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幻海》安塔列斯

62、踏莎行

　　采药灵山票，结驾登九疑，悬岩漏石髓，芳谷挺丹芝。泠泠云珠落，璀璀玉蜜滋。鲜景染冰颜，妙气翼冥期。霞光焕萧靡，红景照参差。椿寿自有极，槿花何用疑。
　　诗中所述，自然是一派仙家气象，隐逸风光，几有山鬼折桂、神女效鹊之疑。可惜，现实与诗的差距，不啻于喜马拉雅山与马里亚纳大海沟的区别，起码，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如此。
　　卧牛先生专业精神勃发，行走山间，健步如飞，又兼得目光如炬，各种药材习性烂熟于胸，理应满筐满篓而归。偏偏这位挑剔得紧，对寻常之物不屑一顾，他看中的药材，不是生长在无人可及的高处，就是出现在人人谈之色变的瘴气淤积之地，危险系数S级。骨头先生么，他只负责指手划脚，采集这等杂事，自然有弟子代劳。幸而这位先生门下童子多达二人，所以赵萱只管拿眼瞅了清风，其中意味不言自明。额，面瘫君嘴角少有地扭曲了下，递过来一个本就没有指望你的眼神，转头自行取了工具而去。这下轮到赵萱吃惊了，原来此君深藏不露，蔓藤之间，攀援来去，身轻如燕，灵敏如猿，那什么悬崖峭壁，简直是如履平地，沼地深谷，纵身飞跃，堪比蜘蛛侠的身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啊。算起来，就数她百无一用。好在某人颇有自知之明，也不抱怨辛苦，背着药篓，跟着怪物师徒二人组翻山越岭，倒也坚持了下来，令骨头先生暗地点头不少。
　　话说，南中有三宝：三七、天麻和冬虫夏草。除此之外，那什么剑川的云归，昆明山海棠，苍山贝母，弥鹿川茯苓、步头木香等等，也是品相不凡，声名在外。更兼有其他稀奇古怪的毒虫杂草，或潜伏于深山，或栖身于荒野，常人不识，生人勿近，等待着有识之士前去发掘。
　　卧牛先生颇有斩获，未免高瞻远瞩起来，雄心勃勃带着两名助手，咳，虽然其中一人纯属累赘，却也丝毫不影响此公的情绪，兴兴头头向着更远处进发。
　　再行再远，则见蛮人部落林立，骨头先生倒也干脆，来到一地，便令清风童子竖起医幡，就地看病问诊，不收分文，以换取住宿饭食，甚至向导。那些蛮人部落虽有鬼巫之流，不过是略通草药，寻常不治者十有五六，还须得看鬼神之意，故蛮人向来崇医如敬鬼神。清风童子练手般施治了几人，立即便得部落上下男女老少尊为上宾，所求无有不应，甚而跪拜迎送，只把赵萱看得目瞪口呆，方才恍然大悟，有此依仗，他们自可在南地游刃有余，横行无忌了。
　　既然如此，那人皮面具什么的自然被她顺手扔进包袱角落，因长期不见阳光而苍白的面色终于红润了几分。这歪心歪肺的骨头老儿，说是替她看相，实则居心叵测，批说什么眉飞目散，眼角带痣，实乃多情偏逢无情之相，必受情劫之累，还煞有介事道什么欲避劫数，则需修身养性，少言寡笑，寄情于物扒拉扒拉扒拉……
　　赵萱是忍了又忍，差点把他那动来动去的老鼠须子揪几根下来。好容易待此公絮叨完毕，她抬手理了理衣袖，不紧不慢的说道：先生所言极是，趋吉避祸，人之常情也。然天道唯正，迎难而上，方是至理，岂可一味退缩逃避？区区虽然不才，却也有些志气，愿以身证道，应劫于红尘。她义正言辞，一副大义凛然，当真是掷地有声。骨头先生愣了半晌，方才哼唧几声，拂袖而去。
　　某人完胜之下，一切做派，大有恢复如常之势。逢着那师徒二人带了向导漫山遍野的乱转，她便理所当然的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晃晃悠悠填饱肚子，搬了板凳，颇有兴味地看看女人们用土法纺线织布制皮缝衣，男人们舂米酿酒烤肉炸鱼；又或者三言两语哄得主人家的小儿子给她当跟班，从村子东头逛到西头，引得一大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缀在身后，被她招呼着在村头空地排排坐好，玩什么击鼓传花的游戏。蛮人能歌善舞，便是小孩也不例外，通常么，这幼稚游戏还能引得姑娘小伙儿热烈参与，当真是你来我往，热闹非凡，不亚于一个小型歌会。
　　这般愉快的日子，后遗症总是有一些。不说其他，单说到了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她那屋后便有人来吹笙唱歌，柔和缠绵的歌声间杂着委婉悠扬的芦笙，一直响到月上中天方才停歇，真是让其余人等不堪其扰。
　　于是乎，累赘顺利升级为祸害，骨头先生顶着两只黑眼圈气急败坏，那什么“弟子规”、“祸害论”提点得更是勤快。
　　如上，虽然有些小小的波折，但这三人走村换寨，一路行来，找草药的得了草药，长经验的得了练手，看风景的养了眼睛，却也正是求仁得仁，各取所需，不由分外欢畅。

