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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镜花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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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阁内,陈长老正口述一封传书,这是派出去的弟子飞鸽传来的急讯,时值丐帮河口大会之期,半点出不得差错,他得了此信,便急急赶来禀报。只是待他说完,室内半晌安静,针落之声可闻。他心下犹疑,抬眼一看,却见向来英明神武的少舵主竟然少有的走了神,手握笔不动,目光却落在一侧堆满了文书的小几上,漆黑的双眉渐渐拧成一个疙瘩。
他不由惶恐。听说“赛诸葛”宁兄弟出了岔子,连日来寻人不着,竟像是失了踪般。少舵主派了无数人去打探寻找,也然毫无消息。此事来得蹊跷,帮中已有人私下猜度,那赛诸葛不定是其他帮派支使来的奸细,窃取了什么重要文书潜逃,实对丐帮大为不利,以至于向来从容的少舵主都失了往日镇定。一连数日,凡出入凌风阁之人,俱都小心翼翼,噤若寒蝉。他虽不大相信,今日看这情形,却像是确有其事了。
他于是更加惶恐,毕竟那“赛诸葛”宁无忧是他担保进了丐帮,又是他推荐给少舵主的,如今竟然出了这等事,若只是误会还好,若那传言有几分真实,此人果真携着什么重要文书潜逃……他,他是难辞其咎!
一想到此,忠直的陈长老不由冷汗涔涔而下,耳边突然听得啪的一声,惊见笔杆在那人手中断为两截。他心下一凛,更加觉得错不了了,拉下老脸,便欲请责。
澹台燕看着小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目中若曳冰雪。这已是第三天了,那人还未归来。丐帮遍地寻人,几乎快把杭州城翻了个转,也无丝毫消息……他也曾重访旧地,却见门扇紧闭,若无人之所。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看守的仆役,却言主人已然离去,其余一概不知。
他隐隐后悔,不该放纵其人,而不派人跟随。更不该如此托大,前度几番试探,见其对丐帮无甚企图,便稍稍放松了戒心,只道可以假以时日,慢慢厮磨,终可令其显出原形,大异于他往日做派。
可笑他,那夜月下望见真容,还自以为得计,归来之后好整以暇,原打算更进一步,以为那人必定惊慌失措,一想到其人眼珠乱转,强词夺理的样子,他便要忍不住微微发笑,谁知其人竟一去不回……他夜来几度回想,几乎以为那是一场并不真实的梦境,曲终人散,斯人自归广寒。清晨醒来又忍不住咬牙切齿,宁无忧,你纵有三头六臂,肋生双翅,也休想就此离去!
……然而,她真的就这样毫不留恋、一走了之?每思及此,他便觉一股浊气从心底升起,如这般叫人玩弄于掌心,叫他澹台燕情何以堪?!
他目光愈冷,不觉握紧了双手,耳边听得啪的一声,却是折断了笔杆。
他回过神来,却见陈长老站在一旁,满面愧色,似是自责不已。
他心头一惊,自己何曾这般喜怒形于色?勉强制住心神,淡淡笑道:“陈长老所言之事,我已知晓,叫兄弟们不可掉以轻心,若有变化,速速来报。”
“是……”陈长老应了声,却迟疑不去,似欲言又止。
“陈长老还有何事?”他问。
“少舵主,那宁无忧……”陈长老双手抱拳,面带毅色。
他抬手止道:“不过是一时找不着人罢了,”语气分外淡然,“帮中传言,多有不实,陈长老无须理会的。”
陈长老似是面色稍定,看澹台燕复又换了支笔拿在手中,低头沉思。他不欲打扰,正欲告退,却见莫大河兴冲冲的从外面赶进来,与他拱了拱手,转向红木条案大声说道:“少舵主,有宁兄弟的消息了!”
澹台燕目中一亮,霍然掷笔起身:“她在哪里?”
莫大河搔了搔头皮,憨厚笑道:“人在哪里却是不知,不过门中一个小兄弟说是遇见过宁兄弟,宁兄弟还托他带话,说是家中急事,不得已要回去处理,请少舵主并帮中诸位弟兄海涵,待处理了家事,他便速归。”
陈长老在旁听得心中大安,却复又皱眉,这宁无忧也太放纵了些,便是家中有事,也须得来通报一声,如今劳动帮中许多兄弟四处寻找,实在是过了些。
澹台燕目中神色却是一冷:“那遇见宁无忧之人在何处,速速带我前去!”
澹台少舵主行事,岂不雷厉风行?不一会儿,莫大河便在市坊的某个小食店跟前逮住了一个小乞儿,十来岁年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甚是机灵。莫大河让他当着少舵主的面再把遇见宁无忧的情形说一遍。那小乞儿见了澹台燕本人,哪有不愿的道理,便把他如何在街上无所事事的游荡,如何被小诸葛先生看见招过去,小诸葛先生又如何叫他带话,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倒与莫大河说得分毫不差。
澹台燕不露声色,只管把那乞儿细细盘问,果然,便问出些别的来。据那小乞儿说来,小诸葛先生倒有些古怪,从头到脚蒙了层纱幂,把人遮得严严实实,像是见不得光,若不是声音特殊,他还认不出来。纱幂的颜色么,月白色的,对,他不会记错!还有……还有就是小诸葛先生身后停了辆马车,好像是在等人,其间还有个紫色衣服的美人姐姐探出头来张望他们……他们昨天大概是在酉时遇见的,决计错不了,因为他当时正守在王伯烧饼摊前,巴望着讨个卖剩的饼子。地方么,就在崇新门外面的荣春楼附近……
最后,小乞儿扭捏问道,小诸葛先生给了他几文钱作带话的酬劳,是不是要交出来?
