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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归云 ...

  •   地匝氍毹,桌围红炉,织锦壁衣,缀穗引枕,角落的瓷瓶里插着几枝霜禽偷眼、粉蝶断魂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足以凭人任兴吟诵,纾解旅途之苦闷,打发无聊之歪思。
      不过么,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此刻既不苦闷,也不无聊,她正舒舒服服窝在车厢中最好的位置上,展翠袖,伸素手,大刺刺据了半个桌面,玉杯光转,骰子乱摇,棋秤作响,兴兴头头玩那樗蒲之戏。
      “目连弟弟,我又赢了哦。”
      赵萱连连掷得贵彩,笑嘻嘻地拈起红牙缕马,径直放到对方的底线上。
      “我输了。”宁家小人儿很有大将风度地承认了事实。
      “呐,愿赌服输,目连还须得满饮此杯。”
      赵萱把眼一瞟,旁边葛巾随即捧出满满一大盅温酒,宁小团子眉峰微聚,还是稳稳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搁下酒盅,小身板微微晃了晃,原本就泛红的脸蛋更添一层绯色。
      “哎呀,目连可是有些醉了?”赵萱露出惊奇的表情把手一拍,“我倒忘了,这黄酒喝起来便当,后劲儿却是十足。”
      她说着,转脸过去对葛巾嗔道:“呆丫头,素日里瞧着你是个伶俐的,怎不劝着,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能喝那许多酒?还不过来扶表少爷去后面躺下睡会儿。”
      “阿姊……”
      “目连不许逞强,”她笑吟吟地倾身过来,伸手掐了掐红彤彤的嫩脸蛋,“阿姊待会儿给你煮点酸汤,等你睡醒了起来再喝,可好?”
      宁目连愣了愣,凤眼微微迷蒙,半晌,才从轻抿的薄唇间顺从地应了一声:“好。”
      “真乖。”赵萱顺势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出意外地看见那孩子略微抗拒地偏了偏头,她轻笑着示意侧旁,自有葛巾美人儿接上手来,服侍宁家表少爷到后厢稍事休憩。

