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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定风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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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萱气咻咻地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宁五在旁苦着脸,这地方本来不大,那人围着桌子转来转去的兜圈子,实在是绕得他眼花。可他还不能说什么,那人正在气头上,现在撞上去,谁知会不会拿他当出气筒使。
忽然啪的一声,那人一掌拍在桌上,又哎哟一声跳起来,抱着手掌直吹气。
宁五赶紧忍了笑,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儿来,果然两道审视的目光望过来,好半天才不甘不愿地收了回去。
“可恨的詹台小儿,实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宁五立马做侧耳倾听状。
“本公子花了那许多功夫,演了那许多戏,精心谋划了那许多计策,难道都是肉包子打狗——不花本钱的么?”
应该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才对吧?宁五张了张嘴,还是理智地闭上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哼,本公子行事,向来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哪有亏本而回的道理?”
宁五抖了抖,却见那人悄无声息地凑到他面前,放低了声音:“我且问你,以你的身手,对上那詹台小儿,可护得住我平安?”
宁五愣了愣,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要赢他不容易,但他若要从我手底下过去,却也不能够。”
哦,那就是平手了,赵萱眼珠一转,再接再厉:“若是一群人又如何?”
宁五扬起眉头:“打不过,带着你跑还是能行。”
好,赵萱一敲扇柄,豪气顿生:“本公子偏就认这个理了,不信你詹台小儿在丐帮还能只手遮天不成?便是能遮,本公子也得给你捅出个大窟窿来!”说完还不忘斜眼看过来。
宁五接到信号,勉强扯了扯嘴角:“祝公子马到功成,奏凯而还。”
算你识相,赵萱白了他一眼。
却说光阴流转,转瞬便到了七月初八。这日,丐帮上上下下齐聚城中总舵,五袋弟子以上,俱都严阵以待,接引安排,维持次序,各有职责。就在三日前,帮中污衣和净衣两派发生冲突,伤了数名弟兄。舵主大为震怒,丐帮不缺血性男儿,只是伤在自己人手里,影响极坏。今日大事,更出不得丝毫差错。
天刚擦黑,诺大的练武场上便燃起了碗大的火烛,照得四周通明,宛如白昼。正中六把高背大椅,已坐了三位长老,另有三张却是虚位以待。
场地四周黑压压一片弟子,俱是席地而坐。那人数较少的一方衣衫干净整洁,只在肩膀、肘下等显眼处打着补丁,显然就是所谓净衣派;而人数较多的污衣弟子则自任蓬头垢面、破衣邋遢。两方阵营泾渭分明,彼此间暗流汹涌,不时有眼神甚至言语的粗暴交汇。
坐在右首的陈长老突然叹了口气,自语道:“原来那人说的真有道理,我丐帮内两派之争竟至于此了。”
不料,旁边却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陈长老也忒煞多事,弟子们吵闹玩耍,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那陈长老闻言,扭头怒目而视:“王坤,你身为长老,不为帮中大计作想,反倒煽动门下净衣弟子闹事,这笔帐舵主还没给你算,你……”
“哎,陈、王二位长老何必动怒,”眼看那王坤涨红了老脸,另一位丘长老赶紧来当和事佬,“看我的面子,今日大家都少说一句罢。”
那王坤哪肯善罢甘休,待要再说,却听得接引的弟子高喊:“舵主到!”
顿时众丐纷纷站起身来,举起手中木棍敲击地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一个身材魁梧、面带风霜的中年人大步走上场来,正是丐帮江南分舵舵主白有亮。而紧跟在他身侧的少年,却也正是赵萱恨得牙痒痒的詹台燕。
那二人走到场中,敲击声嘎然而止,群丐一齐拱手躬身行礼,白有亮亦是望四下团团一揖。
待众人坐定,白有亮便朗声说道:“众位兄弟,我江南分舵周长老得老帮主亲点,已前往江汉分舵协助马舵主掌管帮务。如今这长老的位置便空缺一人,按照帮中惯例,由三位长老各自推荐有功弟子一人,根据他们对本帮的功劳大小,选出其中一人来担任长老的职位。”
他话音一落,顿时场下一片嗡嗡议论之声。白有亮也不见怪,转身吩咐三位长老各自去挑出推荐的弟子。
首先出来的,是污衣八袋弟子罗山,这可是一条好汉,自小便拜进丐帮,二十一年来衷心不改,为丐帮做下业绩一二三四……陈长老言辞虽是朴拙,却能取信于人,当下便有弟子在下面吼道:“罗大哥做长老,众人都服气他!”
