绍璋林大人家的人呢!于是,她便也走了出来。一股股浓重的黑烟悬在西边不远的方向,她怔了怔,不过这也是现在天京城常见的景色之一。
“快,快让丞一金避一避吧!昨天晚上,据说是五千岁翼王来到城里,不知怎么的,跟六千岁吵崩了。现在,满城都在抓和翼王有关系的人呢!”那个来报信的是小孩子,连说带比的,充满稚气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恐惧。经过半个月来的杀戮,天京城所有的人都开始慢慢麻木了,的确,不麻木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李妙大吃一惊,她这才想到,刚刚看到的西方滚动的黑烟下应该是正在燃烧的翼王府。昨天晚上,她一家人看到火光,还以为北王府的人又在焚烧不远处的东王府呢!
正想着,大门又被人砸了起来,这次的声音,可比刚才大多了。李妙和陆氏还没有反应过来去开门,大门已经被人“砰”的一声撞了开来。
为首的一人相貌凶狠,他的身后跟着一帮身穿北殿服饰的爪牙。陆氏认得,领头这人就是北殿参护曾亨典。不过,以前一起从永安进军天京的路途中,他可是一个脾气温和的好人,更多的是参与讲道理而不是去打仗,他在向一众教民娓娓道来的讲着道理之时,可从来没有显得这般蛮横过。
“是她,是她!”几个人冲过来,围住了李妙。
“名册上写着,这家有个女儿在翼贼殿内当官!”
“大人,是就地砍头,还是带回去当众五马分尸?”
他们谈论着,就如探讨早餐是吃泡炒米还是稀饭那样随意。
李妙吓得脸色发白,但却一声不吭。“他们是来抓姐姐的?那么,让他们误会了也好。”李妙想着,把嘴巴闭得更紧了。
“住手呀!”陆氏突然开口了:“她是老二,在翼殿当内贵使的在屋里!你们,”她指着那些拧着李妙胳膊的男子说,“放开她,你们不怕犯第七款天条吗?”
陆氏六十多岁,因早年的操劳头发已经全白了。她颤巍巍的站在台阶上,阳光笼在她的头顶,竟然让凶手们仰视的时候,有了一种银色头盔的错觉。她看着那些比她儿子还小的青年,显得痛苦极了。老人的年龄和白发令那伙暴徒都产生了惭愧,他们的母亲也是这个样子的。
几个人放开了李妙,默默的向屋内走去。
李好并没有被脚步声惊醒,她还在病榻上躺着。因为生病,她变得消瘦异常,脸蛋尖尖的,枯黄的头发散在脸的两侧。不像少女,倒像小孩子生病时柔弱的模样。
“你们要是忍心,就砍下她的脑袋好了。”陆氏流着眼泪开口,“她从来就没有干过坏事,是一心为天朝的。她生了病,就要死了,你们要杀她,先想想自己的妹妹,想想……”她的眼睛落在曾亨典身上,他的岁数跟自己的儿子李以文相近,“你想想自己的女儿吧!”陆氏记得曾亨典的女儿是和李好一般大的。
曾亨典的眼睛从与陆氏的对视中移开,他的目光从老人的白发转到深刻的皱纹上面,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他低头看了看床上那个生病的少女,在茫然的回忆中记起她的父亲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快走,这病是会传染的。”曾亨典招呼手下的兵丁出屋,然后看了看天,他跺了脚,说道:“这是肺痨,她活不长了,咱们去下一家看看!”北殿的士兵跟在他身后,谁也没有回头,都像是惭愧什么似的。
几天后,李好慢慢醒过来了。那是晚上,李妙守着火炉,火苗映在妹妹的脸上,忽明忽暗。自从李好病倒之后,她变得非常怕冷。
“姐姐醒了!”李妙向炉内添了一根柴,突然感到了什么,便回头一看。她的声音很大,家里的人睡的并不安稳,便都被惊动了。
她们爬起来,围着李好问长问短,还是妹妹李妙最先发现了姐姐的虚弱。
“先别说这么多了!她才醒,很累的。”
“你看看我!”宋淑常歉然的说,一边掖了掖女儿的被子。她见李好的脸上淌下了两行珠泪,吓得慌了,“哪里疼,是不是饿了?”她转过头,想吩咐小女儿熬粥,却见她早已在炉边忙活着了。
“我看见东王被吊了起来,还有侯尚书,东嗣君、东金……他们前一天还都活着,说话,走路,笑……”李好捂住脸,嘤嘤的啜泣从她的指缝中流出,像是小猫虚弱的呜咽。
宋淑常心痛极了,把女儿抱在怀里,用粗糙的手抚摸她因生病而掉的稀疏的头发。不过,她还是郑重其事的提醒李好:“好妹仔,现在城里,可不能再提东王。他,他现在是东孽了!”宋淑常看了看黑乎乎的窗外,打了个寒战,像是害怕北殿有人在那里偷听一样。
“别哭了,你身子才好!”宋淑常又说,她对大女儿,语气从来也没有这么温柔过。
李好擦去眼泪,抬起头,大而黑亮的眼睛盯着母亲:“我真没用,看着他们血淋淋的尸首,吓得只有逃走。我看的书,可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李好的眼睛一片茫然,她以前是坚信自己比母亲高明的,但那些所谓的学识能挡得住杀伐吗?