　　却说东爨之地，有乌蛮七部，其中阿哲一部，居于姚州以西的兰苍一带，向以勇捷著称，男女皆可不鞍而骑，驰突若疾，骁勇善战。其首领孟获孟启，得卧牛先生两三下施针治好了他半身麻痹之症，惊喜之下，自是感激涕零，那什么药材、黄金、毛皮流水价样的送上来，苦苦挽留不止。骨头老儿积存了许多药材，也需花时日炮制处理，况且他还记挂着上兰苍山搜刮一番，于是捋着须子矜持片刻，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恰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事，白爨大鬼主爨归农袭杀南宁州都督爨崇简未果，反被爨崇简联合锦纶军击杀。爨归农之妻阿诧，出身乌蛮勿邓部，连夜逃奔回母家，哭求兄长率部众报仇。
　　阿哲与勿邓互为姻亲，孟获孟启的儿子守偶娶了勿邓首领之女为妻，于是，勿邓派人送了信来，想要两部族联合出兵。孟获孟启犹豫不决。
　　赵萱得知，虽是若有所思，倒还一切如常，反而是骨头先生凑上前来，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女娃啊，要不要老夫帮你一把？
　　呵，赵萱眉头一挑，眼神清亮：“不知区区有何难事值得先生出手？”
　　“女娃娃莫要装怪，”卧牛先生挤眉弄眼的一笑，“这边若能安分守己，那边也少些麻烦不是？”
　　赵萱笑了：“先生却是好心，看来区区倒要承情了？”
　　“好说，好说，”卧牛先生得起意来，老鼠须翘得老高，“老夫虽不好管闲事，此次也少不得出手一次，卖个面子给女娃娃……”
　　哦，赵萱摸了摸下颌，听此公接着吹嘘什么他不出马则已，一出马管叫那姓孟的言听计从，她便等着听好消息吧云云。赵萱也不接口，好整以暇的等着下文。果不其然，此公话题一转，期期艾艾的说道：“上次…不是说起丐帮有人要来么……”
　　赵萱眉头一皱。
　　“唉，”此公立马摇头叹息，作一脸痛惜状，“可怜我那老兄弟就这么一个关门弟子，美质良材啊，若是折在南地，老夫什么面子里子也算是丢尽了……”一边说，还一边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得了吧，赵萱直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先生有话直说便是，这般弯来拐去的，我可听不甚懂。”
　　骨头老儿搓了搓手，嘿嘿一笑，终是说出缘由。原来他那老兄弟到底挂心徒弟，飞信传来，要他务必关照一二……
　　额，赵萱预感不良，按说到那时候她早不见人影儿了，他自去关照便是，何必说与她听？
　　咳，这人么，已经到了。老鼠须先生有点心虚。
　　人到了？赵萱呆愣。
　　可不是么？骨头先生捋着须子作叹息状，一个月的路程折了一半，必是日夜兼程而来，这旧伤未愈，可知必又添新患……
　　赵萱盯着他，卧牛先生干笑几声：要不，你躲着不见？
　　骗谁呢？赵萱眼神不善，这吝啬老儿从来无利不早起，如今殷勤在前，陈情在后，必又是得了什么人的好处，挖个陷阱给她跳呢。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幽幽道：“先生既是医者，又与丐帮有旧，我也不想令先生为难，只是我与那人结怨颇深，如今既然托庇于先生门下，先生还当护我才是。”
　　见她望过来，骨头先生搓手连道那是那是。
　　“……到时候我自当避开，先生万不可透露我的行踪。”
　　自然自然，骨头老儿答应得飞快，眼珠乱转，点头如捣蒜。
　　“……这第二么，”赵萱顿了顿，继续说道，“先生新近可是得了不少好东西，想来我需着那物配制起来已不成问题了……”
　　骨头先生闻言立时垮了肩，老鼠须扭来扭去，一副小里小气的嘴脸。
　　赵萱就当没看见：“童儿虽然愚笨，却也思量着好歹跟了先生一场，若叫外人随便欺负了去，岂不是堕了先生的名头？”
　　骨头老儿皱着脸，不情不愿的勉强点了下头。
　　“第三嘛，”赵萱微微一笑，“先生既是主动请缨为说客，明日便恭候先生佳音了。”

　　第二日，孟获孟起为两部之事，召部族商议，议而未决。踌躇间，得神医自荐为卜，孟初不信，神医笑，凡举身边事，信手拈来，无一不准。孟获孟启始信其神，连忙跪拜问兵，曰不可为之，再问亦同，遂断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