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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丑奴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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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真是昏沉!
赵萱醒来的时候,着实以为自己又穿了一次——孤零零的破庙里,白惨惨的月光从外面渗进来,伴随着老鼠悉悉索索拨弄稻草的碎响,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地半大不小的孩子,个个衣衫褴褛,邋遢难辨,臭味熏天……不巧,自己正是其中的一员。
老天,不带这么玩儿的啊!她捂了脸,内心尖啸,草,这是什么世道哦?!莫不是天妒英才玉山倾,红颜自古多薄命,豪门梦碎人不归……停,打住,打住!她还没死咧!赵萱吸了口气,抹了把额角,思绪终于开始回到正轨,此时…彼时……她按着额头,咦?不对劲啊,这触感……她若有所悟的搓了搓面皮,仿佛隔着一层似的,莫非是……人皮面具?!乖乖个隆冬,赵某人石化中……半晌,她才重启完毕,抽抽嘴角,大手笔啊,啧啧,她是什么人,她家是什么背景,都能叫人算计了去……还有这身皮,不用看,也知道是蓬头垢面,与这庙中乞儿同出一辙。他们能把她改头换面扔这儿,自然还有后着……这下嘛事也不用想了,怕是人家早给安排好了,得,装睡吧~哇啊啊啊啊,一只老鼠活活泼泼地从赵萱面前跑过去,踩的正是她的脚背~某人浑身僵硬,持续石化中……
四周一片此起彼伏的酣睡声,偶尔有人梦呓几句,翻了个身又睡死过去。赵萱捏着鼻子睁着眼,一动不动的倒在人堆里挺尸。最初的惊吓过去了,又前前后后想了个通透,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倒有闲心挑剔起环境来了,稻草太扎人了,旁人味儿太重了,老鼠太多了,那啥,可别有虱子什么的……这种时候,越发衬托出以前高床大被、香褥软枕的好处来。某人越想越不对味,心里的小人儿早开始咬牙切齿:臭老头,破老头,一大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欺负小辈算怎么回事儿?!玩这手?来阴的?哼哼,小姑奶奶真就好这口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伴随着赵萱扎小人的碎碎念,天倒是飞快的亮了,那庙中众乞儿拖拖沓沓起了身,有的就呼三呼四出了门,有的就三五聚在一起,席地而坐,边抓虱子边说些闲话,倒也没有人来搭理她。
赵萱缩在角落里,眯着眼,这破庙白天看来更是不堪,那案上的灰尘怕有三钱厚,几根柱子上的漆几乎剥落尽了,供奉的菩萨像也东倒西歪的不成个样子。
赵萱心头暗道这场景果然逼真,刚想挪动下,不觉袖中扑地掉出来一个纸团,落在两根稻草之间,和赵萱大眼瞪小眼。
×的,这么快就来了。赵萱直想爆粗口,终还是忍了一把,不动声色拢了那纸团在手心,慢慢爬起来,低着头,拖着脚,沿着墙边溜了出去。
迎面被风一吹,赵萱立马觉得精神一擞,方瞧见门口的空地上,有人支起一口锅子,生着火,该是在煮汤。那汤水中漂着几片烂菜叶,不见半点油光。乞儿们围在锅边,轮流用两个半截的瓷碗舀水喝,然后稀稀落落的结伴离开。
赵萱选了个人少的方向,走一截拐一截,眼见四下无人,这才找了个杂草丛,没甚形象的蹲下,展开手中的纸团——
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映入眼帘:入丐门,满三月,得返。
赵萱握着字条,嘴角抽搐,眉头乱跳,十几年的闺秀修养再一次遭受严峻考验!呵,她长出了一口气,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
默了一遍清心咒,果然心头清明些。赵萱咧嘴一笑,站起来两三下撕碎了纸片,随手往草丛中一撒,抬脚负手慢悠悠兜回去,找个落单的乞儿问了个洗漱的地方,又捱了半日,这才晃晃悠悠朝着那乞儿口中说的水渠子走去。
这路途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只是到了跟前,赵萱无语,这哪里是水渠的概念,明明就是一大片水泊。
临水照影,虽然在意料之中,有人还是忍不住噌噌噌倒退了三步。神乎其技啊,谁人这般手段,生生把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整成芝麻配大饼?某人蹲在岸边,顾影自怜,心生悲怆,这般形状,不如……
赵萱目测了一下近处水的深浅,望着岸边的碎石和青苔,有点犹豫。难怪有人说,对别人狠容易,难得的是,对自己狠!嗳,她叹了口气,猛地站起身来——
像是没站稳失去了平衡,那人儿左支右晃了几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竟扑通一声跌下水去了。立时,平静的水面翻起巨大的涟猗,那人儿挥舞着手臂,口中含含糊糊的喊了几声,扑腾了几下就如同石头般沉了下去……最后,几个气泡挣扎着冒起来,水面似又恢复了平静。
树梢微动,扑的一声,有人身形如电,跟着投进水中,如鱼摆尾一般,往水下一钻——不多时,便提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浮上水面,两三下登得岸来,顾不得抹把脸,就俯身相看——
原本双眼紧闭,气息奄奄的人儿突然睁开了眼,一手扯住他的头发,目光带着厉色从他的脸上扫过,粗嘎的嗓音比鸭子还难听:“秦五?”