李妙熬好了粥,陆氏便端了一碗过来,“也别这么说自己,你阿爸最开始当圣兵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怕过?”
“阿爸也怕过?”李好苍白的脸上显出了惊奇,在她的心里,阿爸从来就是无所畏惧的,他如果也怕,那么自己还不算太丢人。
“不怕的人都是傻子,谁不怕丢了性命。”陆氏把手里的粥送到孙女嘴边。她想起全家最初被西王部掳到军中的情形。母子连心,虽然男女分营,她也能远远的看出,李以文在上战场前是多么的害怕。儿子脸上的忧郁和困惑衬在一群因狂热而汹涌着杀气的圣兵中是那么的显眼。终于,他看见了母亲从远方投递过来的,充满关切和同情的眼神,便冲着她微微一笑。
然而,李以文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却再也没有人象他那样从容和平稳了,仿佛那些清妖的身体,都是自动送到他的长矛的尖端一样。
“他怎么会杀人呢?”陆氏和一众妇女躲在战场后方的壕沟里,嘴里喊着“杀”字为前方的男人们助威。她想,“他就是连堂弟李世贤屠宰的活也不愿意帮的。”
陆氏不知道是该为儿子骄傲还是担心,只有随口跟着身边的妇女喊叫。她的头慢慢低下去,是为儿子心疼。
“我们大胜了!”陆氏一凛,抬起头来。儿子被一群圣兵簇拥着,胜利归来。他的脸色显得疲惫苍白,与他身边雀跃欢喜的陈丕成、谭绍光等人完全不同。李以文拖着脚步,茫然的从女军中母亲的身边走过,没有发现她和自己的妻女正站在不远处。
陆氏叹了一口气,低头一口口的喂着李好喝粥。
北王站在望楼上。新刷的油漆气味弥散在他的四周,虽然刺鼻,但对于早已习惯了鲜血和硝烟的北王,却也并不是难以忍受。
又是日落时分,天京城在他的脚下冒着袅袅的炊烟。只不过比起这些日子的大火,百姓家里的炊烟未免都显得有些柔弱。这个季节没有蝙蝠了,在他的眼前,漫天飞舞的是乌鸦,这两种禽兽同样是黑色的。
乌鸦的叫声粗嘎难听,和蝙蝠一样,都是来自地狱。北王的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现在天京就剩下这一种鸟儿了呢?他明明命令手下,要把杀死的人都扔在秦淮河中的,这些尸体难道还没有飘出了天京?
相似的情形重现在脑海,他记忆起来了,那是他二十九周岁的生日,为了在杨秀清面前韬晦,他五马分尸哥哥韦滨的前一天。那天,他登上了望楼,在手足情义与东王的巨大权势间取舍。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最后将会选择什么,但决策的过程是必然拥有的。
那个生日不堪回首,不过,今后再也不会有了。因为杨秀清已经被他打入了地狱,而他,也在三十而立的年岁中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北王微笑,他回忆起在江西过三十周岁生日的情形来了。虽然并无酒筵,家人也不再身旁,却让他一生都难以忘怀。
在江西,那些百姓可是把他当作家长般爱戴和崇敬的。他们怎么会那么喜欢他呢?他才刚刚来到,就受到百姓箪壶食浆的欢迎。北王最初不免疑忌,但很快,他便自得在那一份份赤子的热诚中了。
只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在权势面前,亲生的兄长都可以放弃,江西算什么,只有天京才是值得把握的,
北王感到,在这个高度,他可以使得整个天京城都匍匐于脚下。只除了天王府。还有,便是正对着他的大报恩寺塔。它挡在北王面前,几百年前就一直这样巍然矗立,带着居高临下的夺目和绚丽,把他顿时逼得无形。那种天生的高贵和气势,是他再在仪仗中增添多少人马也无法与之比拟的。在华丽优雅的大报恩寺塔前,他不过就是一只历史长河中的小小虫豸。
“好吧,就让你毁在我的手里好了!”北王自语,他的口气异常轻松。在癸好年(1853年),他攻城的时候,曾经亲自命令部下在大报恩寺塔上架设大炮。这座宝塔,乃是天京城南面的至高点,可万万不能留给石达开。
“七弟,你要来吗?”他环视着天京城的四野,脸上的表情狂妄之极:“你来好了,我替天锄奸,行得是正义,倒也不怕你翻出什么大浪!”
