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卜玉郎 ...
-
萧纭看了一眼赵萱,意味深长地说:“难道郡主不愿醒吞千锺酒,醉卧美人膝么?”
赵萱一愣,恍然道:“哎,原来是给你拾去了……”
“还好是我,”少年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笑得灿烂,“可不敢叫人知道名满京城的鄱阳郡主竟有如此古怪的爱好。”
嗳!赵萱瞪了对方一眼,然后自己也笑起来,哪里有一星半点懊恼。
“哪里有酒?”赵萱转动漆黑的眸子,打量着少年的一身黑衣。
“你等着。”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便攀上墙头,浑如一只轻灵的黑猫,极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赵萱呆了半晌,方才抚额叹息。她从来不知道,王府的守卫竟然如此懈怠,让这人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叫她以后可怎么能睡得安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见那萧纭携着两个小坛子从墙上跳下来。
“拿着,这可是常丰阁最出名的‘同盛金’。”萧纭提了一坛酒递给赵萱。
赵萱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把酒坛抱在怀中,揭起盖子,低头嗅了一嗅,笑道:“不错。”
“岂止是不错而已,”萧纭动了动眉眼,似是大有得色,“它的好处,你喝过便知。”
“可是……”赵萱把眼儿向四周一瞟,一本正经的说,“酒在这儿,美人却在哪里?”
“美人么?”萧纭低低的笑起来:“如蒙不弃,我倒是很愿意把膝头借给你靠一靠呢。”
咳,这人……
赵萱抿起唇,只管拿眼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戏谑道:“‘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却原来说的便是你了……”
那萧纭却也不恼,接口说道:“‘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郡主可别忘了上句……”
赵萱笑容一滞,她笑他自比美人,他却反过来把她比作深夜等候美人的男子!这人倒是难缠,分明是和她不相上下。她瞪了萧纭一眼,却见少年亦是含笑望着她,两人对视半晌,同时哈哈大笑,相互之间揭过不表。
月划香阶,光照楼台,似流光吐出,一夜昙花开。
赵萱抱着一个坛子喝酒总是不便,那萧纭便笑嘻嘻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玉质酒勺,赵萱接过来,满不在乎地在袖口蹭了蹭,便伸进坛中直接舀着喝。
她本是披着宽大的素袍,只用腰带束了前衽,黑发如瀑,自然散在身后,此刻席地而坐,据碗而饮,倒真有几分无拘无束的洒脱样子。
萧纭在旁边看着她,眼中光芒熠熠而动。
赵萱被他盯得久了,不由转过眼来,斜睨着少年,刚想开口捉弄,但见一双瑰丽清亮的眼,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注目其中,竟忍不住生出被人这样看着也是极好的念头来。
赵萱心中大叫厉害,这人眉眼确实生得好呢!她转过脸去,清了清嗓子:“虽然本郡主喜欢看美人,可并不代表喜欢被美人看……”
“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少年的声音带着促狎的笑意。
赵萱歪了歪脑袋,竖起一根指头来摇了摇:“此言差矣,古人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同理,子非我,安知我不看即知?”
赵萱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那萧纭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便回道:“我当然不是你,你却也不是我,子曰‘安知我不看即知’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自是知之也。”
赵萱头痛般地抚额而笑,这一番你知我知下来,可真成了哲学问题了,她可不想在这里开辩论赛。
哎……第三回合,我们的赵大郡主主动弃权,算是负于人手……
五更时分天欲晓,酒香遍染透外袍。
赵萱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来,望着隐隐发白的东方,侧头冲着萧纭挑了挑眉稍:
“喂,天快亮了,你还不走么?”
少年单手惦了惦空空如也的酒坛,不紧不慢地抬眼看了看天色:“天亮了啊……”
“可不是……”赵萱伸了伸胳膊,正欲掩口打个呵欠,突觉身边人靠拢过来,只得忍耐地放下袖子:“怎么?”
“头发上落了虫子啊……”
赵萱站在原地,眼眸微眯,颇有几分狐疑地盯着萧纭:“真的?”