罗山朝众人团团一辑,站到一旁,并不作声,倒是个实诚汉子。
王长老和丘长老推举的却是同一人,相比陈长老,这王坤明显更会浮夸,何魁被他说得是英勇无双,忠肝义胆,如何长年不辞劳苦,为丐帮利益东奔西走,立下无数功劳扒拉扒拉扒拉。
那场上众净衣弟子更是呼喊叫好,为其造势,声震如雷,便连舵主白有亮都为之动容。
待王长老说完,何魁拱手拜罢众人,上前一步,说道:“舵主、诸位长老,众兄弟,我有话说。”
“承蒙大伙儿抬爱,我何魁身在帮中多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为我丐门做几件痛快事。老何性情鲁直,有什么便说什么,今天便学个张良献计,也为我丐门献一条生财有道的妙计。”
“哦,何兄弟有甚么妙计?”白有亮笑道。
何魁转身对白有亮拱手道:“舵主,各位长老,老何常年在外奔走,也时常从市井闲汉手中收罗些本门需要的消息,渐渐儿也捉摸出些门道。那些市井消息,真假难辨,还有江湖人士不惜重金打探。我丐门弟子遍布大街小巷,各种消息举手可得,若能把这些消息收集梳理,不但于本门帮务大大有利,还能卖给其他门派。而那些人既然想要向我丐门买消息,则更不能得罪我们。以我丐门声势,发展壮大,不在话下。”
好哇,众人听得激动起来,这个说,那我丐帮今后岂不是盖过天机阁去了?那个说,天机阁算什么,还不是要问我们买消息,哈哈哈~
何魁乘机看了一眼詹台燕,见其人嘴角微微上扬,不由放了大半的心,正要再说,却听得污衣弟子中,有人破嘎嗓子就像鸭子叫:“远水不解近渴,可叹巢之将倾,还在夸夸其谈,哎,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为自己并众兄弟掬一把泪矣。”
白有亮眉头一皱,王长老便站起身来斥道:“噤声!这是什么场合,岂容随便有人胡言乱语?”
有人不慌不忙,越众而出,却是一个少年乞儿,满脸黑污,相貌难辨,口中说道:“王长老此言差矣,我丐帮长老选举,何等大事,我身为丐帮一分子,纵然是绵薄之力,亦不敢不献,以成就丐帮大义。”
詹台燕目光陡然锐利,却见那人也朝自己看过来,似乎还微微一笑。
何魁喝道:“此子奸细,前几天混进本帮试图不轨,被我发现驱赶,现在又出来胡言乱语,大伙儿饶他不得!”
陈长老站起身:“此子为我污衣弟子,何来奸细一说?何魁兄弟不要血口喷人!”
赵萱朝着白有亮及众位长老一拜:“小子宁无忧,仰慕丐帮高义,拜进门下,忠义之心,明月可鉴!”起身怒视何魁,“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奸佞之事,你要如此污蔑于我,有种的便说出来大伙儿听听,辨明真伪!”
何魁欲说,猛然省起此人与少舵主私人纠纷,实在不适合在众人面前分说,不由一时语塞。
王长老在一旁说道:“你新近入门,不懂规矩也是难免,站一旁去,莫要耽搁了帮中大事。”
赵萱微微一笑,唰地一声打开折扇,她一身褴褛,手指污黑,折扇却是雪白,实在怪异,她也浑然不觉,说道:“正是丐门大事,故小子有话,不得不言。”
那陈长老乘机说道:“舵主,既然如此,就听此子把话说完吧。”
白有亮微微颔首。
赵萱转身向着群丐,朗声道:“我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立足江湖,凭的是什么,除了人多势众,便是忠义二字,大伙儿说可对?”
不错,我丐帮处事正是忠义二字。台下有人附和。
赵萱又道:“小子刚才听得,罗山兄弟如何如何,何魁兄弟又如何如何,原本在小子心中,这两人其实没甚分别,都是丐门弟兄,谁做了长老都一样。”
众人哗然。
“但是,”赵萱笑嘻嘻把话头一转,“小子这里有个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财主,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结果两个儿子不争气,都想独霸全部财产,你算计我,我阴谋你,反倒叫外人钻了空子,乘他们兄弟二人气死老爹,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联合官府占了财产,那兄弟二人也死在大牢中了……”
众人一愣,这讲的是什么啊?