钟声响起来了,庄严肃穆,来自天王府的方向。北王知道,那是天王又在吃晚饭。于是,一丝讥讽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嘴角。
此时正是傍晚残霞最灿烂的时刻,西边的天空烧得如火如荼,云块便如鲜血渲染开来。那情形,惊心动魄,甚至带着几分杀气殃及到大报恩寺塔边缘。北王推测引爆的时辰快到了,便摘下了眼镜。不久,烟尘在塔的底部腾起,塔身硬生生的从当中断为两截。大报恩寺塔的上半部分,在浓烟蔽日的尘雾中缓缓沦陷。碎石弥漫开来,塌陷的声音惊天动地。天京城在他的脚下动摇,什么天王府晚钟,全部不得听闻。
北王伸出手,驱赶着被吓坏了的乌鸦。它们惊的在他的身边飞舞,尖利的叫着,有几只昏了头的,翅膀居然碰到他身上去了。
北王等了很久,大报恩寺塔坍塌的方向才烟消云散。面前一览无余,再也没有什么阻挡在他的眼前了。不,还是有的,他蓦然回头,西北方,天王府的望楼和他在同一高度。
“我也是天父的儿子呀!”他喃喃的说着。
北王向下望去,微微眩晕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升起,那种感觉从心里蔓延开来,遍布四肢百脉。无比快意,但凶险万端,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拥有。他因杀人而狂妄的心灵竟然惊悚了。良久,他才辨别出那种感觉竟然是君临天下的错觉。
脚步声从望楼下响起来,北王低下头,独目中的笑容异常真诚。他的瞳仁里映着的是许宗扬的身影。也只有在这个同谋面前,他才没有急着把眼镜戴回去。
“军师大人,天王有请!”
“让二兄等一会好了,”北王笑一笑,然后说道:“你上来,看看南面,景色不错呢!”
许宗扬点点头,快步走上来。
大报恩寺塔被炸毁了,视野里骤然空旷。只不过晚霞的颜色已经褪去,刚刚烧的如火如荼的云块全部变成了铅灰色,竟然如死气在天边浮动。
许宗扬看着,面容中露出兴奋的神色。
“炸的好,没有了那塔,翼贼就是领着二十万大军前来,军师大人也守得住!”
北王狂妄的一笑:“翼贼就是再提二十万人过来,我也不怕他!本军师从金田起义到现在,经历过大小百战,也不是吃素的!”他看着心腹同谋热切的目光,心中不由得得意。战争前的杀意在胸腔间翻滚,这一刻,他甚至希望翼王能再快些过来,好与他一决生死。
“不过,军师大人还是要小心。翼贼已率兵到了芜湖,他派人传信给天王,要殿下的,”许宗扬迟疑了一下,没好意思在北王面前说出“人头”二字。
“七弟做事总喜欢这样迂回,不干不脆的。他要我的人头,提兵来拿就是,找二兄要,二兄怎么可能给他!”
许宗扬心中佩服,但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军师大人派燕王追翼贼,可他看着翼贼势大,随逆人数众多,已经在西梁山按兵不动。卑职恐怕他有二心!他会不会跟翼贼联手?”
“让他们一起来好了!”北王跋扈的一笑,显出份俾倪天下的气势。
许宗扬正在感佩,突然看见北王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什,非常的怪异,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那是什么?”
“十字架!”北王张开了手掌。
许宗扬移开眼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十字架上赤裸的人体。
北王低头看着一笑:“刚才有个洋人的传教士来劝说本军师不要炸塔,他说大报恩寺塔是什么世界七大奇迹。洋人们的小孩子看讲中华的书,里都有这塔的图画!”
许宗扬用手掌在望楼的栏杆上拍了一下,“听这洋鬼子胡说八道,卑职就看不出这塔有什么好的地方。”他愤愤的说完,漫不经心的向北王询问:“军师大人把他杀了?”
北王摇头:“今天没有杀人的心情呢?本军师只是让士兵赶走了他。他脖子上悬挂的偶像掉了,却不能归还,要留下来销毁!”他把那只十字架凑到眼前观看:“真奇怪,洋人们怎么会崇拜这种东西!”
眼见得天色渐渐黯淡,许宗扬有些沉不住气,他急着禀报:“军师大人,天驸马还在下面等着呢!再说,他都来请好几次了。大人还是去见见天王,一面商议如何对付翼贼。”他郑重其事的提醒:“大人该向天王讨要正军师之衔的!”
“你以为我没有要过?”北王脱口而出,他随后腼然一笑,“本军师向二兄讨要好几回了,二兄总是推三阻四。以前,我都没有好意思跟你说!”他现在的心情真的是不错。也许是因为刚才回忆江西的缘故。
“不过,和二兄商议?”北王讥讽的笑笑,他不相信天王能对即将领大军压境的翼王说出什么对付的好办法。北王慢慢的走下望楼,他已经决定去天王府了,但让天王等的更久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军师,正军师!”他烦恼的在心中叨念着,但随即笑了笑:“正军师算什么呢,在天朝,最高的位置是天王!”北王突然明白了东王当年的心理,他知道他为什么要“逼封万岁”了。
“军师大人!”许宗扬欲言又止。
北王站住回过头,奇怪的看看他,许宗扬终于鼓起了勇气:“明天军师大人准许卑职半天假期可好,卑职想去和陈姑娘领龙凤合挥!”
