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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枉凝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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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夏,赵萱跷着二郎腿,摇着大蒲扇坐在树荫下,开始她的午后小眠。自那日事毕,陈长老和新近上任的罗长老对她颇为信服,平日里遇事也多加询问,亦不严格约束,她在帮中也颇为悠闲自在。
赵萱自咐她大可随便混混日子,顺便抽空给澹台燕那小子找点麻烦,说不定三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
唉,谁知天不从好人心愿,她这边正想得顺当,那边陈长老便来找她商量,说是少舵主那边还缺个能写会说的明白人,想把她暂时借过去用用。吓,赵萱愣了,怎么这么快他就找到路子报复了?
陈长老见她一脸惊吓狐疑,连忙解释说,原来少舵主深明大义,早就想解决污衣和净衣两派相争的痼疾,借此机会找了他们去,恳谈许久,持良苦之用心,欲行帮派团结之大义,不愧是少年英雄了得。他老陈佩服万分,定要说服帮中弟兄放下往日恩怨,助少舵主行那忠烈侠义之事!
陈长老慷而慨之的拍了胸口,赵萱听得愣了神。宁老弟啊,此老兄一脸真诚,小老弟有赛诸葛之称,正堪少舵主大用,切莫再要推辞了。
呃,赵萱翻了白眼,心头沮丧不已,本想抵死不从的,但转念一想,还不知道是谁恶心谁呢,怕什么?再说污衣这边确实没甚么油水可捞,难为她面对一帮衣衫褴褛的乞儿也不忍心不是?不如去祸害澹台燕那帮子人,她还下得去手些。
于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某一天,某人长衫飘飘,折扇摇摇,重新又站在了那绿荫掩映的楼阁跟前。
凌风阁——赵萱抬头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的匾额,又研究了一刻钟台阶上篆刻的纹路,终于耐不住引路弟子的催促,一脚踏进了澹台少舵主的办公室。
哦,东头一张红木条几,墙上一幅山水挂屏;正中四方桌,左右靠背椅;西面的红木书架上堆满了书籍物件;北墙嵌三个花窗,正对外面的绿树池塘……
那人一身暗纹金线刺绣的黑衣,居然没见着半个补丁,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含笑望着她,眼中神情意味深长:“宁弟,你可打量够了?”
宁弟?赵萱那个寒啊,是从头滚到了脚。
“呃,少舵主有何吩咐?”她迅速低头。
“宁弟不必拘束,”那人爽朗一笑,“过去你我间种种误会,都不用再提了。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便以兄弟相称,宁弟才能过人,为兄佩服得紧,还要时时向你讨教……”
赵萱迟钝了,哦,不对,是有人变化太大了。
“……想要甚么,只管开口便是,为兄定然不会吝啬。”
哦,赵萱抬头,目光闪闪:“今天风和日丽,想必西湖景致正好,正适合游船……”
“这有何难,待为兄处理完杂事,咱们一块儿去便是。”那人轻描淡写。
“听说楼外楼又出了新的菜品,一箸价值一金,宁某孤陋寡闻……”
“宁弟若想尝鲜,咱们游了湖便去楼外楼定个座位好了。”那人毫不为难。
“还听说群花坊的如意姑娘色艺双绝,宁某囊中羞涩,还未曾一观……”
那人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随口笑道:“宁弟若喜欢这些,改日为兄带你去拜访吴怜儿姑娘,此女色艺冠绝钱塘,更值一观。”
“哦……如此甚好。”赵萱又麻木了。
既然话说到这里,于是,某人开始加快处理杂务,而某某人抱着茶杯,在四下里闲逛。
此人能屈能伸,隐忍如斯,难得,难得……赵萱假装看墙上的字画,眼角余光却瞟着红木案后的澹台燕,真是让人不赞都不行,实乃危险分子一枚是也。
那啥,她是不是打错了算盘,走错了路哇?
结果,足足等了一下午,赵萱也没能去成西湖,自然也没品尝到楼外楼一箸一金的美食,概因我们的澹台公子实在忙得无暇分身。
“宁弟见谅,”那人脸上的笑容带着真诚的歉意,“明日为兄定当作陪。”
“澹台兄事务繁忙,宁某哪里敢真的要你作陪。其实~”有人的脸皮也厚得令人发指,“只要派个人跟着付帐就好。”
澹台燕失笑,继而道:“宁弟说话,倒是真性情。”
真性情个鬼咧,赵萱腹诽,要等着你,本尊早站成望夫石了,啊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宁弟放心,”澹台燕满眼笑意,“若为兄明日还不能作陪,便叫莫大河跟着你去付帐如何?”