“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
吴音侬软,吴歌婉媚,乌篷船儿悠悠穿行在湖光山色间。赵萱换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男装,挽个顶髻,脸也洗得干干净净的,活脱脱一个瘦弱的麻脸少年。此刻她盘腿坐在船板上,一幅听得心醉神迷的模样,末了还哎哟一声,捂了心口,愁眉苦脸的说:“娘子这歌唱得哟,在我心里边儿旋来旋去的,实在是余波荡漾啊荡漾~”
脸庞微黑的俏船娘捂着嘴笑:“好会说话的小哥,惹得人欢喜,奴家这里还有个曲儿,哥儿听是不听?”
“听,听,娘子快快唱来。”赵萱自然把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那船娘灿烂一笑,顿开歌喉,唱的却是本地俚曲,道是:
“劝郎莫爱溪曲曲,一棹沿洄,失却清如玉,奴有秋波湛湛明。觑郎无转瞩;劝郎莫爱两重山,帆转山回,霎时云雾间,奴有春山眉黛小,凭郎朝夜看;劝郎莫爱杏遮ザ,两余红褪,点点逐春潮,郎试清歌奴小饮,腮边红晕饶……”
那船娘一边儿唱,眼风儿却是往赵萱旁边呆坐的秦五身上抛。可惜那人此刻正满腔郁闷,浑没主意,白白浪费她一番心思。
赵萱瞧在眼里,笑在心头,那船娘却还不肯死心,待一曲罢了,便假借着对赵萱说道:“莫非奴家唱得无趣,不然为何旁边的哥儿却连个话语儿也没有?”
赵萱忍了笑:“娘子莫理他,这人诨名‘呆头鹅’,平日里三拳打不出个响儿来,哪里懂得欣赏娘子这般人才。”
那船娘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哎,恁地个好相貌,却是个呆的,带着点遗憾的目光望过来,秦五差点吐血。
赵萱笑得肚内打跌,甜话儿一句跟着一句的,说得那船娘心花怒放,只在心头暗暗可惜这小哥子是个麻脸,否则将来不知要哄了多少闺中少女去。
“阿姐,”有人从船蓬里探出半截身子,露出一张年轻黝黑的面孔,招呼道,“饭食摆好了,还请两位小哥来吃罢。”这本来是一对姐弟,姐姐摇橹,弟弟就在船后收拾鱼虾,侍弄饭食。
“这就来了,来了。”赵萱早就饥肠辘辘,此时连忙答应了,笑嘻嘻地扯了秦五过去。
但见四四方方的矮桌上,摆着一盘盐水白虾,一碗豆腐蚌肉,一碟油爆小鱼干,旁边一罐雪白的银鱼汤冒着热气,香喷喷的勾人食欲。
赵萱看得食指大动,赞了一声好,拿起碗筷就开吃。唔,清蒸白煮的手法配上酱料,既原汁原味又鲜嫩可口。尤其是那雪白的鱼汤浇在饭上,鲜得她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
不时碗盘见底,赵萱还一幅眼巴巴意犹未尽的样子,看得那姐弟二人好笑得很,倒把自家晚上吃的银鱼肉馄饨煮了一锅,权当伏侍客人尽兴。
赵萱吃饱喝足,摊在船头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和那姐弟二人调笑耍子,消了会子食,这才懒洋洋挪了个地方,唤那秦五过来说话。
那姐弟二人倒也乖觉,见他们有话要说,自动避到一边不提。
湖风微凉,碧波荡漾,芦苇婆娑,远处的岛屿宛如翡翠,更远处山色迷朦,一派江南风光。
赵萱叼着根草叶,靠在船楥边上:“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秦五,不,现在应该是宁五的木着脸:“家主有令,若是郡主能成就那纸上题目,就与郡主相见,亲自解说分详。”
“切,”赵萱撇了撇嘴,吐出草叶,“自以为是的老头子,以为谁稀罕听么?再说了,他说我就要照做么,岂不是很没面子?”
啥?宁五愣了愣。
“不过,”赵萱理理衣袖,斯条慢理的说:“要我混进丐门呆三个月呢,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本郡主金枝玉叶,这人皮面具嘛,倒也勉强可以忍受,其他的嘛,就一概免谈。若然这般,本郡主就屈尊就驾,勉力一试,陪宁家老头儿玩玩。”说到宁家主,赵萱不免咬牙切齿,“若不然,恕本尊不奉陪了。”
“这是其一……”
啊?宁五张开嘴。
“嗳,你不用说话,听着就成了。”赵萱一挥手。
“其二嘛,既然是玩儿,本尊别的不敢夸口,这找乐子的本事么,据说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的。既然要我主事,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
宁五头皮开始发麻。
赵萱幽幽转头望着水面,口中说道,“本郡主曾经有个愿望,原本以为今生都没机会实现了,”人皮面具上,细成一条缝的眼睛冒出光来,“仗剑江湖,侠心义胆,萍踪侠影,来去无形……”
宁五呆滞。
赵萱内心的小人儿双手叉腰笑得欢,面上却丢过来一个鄙视的眼神:“当初还以为你是个伶俐的,怎么现在就变木头了,不堪大用啊~”
宁五吞了口唾沫,眉毛艰难地扭了扭,却没想到更大的打击在后面——
“罢了,从今天开始,就抬举你做本郡主的全职跟班了。”
宁五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落在跟前,炸得他眼冒金星。那人虽换了张面皮,但那大饼脸,芝麻眼,笑起来怎么看怎么像狐狸。
哎呀呀,他虽自诩百伶百俐,一身本事,也不是对手,更哪堪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