北王看着他,带着几分嘲笑的神色点了点头。许宗扬的脸红了起来,这时候,点点星光已经在空中闪耀了,他的脸肯定与天色无关。
北王和许宗扬相伴走下望楼,乌鸦“嘎,嘎”的叫着落在望楼顶部,它们已经从大报恩寺塔倒塌的惊乱中恢复了过来,便睁着一双双暗红色的眸子向下凝视。北王和许宗扬在交谈中根本没有发现,无数诡谲而冷淡的眼睛从上方向他们窥视着,那是乌鸦们盯着死人时候的目光。
容秀正跟方氏在屋子中作鞋。方氏的眼睛有些花了,所以她委托容秀帮她给儿子朱衣点缝些东西。
“衣点在外,不知道胖了还是瘦了,但他的脚应该是尺码没变!”方氏坐在床边,絮絮的说着,自从她帮着容秀埋葬了翼嗣君便经常过来。
容秀笑一笑,自从经历了那夜的惨痛,她的笑容总有几分苦涩的味道。现在天京城秋天就要过去了,但她和所有天京人一样,都无法像往年那般领略秋日的美景。
“你看,鞋做好了,连鞋底也绣上了宝塔的图案!”容秀怔了怔,随之满面怒容的说道:“不过,好端端的琉璃塔让那群畜牲给炸了,我要是早知道,就会绣‘秦淮放舟’”
“这群败家的东西!”方氏恨声附和,她随即在容秀耳边小声的诉说:“听说五千岁已经从武昌城下拨来了大军,正在向天京进军讨逆!”
“真的?”容秀的脸瞬间明亮起来。
“千真万确,这是李崇和在送菜的时候告诉我的。他在北殿呆过,也不向着北王。据说,城里的人都在私下里传说着这个消息!他们全部盼着翼王能快些回来!”
“太好了!”明明是在高兴着,但为何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淌?容秀按捺不住,她掀开了床上的褥子,又一次给方氏看下面藏着的翼殿大旗。这是她从翼殿逃生后便一直偷偷绣制的。长宽八尺五寸,旗帜边缘镶嵌着蓝色的绸边。
“快完成了,但红色的线用完了,”她告诉方氏,“就剩‘翼王石’的‘石’字没有线绣上!”
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声音之大令屋里的两个女人都吓了一跳。方氏急忙把褥子盖上。
“是我!”
容秀听了出来,那样专横的声音只能来自许宗扬。她脸上忍不住厌恶,却只有长叹一声,和方氏走过去开门。这扇门是万万挡不住他的。
门开了,外面站着的果然是许宗扬,容秀微微皱眉,他从来就没有好看过,现在的面貌显得愈发凶残了。
“方姐,你回去,我有话跟陈姑娘说!”许宗扬大剌剌的走进院子,开口说道。他的语气照例带着几分命令式的强硬,而且不自觉的隐含着威胁之意。
方氏一笑,正欲开口找些理由为容秀脱身,却见容秀突然强笑着把她推出了门外。她趔趄了一下,容秀的力气居然有这么大。
“你先回去!”容秀的声音近似哀求。随后,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住了。容秀真的很害怕许宗扬,她怕他会突然间凶性大发,再杀了她现在的朋友。
容秀转过身,面对着他。
许宗扬向她笑一笑,转身向屋内走去,容秀只得跟在后面。现在城里的北殿人经常闯入民宅搜捕东孽翼孽余党,他们都有了这种反客为主的态度。
“你现在有空跟我去领龙凤合挥了吗?”一进门,许宗扬便转过身,迫不及待的问道。容秀已经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多次,他显得很不耐烦。
“这,”容秀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的水草图案:“我还小,而且……”
“砰--”许宗扬斗大的拳头捶在床上,竟然把那双方氏忘记拿走的鞋子都震得跳了起来。
“你总是推三阻四!”他的视线随之被那双鞋吸引过去,脸上露出了几分期冀的表情。许宗扬拿起来观看,容秀的手工真是精致的难以挑剔,就连他这个粗人看着也无法控制的喜欢。但那不是给他做的。他比朱衣点要高上许多,脚也要大,所以这双鞋子他根本穿不上。
“是方姐姐托我做的!”容秀在一旁,战战兢兢的解释。
“你什么时候也没给我下过这么大工夫!”许宗扬没有说下去,他又羡慕又嫉妒的盯着那双鞋子。过了一会,他放下鞋,看着容秀,吓得她退后了一步。许宗扬恼恨起来。
“要不是我护着你,在这个城中,就凭你以前在翼殿呆过,也死了好几回了。”他瞪了她一眼,赌着气说:“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忙。好不容易才在军师大人面前开了口,求半天假和你领龙凤合挥。”
“你在忙着杀人吗?”容秀冷冷的开口了。他言语中的抱怨又让容秀心底的恨意横生,这恨意本来就是超越恐惧存在着的。
