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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双飞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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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玄一宿无眠。
先时,他还忍着不动,到了半夜,到底是欺身过去,把那人小心翼翼拢在怀中……暗香如水,幽幽沉沉,他心头时而甜蜜沉静,时而漫卷波涛,起伏转折间,难有安宁。如斯折磨,实是生平所难想像。
在患得患失之间,不觉长夜将尽,天色微白,他方才顿悟,何谓春宵苦短。
借着清晨透射进来的金色晨曦,他一点一滴描摹怀中之人的眉眼情状,只觉越看越爱,真个如珍似宝,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要搁到眼睛里,又怕被别人看到了。心动神摇间,不觉低头在那人面上轻轻一吻,见其人鼻息细微,双颊晕红,犹自毫无所知的酣睡,转而又吻上那人双唇,情动处,很快便不满足于浅尝辄止,不断在她唇齿间辗转流连,吮吸轻噬,一时忘形,不觉逾了力道,就把人给弄醒了。
赵萱唔了几声,从梦中醒转过来,微微掀开眼帘,懵懵懂懂间,出于对美梦被扰的不满,不由张嘴含着他的舌尖,恨恨咬了一口。
郢玄浑身一震,转眼却见那人闭着眼睛嘀咕一句什么,复又歪头睡去,火热之余,未免失笑。
嗳,他瞧着那人把脸半埋在他怀中,红唇微翘,两弯翠眉还似蹙非蹙着,不禁半是宠溺半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只满足于拥着她躺在榻上,看阳光一点一点攀上帐顶……
不消说,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照例是睡到日上三竿,方才悠悠醒转。她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掩着被子坐起来,目光懒洋洋在帐中逡巡一圈,方才恍然清醒了几分。
床头整整齐齐搁着一叠衣物,案上摆着一应梳洗用具,虽然简单,却也用心良苦。
赵萱嘴角一翘,伸手取了衣裳,悉悉索索穿戴整齐,走到案边,伸手摸了摸铜壶,水温犹在。便自取了柳枝来漱口,又绞了巾子来净面拭手。末了,还稀罕地得了一盒香脂,盖子上刻着竹梅连喜纹样,她打开来放在鼻端一嗅,伸指蘸了些儿来在手心匀开,轻轻拍在面上,感觉倒也润泽异常。
做完这些,她又往旁边的几上看去——象牙梳篦小巧玲珑,白燕钗玉润水清,六角菱花镜虽然寻常,却不知用什么磨得明光湛湛,净如琉璃。她一一取在手中,把玩端详,目光掠过篆文书刻的小小的“忘忧”二字,不禁在面上浮起浅浅笑容,心中仿佛有羽毛软软拂过,轻盈欲舞。
象牙梳篦触手温润如玉,赵萱侧坐在榻边,专心同自己一头长发奋战,浑然不觉有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直到那人挨上前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梳篦,她方才微微一惊,瞥眼过去复又释然一笑,放手任那人施为。
郢玄小心掬起一把乌鸦鸦的长发,慢慢地梳起来。他动作很轻,怕的是弄痛了她。那人的发质上佳,浓丽瑰玮,拢在手中,像是托了一匹闪亮的锦缎。象牙梳篦一落到底,顺滑微凉的感觉流过指尖,恍若在一泓流动的水波间穿行……他只遗憾那些为她收集的小玩意儿没有全部带着身边,恨不能把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都还是不够……
如丝的长发缠绕在指间,无声处,似有述不尽的缱绻缠绵。他心中溢满了柔情蜜意,嘴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着迷于这种新奇亲密的体验中,乐此不疲。
可惜,他纵然是倍加赔着小心,还是扯痛了赵萱好几下。赵萱忍了又忍,终于在他试图为她挽发时,再耐不住的劈手夺过那人手中的梳篦,一眼横去,嗔道:“快别误人了。”
郢玄面色一红,也不说话,只含笑在她身旁坐下,目不转睛地看她往后拢了长发,微垂着头,露出一截欺霜压雪的颈项,纤纤十指像蝴蝶般上下飞舞,姿态妙曼,如行云流水……他忽地微窒,想起她贵为郡主,从来是珠环翠绕,使奴唤婢,何曾自己做过这些?如今看她动作纯熟,面色从容,似是理所当然一般,他不觉心头一痛,早先压下的诸多疑虑又翻涌上来,待要开口问她,又仿佛千言万语堆积,如鲠在喉,不知从何说起。
他轻轻吸了口气,死死压住那即将脱口而出的一股冲动,他会等着,她总会说,只要她说,他便信。
话说,这一番磨磨蹭蹭,好歹收拾完毕,眼见着已近午时。郢玄吩咐一声,自然有人动作麻利地摆上饭食。一摞煎得金黄的乳饼,切得厚厚的血肠,拌着各色瓜菜条的猪腿肉,尤其是热腾腾的一钵子酸菜汤,合着肉香,馋得人直吞口水。赵萱瞧着早就食指大动,旁边郢玄含笑盛了碗酸汤递到她面前,她眉眼弯弯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唔,清香爽口,带着点儿微微的辣味,热乎乎的熨烫着脏腑,叫人禁不住要满足得叹气。