那自然好,赵萱道了谢,又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天色。澹台燕果然善解人意,当下吩咐她自行下去休息便是,不必在此陪他了。
谁耐烦陪他啊?赵萱一边往外走,一边尤自愤愤,敢情还当别人是自愿的了,真是……她眼前花了花,碎石铺就的小路尽头,突然闪出一个少年,她正说看着有点眼熟呢,自己头顶的树梢晃了晃,宁五从天而降,挡在她的面前。
这情景,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呢?哦,她打了个响指,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什么旧道观遇见过的阴郁少年么?怎么,还有后续?
何人何事?她听见她家小五儿冷漠沉稳的声音,很有几分做型男的潜质。
对面少年的声音也和他的眼神一样阴郁:我家主子,要找你家主子说话。
这里大概是园中某个偏僻的角落,有亭曰“晚照”,罕有人迹,花木扶疏,层层掩映,唯露檐角尖尖。
赵萱步上台阶,举目便望见亭中坐着一个小乞儿,平淡的眉目,相仿的年纪,却正是那晚替澹台燕打灯笼的那一人。
“你就是宁氏女?”对方径直开口问道,平淡的眉眼中透出咄咄逼人的味道。
宁氏女?赵萱眯起眼睛,脑海中瞬间转了一个来回,却也不理那人问话,转身在亭中长椅上坐定,方斯条慢理看过去:“你是?”
“我乃元氏。”听这位的语气,似乎说了一个了不得的姓氏。
“哦,这位…嗯,元氏女,不知有何见教?”赵萱依葫芦画瓢。
“你……”对方的面孔似是扭曲了一下,当然,也可能是她看错,毕竟大家都戴着人皮面具嘛。
“我告诉你,”这位的语气变得阴郁起来,难怪说有其主必有其仆,“离澹台燕远些,他是我先看上的。”
嘿,赵萱乐了。
宁五苦着一张脸,他已经把知道的全说了,不知道的也连猜带蒙的说了,这主儿还不肯消停。唉,由于他的多嘴饶舌,不知家主大人会降下什么样的雷霆惩罚,也不知这位主子届时会不会替他美言几句。
这要怪都得怪那什么元氏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触了这位主子的龙鳞,真是,不是说几大家族出来的小主子们之间是不会遇见的么?怎么好巧不巧这两位就遇上了,还天雷勾动了地火……呃,怎么他也学会了那人满嘴遛马的毛病,什么天雷地火,慎言,需慎言。
但要他说啊,那位元氏女当真失算,惹什么人不行,偏招惹上这位,还大刺刺找上门来抢男人,唉,殊不知这位最是个精怪的,抓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能兴风作浪,这不是生生将把柄都递到这位手上了么?
若是这位心情好,看不上眼还好说,若是心情不好,或是有一丝半会儿碍了眼了,看她如何消遣你玩咧!
宁五暗自在心头为某个不自知的贵女掬一把同情泪,转而一脸苦恼地继续应付赵萱的审问。
唉,他真的什么都招了啊,再编下去,岂不是要逼良为娼了么?
第二日,恰逢七月十五中元节,佛家举办盂兰盆会,道家作斋醮法事,民间还有祭祖荐新、放灯照冥的节俗。赵萱自然不会呆在屋子里陪某人发霉,是以钦点了莫大河作跟班,前往净慈寺观“盂兰盆斋”。
净慈寺处南高峰上,有五百罗汉堂,据闻皆出一僧之手,而殊容异态,无有雷同。又有禅房五百间,松风林涛,掩映其中,其恢宏壮丽,言佛国亦不为过也。
其时,自山门以上,都人乡民扶老携幼,提筐契篮,准备饭食百味五果,到寺中设盆供养及斋僧。更有富户豪门,着人吹打鼓乐,使仪仗抬箱笼,到寺中献供种种杂物。
赵萱自然是只瞧不动的。她先是扒在大殿边上看了一会儿盂兰盆法会,那净坛绕经、上兰盆供、众僧受食等诸多仪节,还没走到一半儿呢,她就又不耐烦了,干脆招呼一声莫大河,溜出人群,信步往后山赏景去也。
且说西湖湖山胜景,佛道丛林,不过里许,便有殿宇寺院相连。旧有“三百六十寺,幽寻遂穷年”之说。赵萱装模作样感叹一番,顺手拦了个路人,问询“南屏晚钟”何处最佳,得了话,便兴兴头头寻着那“清音阁”而去。
寻着了地方,才发现这清音阁果然神奇,凭虚而出,若鸟临湖。登而观之,前矗雷峰,后拥南屏,其间云影天光,泉声松籁,洗涤人心,果然佳地。
赵萱尚自摇头晃脑,忽然眼角一飘,瞥见湖边立着个游侠少年,白纻轻衫真雪色,金络青骢马,锦带佩吴钩,端是风姿郁美,人才风流。她正在那里猛窥视细凝眸,却见其人偶一回首,音容宛然如旧识。
哎呀呀,赵萱揉了揉眼睛,莫非她眼花了么,那人远在千里之外呢,如何能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