“好吧,你不就是要跟女人睡吗?”容秀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许宗扬时的情形。他是和别的女人裸着抱在一起的,他一定又是想那样了。
容秀的手放在盘扣上,一一解开,她的脖颈白的刺目。那娇嫩的,勃发着青春气息的□□露了一部分出来。容秀的脸羞得通红,但随即,她心底的委屈和耻辱变成了加倍的仇恨。
“你这是干什么?”许宗扬微伸出手,似乎想替容秀掩盖。他的手随即顿住,双目挣扎着情欲之火。那明明是白色,却为何在眼前绚烂着。
容秀心中有那么一丝害怕,却还是直直的瞪着他。
许宗扬猛然背转过身。容秀看见,他的脖子赤的厉害,而且,青筋在突突的跳。
“你快穿上!”过了一会,许宗扬才有能力说话。他是血气正旺的青年,在初试云雨后已经禁欲两年多了。那种诱惑,即使是背转着身也几乎无法抗拒。
“我是真心要娶你当老婆的,在这之前不会犯第七款天条。而且,我答应过军师大人,要先领龙凤合挥!”许宗扬放缓了语调,柔声的劝说。
背着脸,容秀只能看见他宽阔的后背。心中升起了微弱的感动,但马上便被他提到的北王打的烟消云散。干什么?杀了成千上万的人,还要假惺惺的吗?
院子外面又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许大人,许大人!”那是北殿的人在喊他,许宗扬不敢回头,只得急匆匆的走出屋子开门。他心中“咯噔”了一下,想起北王昨夜从天王府回来时神色似乎不同以往。许宗扬感到惭愧,他当时只顾想着和容秀领合挥,没有上去询问。
容秀掩上衣物,走到窗前。她舔破了窗纸,眯着眼向外望去,只见那群凶手站在街上,声音非常的低,在这里一丝一毫也听不见。容秀心中诧异,现在北殿人在城里横行,都是嚣张跋扈的厉害。这个样子,倒像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她突然迫切的想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就压制住心头的害怕,悄悄的从偏门走出。容秀轻手轻脚的来到大门后,幸喜无人发现。
“就是这样,许大人速速回去,军师大人准备今晚攻打天王府。”
这句话传到耳中,容秀一惊,只得紧紧咬紧下唇。
不用再听了,容秀唯恐对方发现,便又小心的从门后走回了正屋。
“天王昏庸,居然想迎回翼贼,废掉他取而代之也是应该的!”良久,许宗扬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像是沉吟了很久才下了决心。不过,此时容秀已经潜回了屋子,他的话并未让她听见。
一会,许宗扬急转回来,他走到窗前停下,敲了敲窗棂。容秀就坐在距离他一窗之隔的地方,一声不吭。许宗扬忍住心头的怒气,开口说道:“我有事先走,走后,一定记得插上门。城里,不太平!”
他走了。
容秀迅速把翼殿的大旗藏在怀里,然后起身走到院落中,她冷笑着自语:“你也知道城里不太平!”不过,她并没有闩门,而是走出了院子。她的目的地是天王府,她要去找苏三娘,告诉她北王打算危害天王的阴谋。
容秀终于见到了苏三娘,心中的委屈和苦涩几乎要让她忍不住扑到对方怀里哭泣,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发泄感情的时间,便急忙把听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苏三娘听着,容秀看她脸上并无惊讶之色。等得她说完,苏三娘轻微的点点头,对身边的李世香说了一句:“果然!”
李世香闻之一笑,脸上的表情却也不是惊讶,而是与苏三娘一样,都带着三分预料之中的鄙夷。因为江南大营已从城外移走,李世香在三个月前便从龙脖子调入了天王府充当守卫之职。
见她们如此,容秀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苏三娘一笑,感到也不用瞒着她,便说:“其实妹子,早有人先一步把北王的阴谋告诉了我们!”她拍拍容秀的肩膀,“你就先留在这里,晚上北贼要是敢到天王府放肆,我会让他有来无回!”
苏三娘是见过世面,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容秀在她手下呆过,也知道苏三娘打仗的能耐。看她如此镇定自若,容秀的心头稍微安定。
“苏姐姐,有要帮忙的地方吗?我什么都愿意做!”
“现在一切都安排好了,”苏三娘很有把握的笑了笑,“所有天王府外的壕沟里都插好了竹签,签子上系着铃铛。当然也少不了狗,那些吠犬都从各个城楼上秘密征调了过来。好在城外已经没有了清妖!要是北贼想进入天王府,他必然要拔起竹签,那么铃铛和狗就都会提醒我们!到时候,全体守卫往声响的地方去就是了!”
