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幻海》安塔列斯

60、醉垂鞭

　　漆黑的瞳仁映着烛火，像是跳跃的小小火苗；大胆的目光不避旁人，传递着如火般浓烈的情意……
　　郢玄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站起身来，伸手取了一碗酒，举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好！”
　　“小侯爷海量！”
　　“再来！”
　　席间击案声、叫好声、附和声响作一片。
　　郢玄朗声一笑，长臂一伸，据碗豪饮，似长鲸吸水，珠落璀璀，一气连下八碗，末了把手中酒碗一抛，掷地有声，大笑道：
　　“好酒！”
　　底下众人似静了一静，既而有如水落油锅，响起一片乍然叫好之声。这班武人，虽然粗豪惯了，此刻却是无人不服气。
　　刘子安竖起大拇指：“小侯爷真豪爽，我等众人自愧不如啊！”
　　郢玄大笑，伸手拍在刘子安肩上：“吾醉矣，都督大人待会可得找人抗我回去了。”
　　“小侯爷且放宽心，”刘子安嘿然笑道，“刘某早就预备了上好的厢房，小侯爷但醉无妨，哈哈。”
　　“酒是好酒，人也是美人哪！”下面不知是谁大喊。
　　“小侯爷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又有人接口，众人哄笑。
　　刘子安闻言一拍额头，转过头来：“大鬼主之女果然不同凡响，你这一出马啊，却把我这儿一半的人都放倒了，该奖！该奖！”
　　爨独锦红彤彤的脸上眼睛闪闪发亮：“不知都督大人要奖励独锦什么？”
　　刘子安伸手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嵌着犀玉的匕首，说道：“本官便以此物赠与独锦姑娘，可知犀玉配美人，宝剑赠英雄，本官这是一举两得了。”
　　“多谢大人。”爨独锦伸手接过，状似无限欢喜地回到席上。
　　刘子安哈哈一笑，自去与爨归农说话。
　　有了此一节，那席上气氛更见热烈，酒水沸腾着热血，脂粉腻合着浓香，大有狂醉尽欢之势。
　　赵萱隐在角落，一双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殊不知有人早就看不下去了，此刻自是沉不住气的站了出来，抱着酒坛来到郢玄案前。
　　“小侯爷请了。”爨辅朝瓮声翁气的说，他自己不由分说，咕噜噜仰脖灌下半坛，然后把酒坛往案上一拍，脸色通红的看着郢玄。
　　郢玄眼眸微凝，却似丝毫不惧:
　　“来得正好！”
　　他提起酒坛，仰首汩汩而下，酒如白练飞泻，溅湿衣衫……转眼酒坛一空，他一抹嘴唇，大呼痛快。
　　浓眉少年哼了一声，藏不住心事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恼火嫉妒的情绪：“再来！”
　　嗳，角落里，赵萱叹了口气，端起自家案上的酒盅站起身来。
　　她摇摇晃晃，步伐不稳，却是相当利落地插到爨辅朝前面：“小侯爷，小…小人也来凑、凑个热闹，请——”
　　她把酒盅往前一递，飞快地眨了眨右眼，郢玄会意，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酒盅，一扬脖喝下。
　　“好，好……”赵萱晃晃脑袋，学人伸出大拇指，“痛…痛快！”
　　身后传来嗤的一声嘲笑，赵萱就当没听见，眯着眼睛状似无意地往旁边一扫，晃悠着脚步往回走。
　　嗳，真是奢侈，赵萱边走边不无遗憾的想，若是被骨头先生得知，她把百花解毒丸拿来当做解酒药用了，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指着鼻子骂她暴殄天物？
　　那谁谁说过，宴无好宴，果然啊，可不就一语成谶了。赵萱趴在案上装醉生梦死，自动过滤掉爨家美人儿频频投射过来的视线，扭头于无人处掩口打了个呵欠，还真有点困倦的意思了……
　　好在那边的拼酒已经进入倒计时，粗眉毛固然不敌倒地，我们的郢小侯爷亦伏案作不支之态，刘子安见状，连忙招来苍头奴扶那二人下去休息，又亲自点了两名美姬，吩咐几句，一并送去。
　　角落里，赵萱早就不见影儿了。

　　夜凉如水，天边浮着一轮残月，朦胧的光晕，如同漫天洒落的银粉，却又缥缈无踪……
　　嗳，如此良夜，合该鼓瑟操琴，发伤春悲秋之概叹，吟古往今来之歪诗。可惜我们的赵萱童鞋此时却无此等浪漫情怀，她站在一棵白栎树的阴影中，因为初冬的寒凉而冻得搓了搓手。幸好门扉很快再一次开了，从里面跌跌撞撞奔出来一个女子，仿佛里面不是美少年而是尊凶太岁似的，沿着走廊一眨眼就跑不见了。赵萱忍不住抿嘴乐了乐，又望了望四周，这才走了过去。
　　郢玄站在屋子当中，听见响动转过身来，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美人呢？”赵萱明知故问。
　　郢玄好笑：“哪来的美人？”
　　“我瞧着，怎么像是美人给你吓跑了啊？”赵萱努努嘴，摆出一副我全看见了的神情。
　　郢玄瞥了她一眼：“可是你眼花了？”
　　嘿，赵萱翘起嘴角，上下打量一番，调侃的话到了口边又换了说法：“小侯爷面色如常，看来是无碍了。”
　　郢玄正色道：“今日多亏你了。”
　　“那是自然，”赵萱自负，“俺这可是百花解毒丸啊，能解得百毒，更别说区区醉酒了。”
　　郢玄微微一愣，眉宇间便带出些异样。
　　赵萱看在眼里，也不点破：“那么，我们现在干什么？”

