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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落索 ...

  •   四月石榴红胜火,当此时节,靳安侯府中,处处都是盛开的红得耀眼的石榴花。
      靳安侯郢如海散朝归来,照例由夫人亲手服侍着换上便服软鞋,又接了帕子净了脸,方才坐下。待到小丫鬟奉上茶来,华阳夫人便伸手接了,示意众人退下。
      郢如海端起茶盅,轻轻啜饮一口:“夫人可是有话要说?”
      华阳夫人顿了一顿,侧身坐下:“侯爷……你与棣亲王那边,可有再提两家的亲事?”
      郢如海放下茶盅,略微诧异地看了妻子一眼:“两边的孩子都还小,这亲事过了年再提不迟。”
      “侯爷,”华阳夫人紧了紧手中的帕子,“玄儿前日已满十七,不若两家早早向皇上请旨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也免得多生是非。”
      “夫人此话……何来是非之说?”
      华阳夫人踌躇半晌,方说道:“今日秦家妹子上门,我两家素来交好,玄儿之事,我也曾稍稍与她提及。她一个远房堂妹嫁到吏部周家,近日周府可乱作一团,那周侍郎的公子病在床上,延医用药,全不奏效,眼看得去了半条命。周夫人哭泣相求,以死相逼,那周公子方才说出事情原委……原来,周公子不知在哪里见了鄱阳郡主一面,竟迷了心窍,害了相思,以至有此一病。那周侍郎只此一个独子,实在无法,竟求到了大长公主那里……”
      “竟有这等事?!”郢如海眉头微皱。
      “唉~”华阳夫人叹息一声,“妾身实在放心不下,这门亲事牵着绊着,不定下来,始终不妥。再说玄儿……”
      “玄儿如何?”
      华阳夫人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哪有你这般做爹的,把个好好的儿子送出去,如今倒好,镇日魂不守舍。那孩子虽然自小聪慧,却是个死心眼的,若是这亲事不成,我看也须得大病一场。”
      郢如海闻言一愣,继而呵呵笑道:“玄儿向来率直,我看棣亲王这位郡主,模样儿还在其次,那品性心眼,怕是样样拔尖的,怪不得玄儿倾心于她,也在常理之中。”
      华阳夫人叹道:“妾身只怕齐大非偶啊。”
      “夫人多虑了,此事为夫自有打算。”

      府中后院,东廓敞轩。
      翠竹掩映着乌黑的瓦顶,院落疏朗,清新有致。蔷薇架前,花蕾重苞,再过几日,怕是绚丽的榴花也得让位了。
      西厢书房之内,窗明几净,落地花罩雕缕精细,碧纱橱两面排开。红漆书案上宣纸铺陈,郢玄素衣轻袍,左手支于案上,右手持笔悬于纸面,凝而不动,却是望着一侧墙面微微出神。
      那西侧墙上挂了一幅泼墨山水,远山淡雅,近水苍茫,虚实之间,隐见湖心船迹,用笔简妙,意境大方。
      郢玄嘴角噙笑,竟似看得痴了,不意啪嗒一声,一滴墨汁从笔尖坠于纸上,立时晕染出一团墨迹。
      郢玄低头,手肘一沉,顺着那墨迹之处下笔疾书,纸上立时纵任奔逸出几行草书——浅笑轻颦不在多,远山微黛接横波。情吞醽醁千锺酒,心醉飞琼一曲歌……笔势飞动,流畅至极,显见书写之人成竹在胸,此刻一气呵成,心意自在不言中。
      郢玄写罢,又将那墨迹未干的手稿捧在手中,含笑看了半晌,方自搁在案上,用镇纸压了,移步到东头靠墙的红木琴桌前站定。
      那桌上搁着一架古琴,琴身漆黑,布有断纹,形如龙鳞;龙池上方刻有篆书“天音”二字,右侧刻有行书“超迹苍霄,逍遥太极”八字。正是那日湖上赵萱所奏之“老龙吟”。
      郢玄伸手在琴弦上轻轻抚过,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这琴在他生辰那日悄悄送到,来人留了话,此物借给小侯爷那好琴的二弟一观。
      他收了琴,却舍不得给出去,每每对着这琴,不免在心中一遍遍回味当日情状……那支柔软至极的曲子,那潋滟惑人的眸光,那…破碎神智、狂喜迷乱的一刻,划过身心的阵阵战栗……
      他心中奔流着比以往更热烈的情感,想要再见到那人的念头也愈发强烈和急迫……再见到她,再见到她,他等不及得再见到她……