      温暖宽敞的车厢,平稳得几乎令人生疑,红泥小炉煮酒正酣,微微有些水汽氤氲。赵萱抿了口酒,懒懒散散趴在桌上,漫不经心地玩着叠棋子的幼稚游戏。檀木棋子一颗接一颗的重上去,不久便颤颤巍巍,危如累卵,随着最后一粒棋子落下,终于不堪重负地轰然倒塌。
      赵萱撇了撇嘴,转眼看见葛巾从后面挑起帘子探出身来,半跪着,轻手轻脚地展开屏风。
      “睡着了?”
      葛巾点了点头,趋上前来,拾起棋子放到一边,换了几碟点心上来,轻声道:“虽说黄酒温补,却也不兴空腹喝的,主子还须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喔,”赵萱随手拈了块糕饼放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有你在,还能短了我的吃喝不成?再说了,酒不是都被输家喝了么?我亏了呢。”
      葛巾闻言,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瞅着自家主子,打量她没看出来,主子这是寻着由头欺负人呢。宁家表少爷虽然聪慧,又自小儿被老爷子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沉稳内敛得不像个孩子,却哪里玩过这些,自然一输再输。那孩子确也倔强,果然便醉倒了。嗳,她想起早晨出发时自家主子那副不情不愿的脸色,抿唇微微一笑,手下却没闲着,用巾子垫着起了酒瓶,替那人把空杯添上。
      唔,那人丢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举起杯子惬意地呷上一口,往后靠在软枕上,又似想起了什么地抱怨道:“宁五那小子也忒是惫懒了,让他送个信而已,偏就耽搁这么久还不见人影,妄自我做主借了桃花叱拨给他,切,莫不是见猎心喜,卷了人家的宝马跑路了吧?”
      “哪儿能啊,”葛巾笑道,“主子的信必是要亲自交到小侯爷手中,军中规矩森严,想是要费些周折的。就算顺顺利利见着人了,这一去一回的,再是宝马良驹,要赶上咱们,怕也要不少功夫呢。”
      赵萱斜了一眼过来:“你倒会替他说话,别以为我没瞧见,这小子昨晚见了我就别别扭扭的,一副鼻孔朝天的臭模样,你却说说,他摆这样的脸色给谁看哪?”
      这话却不好答,葛巾想了想,说道:“主子说的婢子倒没注意,不过宁五虽然跳脱些,又还未曾脱了宁家,但婢子平日在旁边瞧着,他对主子确是一片忠心耿耿,不曾有异。”
      赵萱哼哼几声,换了个话题开始念叨宁老狐狸行事好生小气,不就是个把人么,还攥在手里不肯给她,莫非想着她去开口问他讨么?
      葛巾含笑不语,她哪里还不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话里话外,无非是借题发挥。她肯念叨几句还是好的,若闷声不响,这一路上就有人免不了要倒霉了。不过……说起来,那靳安侯世子同这一位倒真是有缘,千里之外亦能相逢于此,难道冥冥中果有上天安排,她家主子将来就定在这位小侯爷身上?若真是如此,未尝不是一桩好姻缘……葛巾想着一时出了神,回转过来,又不觉失笑,这一位的心思向来难猜,现时又卷在偌大一场是非造化中,将来如何,却还难说……她按捺住心神,拨了拨红泥炉中的炭火,微笑着接着某人的话尾应了一句:“主子说得是。”
      赵萱碎碎念了半日,小半瓶黄酒下肚,终是气顺了些。喝碗茶水润润嗓子,又歪在垫子上看了半册闲书,身侧巧婢揉肩捶腿,甚是伶俐可心;稍觉困倦,自有软褥香枕侍候,可供安眠无忧。这日头一晃,约莫已是下午哺时。
      小睡起来,遍体舒畅,赵某人心情值恢复大半,拉着宁小团子一起用过热乎乎的酸汤,玩几个不算新鲜的拆字游戏,顺便揉捏揉捏美正太,车厢中,倒是一派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而那被人差不多丢在脑后的信使宁五童鞋,也不辱使命,全须全尾地适时归来,一并顺上黑沉沉木匣子一只。
      赵萱打开来看时,却见各色器物玩意儿,挤挤挨挨装了大半匣子,琳琅满目,蔚为可观——青花缠枝莲葫芦玉坠;三、四枚玛瑙石,大小如婴孩拳头,中有禽鱼鸟兽人物方胜回纹图案;式样古雅的青绿虾铜镇纸;刺着蝴蝶石榴的苗女绣片;长仅尺许的鏒金银裁刀……甚至还有一对儿粉彩泥陶娃娃,白白胖胖,憨态可掬,分外讨喜。
      赵萱饶有兴趣地一样样取出来摆在桌上,与身侧人评赏玩笑,间或,似不经意转头问道:“可有留下什么话说?”
      “……那人说了,给主子路上解闷。”宁五扭过头去望向一边,瓮声瓮气地回道。
      葛巾在旁掩口笑道:“主子可不就爱摆弄些新奇玩意儿么?这回又是一送一个准了,别说其他,婢子瞧着那泥人儿便捏得十分喜庆有趣。”
      赵萱点了点头,一时忘了计较某人的态度问题,拿起一个泥陶娃娃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又瞄了瞄旁边团团脸的小人儿,扑哧一笑,亲亲热热拉起宁小团子的手,塞了泥陶娃娃过去,笑眯眯地说道:“给你拿去玩吧。”
      宁小团子眉角跳了跳,随即微微皱起,目光扫过那人期待含笑的表情,紧紧握着手中泥人,垂眸道了声谢。
      赵萱眉开眼笑,转手又拈起一枚玛瑙石在手中掂了掂,眼角余光瞟过依旧杵在原地的某人:“没别的了?”
      “没了,”宁五顿了顿,声音平白低了三分,“……只和人试了下身手。”
      赵萱惊奇地抬起眼来:“谁?你跟他?”
      “是。”某人梗着脖子认了。
      车厢之中静默片刻,赵萱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玛瑙石,揉了揉额头:“好吧,谁赢了?”
      “我。”这下倒是答得飞快。
      赵萱拉长声音哦了一声,斜睨过去:“就这样?”
      “就这样。”宁五冒出几分心虚。说起来,他出手也不算重,料得那人也无甚大碍。当然,这话他搁在肚子里,打死也不会说。
      赵萱盯着宁五看了半晌,终是轻飘飘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吧。”
      那宁五如蒙大赫,赶紧退了下去。
      葛巾看得好笑,用托盘递了盏茶水过来:“主子好利的眼神,这大冬天的,倒把人看得冒汗。”
      赵萱吹开茶末,翻了个白眼:“你们啊,就欺着我心软吧……”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一行人愈是向北,愈见雨雪瀌瀌,行路艰难。幸而宁家这马车看着不显,内里厚实阔气,便连拉车的马匹,问着也俱是红、紫、丁香叱拔之类的良驹,一路走来,不说日行千里,四平八稳、百里如飞却不在话下。
      天寒日冻,万物萧条,就算是赵萱也没了赏景的兴致,整日里窝在暖被软褥中,不是昏昏欲睡,就是赌酒玩牌权作消遣,便连宁五也拉来凑数,陪着玩起“二十一点”。如此走了半月有余,才经由河北道至河南道,直入京畿。

      畿县,京城旁邑,隶属京畿道。既是毗邻京师,自然地灵人杰,更有个出了名的玉真观,观主冯道一,原是鸿胪卿绍礼之季女,身出名门,生长富贵,却偏偏玄根厌世,父母不能夺其志,入山寻真八载方返。精通玄理,明道丹方,主持玉真观,声名通达,显于名流。
      时来有女冠称妙叶居士,持故人手信前来拜会,自云俗家姓李,单名一个吉字,原本也是诗书人家出身,只幼时体弱多病,家人万不得已,送她入了空门修行以求避祸消灾。年三十有余,神情萧散,有林下之风。精于翰墨,善通音律,坐而论道,诙谐臻妙,蕴藉大雅。观主见而喜之,与其相谈甚欢,恰逢大长公主寿辰,极力荐入公主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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