苏三娘安排的井井有条,容秀听着却皱起了眉头:“这个法子?”她看着她,显出十分担心的表情。容秀是在癸好年(1853年)守过城的,自然知道这个办法的不妥之处。
“妹子放心,”苏三娘傲然一笑:“我自然知道这办法本是北贼想出来的,但当初向妖头攻城那么久,就是六万斤的大炮不是也没有破得了吗?”
原来,在癸好年北王负责城防的时候,因为东王分兵北伐和西征,所以天京城的守兵大为减少。广西老兵不过一千左右,其余均是天京本地人或是天朝进军金陵的路途上招募而来。那时候向荣军兵强马壮,并有朝廷拨给六万斤铁炮,因此扬扬自得。北王因手中兵马数量较少,便在天京城头布满吠犬,城外壕沟钉满竹签,其上联系铜铃。若清军拔签,则铃响犬吠。守城人马立刻惊觉,便从四方往去支援。往往令清军越战,圣兵人数越多,因此胆怯退兵。后来,向荣不得不在奏稿中向咸丰交待:“奈金陵城大且坚,大炮未甚得力!”于时,六万斤铁炮化为笑谈。
“北贼虽然是想出这个法子的人,但要我说,他肯定也没有办法破解!”李世香接口笑道:“就让他尝尝自己挖坑自己埋是什么滋味!”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着她二人说得如此有把握,容秀不由得放下心头的顾虑,跟着她们一同笑了。
洪秀全自从入了天京,便一头扎入天王府。除了两个月前东王逼封万岁的那次,直到最后湘军攻入,也再没有过出来一趟。他的王府便如同皇帝的后宫,也有无数侍从服务其中。只是天王尚有“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的仁慈,所以宫中并未设置太监,所有服侍之人连同守卫都由女子充当。这也是取得:“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之意。不过,那些侍卫本来就是从广西出来的客家女子,她们随军一路攻入天京,身经百战,比军中老兵并不逊色。
容秀被苏三娘严命呆在后面。苏三娘是下了军令的,容秀不敢违抗。她看着宫中的女侍卫守卫在天王府围墙四周,军容肃整,身形便如枪杆般站得笔直。容秀亲眼见过翼王麾下的精兵,现在看来眼前的这些女人比起那些汉子来却也并不逊色。不过,这些实战经验丰富的女兵自从跟随天王入了金陵,除了紧急时刻必然的分兵守城,便只有捍卫天王至高无上的权威了。
容秀突然想到,如果战斗开始,天王一定会出来鼓舞士气。她能见到那个天朝至高无上的人吗?容秀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夜晚静静的到来了,一轮金黄色的圆月在天空中孤悬着,星星的光很是稀疏,在皎洁的月色下瑟缩着。容秀算了算,却无论如何算不出今天的天历是否对映着旧历的十五了。
铃声响了,在午夜清晰的逼人,随后,震耳的铃声响成一片,犬吠声也大作了起来。
众女兵急忙向声音发起的地方跑去,她们点亮了火把。刹那间,天王府的后门灯火通明。北殿人马一色黑衣,手持利刃,见到众女出迎,都有些面面相觑。
苏三娘心中暗想:“北王果然是要偷袭!不过,他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却也难怪?”
“六千岁,不知深夜前来天王府有何贵干?”
北王愣了一会,然后扬声说道:“城中密报,翼贼现在天王府隐藏。本军师来此正是想抓住翼贼,为民除害!”他自然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话,所以语气不是如平日一般的理直气壮。
苏三娘笑一笑:“我是天王府的侍卫之长,可以保证,断无此事!而且,现在天京城各个城门都被六千岁守着,可以说是固若金汤,又怎么会让翼王进城呢?”
“你敢不叫他翼贼!”
“北王现在是军师大人!”
北殿的人马立刻鼓噪起来。
苏三娘笑着把眼风向那些人面上一扫,目光中的锋利让他们顿时哑口无言。她随后又面向北王接着说道:“六千岁请回,现在是午夜,天王正在睡觉,打扰了他可不太好!我保证天王府并没有六千岁要的人!”苏三娘紧盯着北王脸上的大黑晶眼镜,沙哑的音调中隐含着威胁和提醒。
“你说没有就没有?本军师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北王沉着脸说。他也有那么一刻想打道回府,但野心在他的心底打了个漩,他是说什么也不甘心就这样走了。
“我入了天王府,囚禁二兄,也是为了天朝的未来!”北王想着,立刻被自己的理由说服了。
“搜!”北王向身后一挥手。
“六千岁!”苏三娘厉声喝道:“你想造反不成?”
“本军师是在清君侧,为天王分忧!”北王冷笑,随后高声督促部下进攻。
苏三娘一挥手,枪声响了。她身后的一列女兵都拿起洋枪,同时射击。北王率人马深夜偷袭,预料中的战斗是短兵相接,所携带的火器却是不多。霎时间,在前列冲锋的人马顿时倒下一排。
北殿人料不到苏三娘会突然开火,阵脚顿时有些混乱。北王高声断喝:“天王府的守卫才多少,而且都是娘们,你们怕什么?”