      暮春时节,樱花翩翩,纤弱之姿随风飘散,我们的鄱阳郡主赵萱却没有如往年一般召集园中众女赏樱,概因这位喜好卖弄风雅、惯常无事生非的正主儿如今不在府中,白白浪费了樱吹雪的辉煌美态。
      侍女们倚廊叹息,百无聊赖,连那养在廊下的鹦鹉也没了往日的聒噪,似乎主人不在,就连带着抽走了这园子一半儿的心神……樱花虽美,终是春意阑珊了,不由得人不伤春悲秋起来。
      而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可没有这等怜花惜春的情怀,她此刻正以一种绝对慵懒的姿态斜卧在美人榻上,享受着头顶枝叶间斑驳的阳光,耳侧几许惬意的微风,一派闲散自在。身边或跪或站着两个小宫女,一个替她捶腿,一个替她打扇。
      不错,这儿正是景泰宫南三院,永宁公主所居撷芳殿。四四方方的庭院中,大刺刺地铺开楠竹凉榻,占据了午后最好的浓荫。正是一天中最闷气的时候,正房的门窗却是闭得严丝和缝的,偶尔还能听见里面传来主人家发气斥责的声音。
      赵萱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示意捶腿的宫女给换个位置。唉~这手法,跟自家的绿莩简直没法比,没法比啊……
      “哗啦”一声,正房的两扇红漆雕花木门负气似的重重开了,走出一位宫装少女,长相倒也端丽可人,只是眉头紧皱,显出一副神色不虞的模样——正是这院子的正牌主子,永宁公主缨络。
      那永宁公主一眼瞥见赵萱悠闲情态,一张俏脸霎时又沉了几分,却又苦于某种原因,发作不得。
      对于扑面而来的负气压,赵萱却似毫无所觉一般,照旧抽了骨头样的趴在榻上,连眼皮都没有掀一掀。永宁公主看得气闷,蹬蹬噔几步走到赵萱榻前,跺脚重重哼了一声。
      赵萱终于从美人榻支起脑袋,慢悠悠地伸手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这大日头的,公主可是要出门么?”
      “……”永宁公主看着赵萱,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嗯?”赵萱眨了眨眼睛,满脸一无所知的无辜表情。
      “哎!”永宁公主跺了跺脚,猛地转过脸去,大声叫道:“来人!这院子闷死人了,本公主要出去转转!”
      那些侍候的宫女婢人,这几日已慢慢晓得厉害关系,原本早就不敢生事,只在一旁偷眼瞧着。如今又见自家公主吃瘪,慌忙走出来应了,七手八脚的准备些团扇、香帕等物,侍候永宁公主出门。
      赵萱照旧支着脑袋,笑容可掬:“公主好走,鄱阳不送了。哎呀呀,公主可小心了~”
      原来那永宁公主走得急了,不妨足下一绊,就要往前冲去,幸而被众人心慌意乱地拉扶住,才不至于当众跌倒。便是如此,那永宁公主也觉颜面大失,不由满面通红,羞恼交集,气咻咻地把袖子一甩,竟似逃也般的出门去了。
      赵萱耸耸肩,重新躺回去,做了个手势示意捶腿的宫女继续。
      无聊啊无聊,赵萱眯眼盯着枝头青翠欲滴的一丛嫩叶子仔细研究,这两日换了地方,又没个贴心的人儿服侍,夜里睡得颇不安稳,直接影响了她的情绪指数。可惜她目前圈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又是皇宫内院的,人多规矩多,她装得越发辛苦,幸好身旁还搁着一个张牙舞爪的永宁公主,她也只有欺负欺负人家小姑娘,尽量自娱自乐了。
      唉~皇宫生涯总是梦,梦里不知身是客……嗯,还是梦里花落知多少……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的思维一不小心脱了线,恍如天马行空般在午后的树荫下飘来飘去,不知到了哪里……
      侍候的两个小宫女听得榻上之人呼吸渐渐均匀细长,知道这主子怕是睡着了,不由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动作放得更加轻柔了。
      暖日融融,凉风习习,佳人沉酣,春色满园……

      赵睿所见,便是这样一副海棠春睡图。只见那人躺在楠竹凉榻上睡得正香,身侧两个小宫女,也是睡眼朦胧,有一下没一下的继续着打扇捶腿的动作。
      赵睿轻轻哼了一声,跟在身后的小宫侍便猫着腰,伶俐地步上前去,将那二人捂了嘴,连拉带拽地拖了过来。
      那二女猛地惊动,待要挣扎,看清面前之人,不由雪白了面孔,跪在地上浑身簌簌发抖,又哪里敢叫出声来。
      赵睿看也不看下方跪着之人,只抬手做了一个手势,那几人便一个扯一个的,极利落的退了出去。
      赵睿背着手,慢慢踱过去,在凉榻前站定了,低头看向那兀自熟睡的人儿。
      四下无人,整个院子安静得什么似的。那人毫无所觉地睡着,面色微红,眉色如黛;乌黑的长发压了一半在身下,红得刺眼的石榴裙边,微微露出一截雪白的罗袜。
      这样站得极近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几乎能看得到那透明的肌肤下隐隐的血管,能看得清她的右眼角下伏着的一颗极淡极淡的小痣,甚至能一根根数出她的睫毛……他突然觉得心情舒畅起来,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些。
      来时,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报那上元之仇,怎么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知道他的厉害……此刻,风轻飘飘地吹着,阳光欢欢喜喜地照着,树叶婆娑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安安静静睡着的人儿,真象花儿一样娇柔妩媚……
      不经意间,那轻闭的眼睫动了动,慢慢睁开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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