却听赵萱继续道:“所以说家事国事天下事,自家的事情最重要。这个道理,想来大家都懂得,但是三日前,我帮中发生一件惨事……唉!”她摇摇头,语气沉痛,“我丐帮以忠义二字行走天下,都是自家兄弟,关起门来打打杀杀,不正是兄弟相争,别人得利么?”听了这话,倒有许多人低下头去,“所以小子认为,我丐帮的当前首要,不是钱财小事,而是内部的长治久安!”
詹台燕注视着赵萱,目光微闪。
“舵主,各位,小子这里还有个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小国家,朝廷上有一个清流派,一个浊流派,两派成天斗来斗去,你说我的不是,我抓你的错处,吵吵闹闹,没有安宁,但是国王却把国家治理得很好,人民安居乐业,没有动乱。
这个国王临终的时候,把太子喊到床前对他说:儿啊,为父就要去见你的母后了,临走前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嘱咐你听。
太子一听,肯定是父王要告诉他治国的秘方了,于是赶紧竖起耳朵。
国王就说:你当上国王以后,一定要平均的对待清流党和浊流党,看着这个起来了,就打压一下,看着那个下去了,就扶持一下。
太子很不理解,就问父王为什么啊?
国主说,因为不管清流党还是浊流党,只要有一方势大,另一方势微,势大的一方就会拼命的打压势微的一方,发展自己的党派。到了后来,势大的一方发展壮大到一定程度了,就会不满足于现在的地位,说不定,他们哪天就想当国王了。而那个时候,你想找人制约他们,也没有人可用了,你的位子就坐不稳了。
太子也很聪明,听了国主的话,就说:我明白了,要让他们发挥作用,就要让他们势均力敌,才能更好的争着做事。
国主听了就很欣慰的死了。后来的新国主,果然也把国家治理得很好。”
赵萱讲完了,那椅上几人,俱都默然无声。
场下那圈,听懂了的,都目光闪烁,那没听懂的,还在支头支脑的问这故事就讲完啦?什么意思啊?
赵萱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再拜,施施然退入污衣众中。
结果是毫无悬念的,舵主白有亮宣布,八袋弟子罗山与何魁均为丐帮的优秀人才,难分伯仲。尤以罗山光明侠义,去年五月为丐帮立下大功一件,提升为分舵长老,坐上场中空余的那把高背大椅,接受众丐恭贺。
在一片喧闹声中,赵萱轻抿嘴角,她早知道,别看跟民主选举似的,其实舵主才是决断是关键。
夜色浓重,练武场上的火烛也快要燃尽了,舵主和几位长老留下来说起了小话。赵萱夹杂在一帮污衣弟子中间,听他们吵闹着要去寻点酒来庆祝。她一边打着呵欠跟着走,一边寻思着叫上宁五去喝点儿小酒也不错。
咦,她眼花了么,怎么她身边走着走着就没几个人了?赵萱谨慎的看了看周围,却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在风中纹丝不动。演鬼片么?赵萱嘀咕,有人再嚣张也不会在丐帮总舵行凶吧?虽说如此,她也顾左右而准备开溜。
可是,她还没转身呢,灯笼都飘到她面前来了。哎,赵萱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少舵主。”
黑衣掩映在夜色中,昏黄的灯光映着他的面孔,俊美得如同天神下凡……呸,这小子阴险狡诈,睚眦必报,完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赵萱在心头更正道。
“宁…无忧,”那人的语气辨不出喜怒,“倒是个好名字。”
“谢少舵主夸奖。”赵萱表面镇定,心头却打起了小鼓,此人不会怎么着俺吧,不会,不会,瞧旁边不是还有个提灯笼的小乞丐么?
他缓缓俯下身来,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似能穿透夜色:“真是好口才,好智谋,我真是看错你了……”
她眨眨眼,他已经走过她身边,带起一阵微风。赵萱侧目,却见紧随着他走过的小乞丐也正回过头来看她,目光奇异。
赵萱咦了一声,这人有点面熟,倒似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她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