这一顿饭吃得十足欢喜,乳饼软嫩,血肠鲜美,拌猪腿肉喷香,更不必说其间挟菜添汤,小意殷勤,个中滋味,自有个中人心领神会,不必多言。
饭后稍作休息,便有人隔着帐外禀告,说是马车已经准备停当,请大人示下。郢玄唔了一声,随即传下开拔的号令。他奉命率先锋营返回姚州,已是耽搁了一天,再不能推延。当下取了自己的披风来给赵萱套上,还嫌不够似的,又拿了一顶斗笠来给她低低地遮住面孔,方才携着她的手出了帐篷。
两人相携而行,一路上,除了四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并无半分不妥。待到了车前,早有四个作亲随打扮的少年候在一旁,一个个作面无表情状,眼珠却在眼眶中拼命转动。赵萱暗暗好笑,只半垂着眼帘扶着郢玄的手登上马车,隔着厚厚的帷幕,听他吩咐小四、小六随侍车前,小八和小九跟他前去。末了又敲了敲车窗,赵萱微微掀起一角帷幕,笑着听他嘱咐有甚需要,只管吩咐那二人便是,见她应了,方带了另外二人离开。
赵萱得了空闲,取下斗笠,解了披风放在一边,随意往厚厚的垫褥上一歪,有意无意的打量起车中的布置来。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的这样一辆马车,看上去倒有七成新,布置虽然寻常,垫褥却铺得又厚又软,躺着十分舒适。角落里挤挤挨挨地放着几个藤编的篮子,装了橘子、甘蔗、桔等时令水果,甚至还有手巾包着的一壶热茶,一碟子荸荠糕。赵萱眯着眼睛拈来尝了一块儿,倒也颇能入口。
未几,有飞骑自前而来,沿路传令。马车动了一下,接着嘶鸣声,马蹄声,车轮碌碌声,相继响起。先是缓缓,既而稍快,虽是颠簸,却也忍得。赵萱掩口打了个呵欠,午后阳光正炽,车厢之中稍嫌闷热,正适合昏昏欲睡,她自然要顺应环境天时,于是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稍稍用袖子遮了半边面孔,迷迷蒙蒙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身下仍是摇摇晃晃,却意外地平稳了许多。甫一睁眼,便见少年靠得极近的面孔,嘴唇在她鼻尖上飞快地一吻,随即离开,含笑看着自己。
嗳,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又是怎么枕着他的手臂睡在他的怀中的?赵萱眨眨眼睛,对自身的警觉性表示遗憾,并宽大的不予追究。
“睡得好么?渴不渴?”
赵萱慵慵懒懒地嗯了一声,半坐起来,就着郢玄的手喝了几口茶水,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伸手摸了摸鬓发,还好,不算很乱,她也就懒得理会,支起身体,倚着车壁跪坐在垫子上,怎奈那人长臂一伸,又把她揽过去靠在他胸前,下巴贴着她的额头,痒痒的。赵萱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的胸口,问了一句:“还有多久?”
“还早,”郢玄轻笑,捉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再有两个多时辰,大概可以到升麻川。”
赵萱抬头,“你要睡会儿么?”
“这……”郢玄稍稍迟疑。
赵萱好笑:“这么宽的地方,哪里就能挤着我了呢?”说着,往外挪了挪,腾出些空隙。
郢玄含笑望了她一眼,撑着手肘躺了下去,又顺势移了移位置,把头枕在她膝上。
嗳,这家伙还真会找地方,赵萱斜了一眼过去,到底是许了:
“好好儿的睡,不许作怪。”
郢玄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他一宿未眠,此刻虽然困倦,却毫无睡意,躺了一会儿,忍不住睁开眼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又悄悄去握了她的左手来放在心口上。
赵萱瞪眼呲牙,他只觉得可亲可爱,见她作势要把手抽回去,他连忙又合眼装睡,掌中却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赵萱无奈,看着那人隐隐翘起的嘴角,又不觉莞尔。
低头凝视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面,她伸出手指,抚上他的眉毛,果然见他眉头一跳,眼睫密密颤动。她忍着笑,手指顺着眉头划过眉峰,又一点一点沿着坚挺的鼻梁描摹,嗯,很好看,真的是很好看的人啊,心中有什么一点一滴的溢出来,感觉很好,而且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为什么不呢?她嘴角翘得高高的,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额头——
轻柔的吻如同羽毛一般,舒缓,自然,软得几乎把人心都融化了……
赵萱退开一点,便见少年痴痴看着自己,眼神炙热,内里的欢喜惊动,简直要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