　　同一颗白栎树，枝叶浓密处，赵萱抱着树枝，手脚略微有些发僵。嗳，她不无挑剔地叹了口气，这个位置，可着实不怎么舒服。
　　月色朦胧，风吹拂着树叶，发出飒飒的响声。反正无聊，她拧过头去，打量着近旁那人的侧脸。目光从额角出发，一点点的掠过他如山的眉峰，挺直的鼻梁，线条柔韧的下巴……少年的轮廓日益峥嵘，有一种奇异的熟悉而又陌生之感……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转过头来，无声地冲她一笑。
　　“喂，”赵萱压低了声音，“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这是守株待兔么？”
　　少年嘴角微微一动，眼中神色奇异。
　　“得了，我都看出来啦，”赵萱腾出手来拍了拍郢玄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话说美人的烦恼是很多的，这个么，也是常事，不用不好意思。”
　　“美人？”郢玄哭笑不得的盯着她。
　　“是啊，”赵萱悄然有词，“谁叫你长得好看，又是小侯爷呢？不过，我听说爨人尚巫，不知道有没有更厉害的？”她冲着郢玄做了个鬼脸，“你可得小心了。”
　　郢玄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少有的掠过一抹冷峻的神色：“魍魉狡技，皆小技耳，能奈我何？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若是不止如此……”他突然一顿，给赵萱比了一个噤声手势。
　　赵萱睁大眼睛，果然，廊下现出一个白乎乎的人影，窈窕的身姿，轻灵的步伐，映着月光的白裙，哗啦作响的银饰，却不是那爨独锦是谁？只见她准确无误地停在门前，摸着房门似是侧耳倾听了片刻，然后便轻轻拨开门扇走了进去。
　　赵萱偷偷瞄了旁边一眼，有人面沉如水，怒意隐现……哎，她吐了吐舌尖，继续向下观望。
　　房中的烛火突然灭了，白美人儿匆匆忙忙走了出来，向周围看了看，飞快地沿着来路消失在走廊尽头。
　　“你在此等我。”
　　赵萱还没来及回话，身侧之人就不见了。
　　嗳，好吧，赵萱无奈地继续扮演树袋熊，仰头望天，企图从月朦胧鸟朦胧的天空找几颗星星来数着玩。
　　一刻钟过后，某人回来了，二话不说，果断地宣布回营。
　　嗳，好吧，赵萱早就想念她的木板床了，虽然又窄又硬，翻个身都要小心翼翼地可别掉下去，但总比屁股下这树桠子好太多了。

　　两人一骑，回去的路上，赵萱到底忍不住心头的小小疑问，话说，若是她身边没有解药，小侯爷君，你又该如何自处？
　　那人低头看了她一眼，似是失笑：“那却也简单，远远找个无人之处，一觉睡到天亮便是。”
　　哦？赵萱挑眉。
　　“此非常时期，内忧外患，”郢玄坦然，“岂敢于他人处安枕而眠？况且，”他认真道，“今日若非你在，我也不敢行事如此托大。”
　　赵萱抽了抽嘴角，神色古怪：“你就那么肯定我能解酒解什么的？”
　　“卧牛先生有神鬼之能，仙童出自门下，我自然是相信的。”少年嘴角的笑容分外瓷实闪亮。
　　赵萱摸摸鼻子，无语。好吧，俺能说你这番信任是盲目的么？其实是你运气好……不过，运气据说也是实力的一种，谁个晓得呢？
　　既然成功撬开话匣子，赵萱再接再厉：那个……白爨可有问题？
　　郢玄扬眉，似是不意她如此敏锐。
　　赵萱嘿嘿一笑，眼睛亮亮的，伸出一根手指来比了比，直觉，医者的直觉是很灵验的。
　　郢玄不知为何心头一热，却愿意倾言相告：“白爨既然归附，若有不臣之心，越矩之举，自当视作毁诺背信，讨伐便是。况且爨崇简此人，胆小怕事，谅他也不敢生出异心。至于爨归农，不管他存了什么心思，今日之事他都脱不了干系，我又何必打草惊蛇？”少年傲然一笑，“白爨大鬼主也并非不可以换个人来当！”
　　赵萱转过头去，嘴角翘得老高，这也算是奇正之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