北殿人马大为惭愧,便纷纷向前冲去。苏三娘向身后挥手,刚才那群射击的女兵退后,第二排接了上来。枪声响起,北殿人又倒下一片,但瞬间,天王府的壕沟便被这些强壮的男人越过,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在铃声大作中来到御沟对岸。
双方人马站在一处,奈何天王府众女兵虽然凶猛顽强,人数却比北殿偷袭者少的多。在北殿人强大的攻势下,她们渐渐向后退去。苏三娘手下不停,把一个北殿参护的脑袋劈开。她心中恨意横生,要不是北王杀死了陈桂堂,使得他所发明的九子连环炮失传,那种炮子连珠发射的小型火炮应该最适合在此处守卫。
正在这时,容秀从天王府内跑出来。她的手上挥舞着一副金黄色的大旗。此旗帜八尺五寸,蓝色边缘,上面书写着个十一个红色的大字“太平天国左军主将翼王石”!只是那个“石”字颜色更为鲜艳,笔迹也酣畅淋漓,气势竟如马上要腾空飞去一般。却是容秀在后面看情势危急,心急下割破臂膀用鲜血书写的。
此时,她强忍着疼痛,用力挥动着手中的大旗。
“翼王驾到,所有翼殿人马已经把你们都包围了,快快放下武器投降吧!”她清脆的声音传在夜色中。交战的双方都静了静,一同向她看去。
翼殿的大旗迎风招展,在圆盘般的满月下清晰无比。北殿人齐齐的惊叫,拔脚向后退去。
许宗扬看见了容秀,手上的刀顿了一下。一名女兵瞧出便宜,便仗剑向他的胸口疾刺。北王正与许宗扬并肩作战,急忙用刀帮他架开。许宗扬迟疑的向北王看去,正巧北王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北王的眼镜已经在打斗中掉落了,独眼中目光锐利的刺人。这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而且在那样昏暗的光线下,北王根本看不清跑出来的女子原本是翼殿的容秀,他要迎娶的新娘。
许宗扬心中着急,迫切的想证明些什么。他的手向腰后摸去,那是身经百战磨练出的拔枪动作,带着一种完美的弧度和力量,没有半点迟疑。左轮手枪紧紧握在手中,他冲着容秀的胸口,叩响了扳机。
枪声响了,许宗扬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左手疼得惊人,中指、无名指都被枪子打掉了。枪声又响了,他随之被子弹后挫的力量震得坐在地上。右肩洞穿,鲜血涔涔的流出来,在月光下,一眼看上去竟然是黑色的。
许宗扬向枪响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红巾包头的女子端坐在匹高大的白马之上,双手各拿着一把洋枪,原本美丽的容貌上赫然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正是西王萧朝贵的遗孀杨云娇。
“苏妹妹,得到你的书信我就赶来了。要不是北贼敢对天王府动手,我也不会出来!”那女子三十多岁,气势卓绝。容秀着迷的仰视着她,也从她的服饰和旗帜上猜出了此人的身份。这个人就是天王的妹子吗?看她说话时,脸上的刀疤仿佛在火把映衬下微微跳动着,真的好像一位从天而降的女杀神呀!容秀又看见她的身后护卫着一队女兵,皆是赤脚步行。那些人与她们的主人一样,都是满脸骄傲的神色,全然不把北殿众人放在眼里。
“姐姐,你的枪法可是退步了,居然没有一枪就把人打死!”苏三娘笑了起来,看得出她和杨云娇极孰。
便在二人寒暄的时候,北殿的人炸了锅,翼王和西王府的人都来了?天呀,其实这些北殿人在心底深处也是不赞同北王对天王下手的。
北王厉声断喝,要手下进攻。他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却已经毫无效果。北殿人在他身边向后退着,目光中充满了恐慌。北王一刀挥去,把一个拔脚欲逃的士兵斩为两截。他抹了一把喷溅在脸上的鲜血,睁大独目恨然向左右环视,视野中北殿人马纷纷溃逃,却都绕开了他的周围。顷刻间,三成的士兵便都逃走了。剩余之人虽然尚未放下武器,却只是招架,全无进攻的锐意。
“北殿人听着,”杨云娇朗声说道:“翼王二十万大军已经杀入了城内,所有城中的要塞均已控制在他的手里。天王下诏旨,跟着北孽的将士,既往不咎,要是反抗到底的,休怪我手下无情!”
就在北殿人犹豫的关头,天王府深处又走来一群女子。她们费力的推着辇车,辇车上架着两尊大炮。那炮原来是在天王府门口放置的。北殿人从后门偷袭,也是顾忌它们的厉害。这两尊美国1855年马塞诸塞州新铸造的大炮,绝对是当时世界上最先机的武器。
“赖嫂子,你也来了?”杨云娇说道。
容秀大惊,急忙扭头去看。为首之人肯定是天王的又正月宫赖氏,她身穿绣凤的“月照四海”补服,领着一群美貌妃嫔正推动着大炮,原本端正的容貌被衬托得愈发平淡无奇。天王呢,他竟然还没有出来?