澹台燕拍拍他的脑袋,吩咐莫大河拿钱给他买点吃食,把个小乞儿喜得两眼放光,又说出一番惊人之语来。
原来那小乞儿心下好奇,走过半条街复又掉回头来,果然看见浑身裹着纱幂的小诸葛先生跟着那位紫衣美人姐姐一同进了荣春楼,他在楼外徘徊了半晌,怕被人驱赶,终是走开了。
澹台燕听罢,心头翻腾来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握了拳头,指节微响,终是忍了又忍,匆匆打发了两人,自己独自默默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腿便往荣春楼而去。
一路的心潮起伏,绝难平静。说起来,他生于市井,长于丐帮,自小不凡,聪慧过人,更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气。兼得从来识得大体,磊落大度,结交广阔,无人不赞他一个“好”字!那帮中事务,亦是无人不服,更得老帮主青眼,收为关门弟子……少年得志,他人又生的好,杭州城中,几乎无人不晓,自有无数美娘闺秀倾慕。少年难免轻狂事,他长到一十九岁,于情事上头,却从来不曾用过真心。
而今,心像是开了个口子般,有什么酝酿已久的东西奔腾而出,混合着惊怒,又是生痛,又是急切,挡都挡不住……
千转百回间,惊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既是如此,却怎容那人就此而去?!
荣春楼,澹台燕径直唤了掌柜来细细询问,掌柜的自是识得小道郎君,不敢怠慢,复又叫来堂倌应答。果不其然,昨日约莫酉时三刻,有三位客人定了天字一号房,其中两人形容,听那堂倌描绘而来,正与小乞儿所说一致,另一人他心头有数,自是宁五无疑。
他辞了掌柜,出了荣春楼,看看天色,略一思索,便往涌金门外楼外楼而去。
楼外楼,人称杭州第一楼,向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以“新奇巧致”的菜品闻名于世。某人曾数次垂涎于此,却因种种原因,终未能如愿以偿。
澹台燕一脚踏了进去,见了堂倌,沉声便问天字一号房。那堂倌堆了笑,道声不巧,天字一号房已被人定了,这位爷您换一间?澹台燕微微一笑,那就换隔壁一间吧。堂倌道声好咧,便把人往楼上引。
澹台燕不急不缓踱上楼去,进了房间,胡乱点了几样酒菜,便全神贯注倾听着隔壁动静。
再来说我们亲爱的无忧公子,额,现时观其人装束,应该称作无忧小娘子了。她自是不知道自己一时大意,惹出了泼天祸患。此刻其人正洋洋自得地坐在天字一号房内,左手有紫衣美人微笑布菜,右手有青衣狡童皱眉斟酒,那左什么右什么的,真是好不畅快!
话说她已然决定接受某位不良长者的提议,准备前去问鼎一个巨大的荣誉。倒不是老狐狸言辞花哨引她动了意,也不完全是因为钧天之主地位超然惹人动了心。谁知道呢?或许更好玩也说不定……这是某人的心声。
其后,某人用了一个很光棍的借口干脆地脱离了组织——其实她本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的,画蛇添足的下场一般都令人悔恨。放眼艰辛的未来,她已经有所觉悟,于是愈发变本加厉,乘这空隙,誓将杭州城内未曾游玩过的地方,不留遗憾地一一游赏殆尽。
今日真珠园,明日云涛观;听笙抱剑营,观花狮子巷……其人玩乐之余,也不免有过远虑,又一想那人事务缠身,哪有空来理会她?再说她如今换了女装,又有谁人识得?于是乎又心安理得,且放宽心起来。
桌上酒菜堪堪去了小半,赵萱捻起一张洁纸来擦了擦嘴,她惦记着太平坊巷口的猪胰胡饼,还有夜市里挑担叫卖的鱼桐皮面,游湖听歌归来,叫一碗来作夜宵,多多洒上些芝麻花生,别提多美味了。不如……今晚去清乐坊逛了出来吃?
赵萱想了想,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十分的好,当下招呼宁五结账,自己由葛巾服侍罩上纱幂,摇摇摆摆下得楼来,也不用车,就当饭后消食,慢腾腾向平康坊方向走去。
澹台燕出了楼外楼,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不由眉头深锁。那天字一号房内坐着的非是那人,莫非他想错了?还是时运不济,那人只不知在何处取乐?难道须得效那云箫子之法,遍寻这杭州城内奇趣场所、名胜景观不成?
他思索片刻,准备换个地方再碰碰运气,突地长眉一纵,目光如箭簇般落在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