“别动……”萧纭忍着笑,伸手从她耳侧拂过……
“嗳!”赵萱只觉耳垂微微一疼,连忙醒悟过来般伸手往耳边一探,果然不见了一侧耳钉。
萧纭摊开手掌,朝赵萱晃了晃指间那一点银白,长眉轻扬:“这便权当作今夜的酒资了,郡主可不能吝啬。”
赵萱深吸一口气,挽了挽耳侧的发丝,慢慢翘起嘴角,似是不以为意的笑开了:“那点银子够么?如是不够,不妨拿一对儿去,单只的可不值什么钱。”
萧纭哈哈一笑,把那耳钉朝空中轻轻一抛,复又利落地一把抄在手心:“够啦,这便已经很够啦……”
“既然如此,”赵萱笑盈盈地上前一步,向着萧纭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拿来吧。”
“什么?”
“算起来,我棣亲王府可收留了你一夜呢,相应的,你也该留下点度夜的资费才是呢!”
萧纭向着赵萱凝视半晌,突地轻笑出声:“那倒也不错……”
啥?那啥?赵萱瞪眼看着萧纭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搁在她的手中——入手温润,仿佛还带着某人的体温,赵萱手一抖,差点儿扔出去。见某人脸色大变,才好歹拿稳了。低头一看,却是一方奇石,是玉非玉,通体黑色,形如菱角,又象是一只展翼的蝙蝠,煞是独特。
“……”赵萱抬起头来,刚要说什么,却见萧纭顺手把那银钉穿上右耳,笑嘻嘻地说:“这下可不担心会弄丢了。”
赵萱眼角抽了抽,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你……”
“天大亮了,我可得走了。”少年浑然无视赵萱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自顾自用脚尖挑起两个空酒坛子抱在手中,回头打了个招呼,“我走啦。”
赵萱扯了扯嘴角,眼看那少年腾身跃过短墙,又从墙那头支出半个身子,冲她咧嘴一笑:“明晚子时,我还在这里等你!”
“吓?!”
熬夜加酒精的直接后果,就是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在大白天里睡死了过去。葛巾、玉版三请四请,那当主子的却是嘟哝几句,翻身再睡过去,徒留给二婢一个明确的背影,以及满床可疑的酒气。
这一觉睡得,直到日头偏西,方才悠悠醒转。某人一边毫无惭色地吟着“海棠春睡足,窗外日迟迟”的诗句,一边顺着玉版的念叨,对时间过快的流逝表示出一丝好奇。而对于昨夜种种可疑之处,却是运用作主子的特权,一概不掩饰,也一概不解释。
可怜那二婢疑虑重重,却又不得其法而解,白白的替自家那惯于磨人的主子担了多少心去。
白日里睡得多了,夜晚自然睡不着。
赵萱手持一卷《宣和平韵》,倚在案头看得津津有味;葛巾烹茶,玉版绣花,一屋灯火,满室茶香,倒也闲适有趣。
待看到一句“寂寂昙花半夜开,月下美人婀娜来”,赵萱忽而掩卷失笑……那人倒也可以当得“月下美人”一词,真是,真是……她想了一想,又从袖中摸出荷包,用指尖捻出一枚黑石,凑在灯前细细观摩。
这东西不知是什么材料雕的,倒像个稀罕物儿……赵萱眯起眼睛,罄尽目力方能看清那蝙蝠眼耳须爪,实在是无一不精,如此巧夺天工,怕是价值不菲……
“主子,这是?”
赵萱正看得费力劳神,突然听得旁边响起一声疑问。侧头一看,只见葛巾并玉版二人不知何时凑到跟前,目光闪闪地看着自己。
“来看看,这是什么石头?”赵萱招呼道。
葛巾伸手接过耳钉,在灯下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是黑玉么?还是黑耀石什么的……”
“我看看,”玉版伸手接了过去,摆弄良久,神情之间愈见激动,“……色如蜜蜡,黑如纯漆,此乃墨玉中的上上品……”
“哦?”赵萱来了兴致。
“看这成色,看这雕工……啧啧……”玉版满脸放光,不住称赞,拿在手中,竟似放不下来了。
“这个……还值点钱?”赵萱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值点钱?!”玉版怪叫,脸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这纯漆墨可顶顶少见!您忘啦?秦大师傅宝贝得什么似的玉笔架,不过是墨玉中的金貂须,比起这个来,相差不是一星半点……”
赵萱“哦”了一声,摸了摸下颌,似是自言自语:“如此说来,原来却是我赚了……”
“主子说什么?”玉版没听清楚。
“没事,没事。”赵萱眉眼弯弯,捡起玉石塞进荷包,笑得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