天王不愧是王者风范,真的是沉得住气呀!不过,容秀来不及赞叹天王的处惊不变,她失望的都有些沮丧了。
12磅的炮弹已经自前膛塞入,铜炮的炮口黑洞洞的指着北殿诸人,蓄意待发。
“当啷”一声,雪亮的刀尖磕碰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迸射出夺目的火花。第一个北殿人扔下了手中的兵刃。北王冲那人怒视,恨然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可惜此人在放下武器前便做好了准备。他早已溜到苏三娘队伍的边缘,一扔下刀便倒退着向众女兵走了过来。他高举着双手,脸面对着北殿众人,警觉的目光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生怕被原本的同伙在急怒之下暗算。
“卑职是被北贼骗了的!”他大喊着。
苏三娘轻蔑的一笑,高声大喊:“投降者,天王和翼王说了,一律不杀!”
北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他奋力砍死了几个逃走的人,却无奈越来越多的手下都跑到苏三娘那里去了。心中被人血浸泡得鼓胀的狂妄骤然破灭,好不容易在阿谀者的奉承声中建立起来的自信也荡然无存。恐惧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心灵,要失去一切了吗?北王握刀的胳膊竟然有些发软了。
“军师,先撤吧!回北王府重新召集人马再说!”许宗扬在他身边竭力的劝着。就连这个一向死硬的同谋说起话来语气也变得虚弱。
北王环视左右,身边只有许宗扬、刘胜才、张子朋等几个死党了。他向苏三娘的队伍中看去,已经投诚的北殿人好多被发还了兵刃,都用饿狼一般的眼光盯着他看。有些人拉着弓弦,用箭瞄准着他。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北王的生命,他们随时会准备向北王进攻。北王在韬晦的时候,从来也没有护着手下,就连亲生的兄长都能放弃,倒也怨不得随从倒戈。
北王吓坏了,拔脚便向北王府的方向跑去。西王府的人马挡在前面,他领着残部浴血杀出。等到北王逃出包围圈的时候,身上已经凭添了几道伤口,只不过他为了偷袭,穿着的衣服是黑色的,正是夜行时最好的掩护。
今晚的月亮怎么这么的圆满,北王仰天长叹,就在这时,身后的追杀声响了起来。
“抓住北孽,不要让他跑了!”
“抓住他,重重有赏!”
“五马分尸!”
北王身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着,他看看左右,身边只剩下一个随从许宗扬了。月亮突然被遮盖住,那是死了的云,从地狱的闸门中涌出,纠缠了满天的星光和月色。
天地间变成黑暗无比。北王和同谋拼命的跑着,渐渐的,追杀声完全听不到了。
北王停下来,他实在是跑不动了。四周黑暗无比,他伸出手,看不见五指。身边除了两人粗细不均的喘气声,便是水滴的声音,非常的轻,一滴滴的落在地上。空气里弥散着熟悉的味道,令北王安心。那是黏稠的,血的气味。
这是哪里?
“军师大人,快走吧”身边响起一个全然失去力气的声音,来自受伤的许宗扬。
北王大惊,急忙回身察看。天地间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清,伸出的手掌上沾了一片粘乎乎的液体。这个同党也会流血,他身上流出的血跟他所杀害的兄弟一样,都充满了腥气。
“卑职不中用了!”许宗扬瘫倒在地上。因为剧烈的奔跑,他身上的伤口全部裂开了。许宗扬感到血液伴随着力气一滴滴的流出体外。他在护卫北王逃走时身上又被砍了几刀,最严重的,倒也不是杨云娇造成的枪伤。
“快走吧!”他又加了一句。
在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微弱的光线,是远方的大火。北王凝神看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悲愤。他辨认出来了,那大火来自城东,是北王府!
天王断了他的后路。现在,他是众叛亲离,无家可归了。他妻妾们,孩子们,还有便是他的老父,韦元玠可是家中对天父和教义最虔诚的。
“快走!”
许宗扬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过身,对着他立在黑暗中,凝然不动。他猜测北王在犹豫,这种感觉让他非常满足。
“快走呀!”他低声哀求着。
“你等着本军师回来!”北王府的大火映在身后,韦昌辉心如刀割,他说着这句给同谋打气的话语时,自己感到都骗不了自己。
“卑职会等着!”许宗扬看着北王迅速的转身,向西边飞跑着去了。北王的脚步轻盈,片刻间便听不到足音。许宗扬独自守着黑暗,似乎过了很久。身上的血慢慢凝固了,却还是四肢无力。喊杀声在远处响起。他奋力的站起来,挡在当街处,说什么也要给他的北王赢得一些逃亡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