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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奴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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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萱一身小丫鬟打扮,提着个内里空空的食盒,一路绥绥而行。
话说,这鱼目混珠么,也是需要讲究技巧的,道具就显得尤为重要。她要是空手而行,保不定被人拉住盘问,而若是提着个食盒,嘿,就立马显得顺理成章得多。比如,她可以说到厨下去取食啊,或者刚送了东西过去啊,又或者姐姐们让再加一碟子桂花糕啊。这不,偶有一两个管事的瞅着她眼生,问了几句,也就放她自去。正是食盒在手,进退我有哇。
赵萱一派从容,眯眼辨了辨方向,没错,她可不是毫无目的的闲逛,按理这等场合,她家娘亲大人也会来露个脸什么的,运气好的话,能远远地瞧上一眼也说不定。嗳,自宁家那老狐狸一声不吭地掳了她去,还不知道她家娘亲气恼伤心成什么样子。俗话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她家娘亲纵有些脾气手段,但为人儿女者,又不能真把个无赖的父辈如何,况且她娘亲摊着偌大个王府,又不能抛开了来寻她,又必定要费尽心思遮掩,还没个人来分担……嗳,赵萱再叹,随即握起小拳头,她虽不知前事缘由,如今既然卷进这场是非中,自然义不容辞,必要为她家娘亲排忧解难,主持公道!说来,她瞧着那老狐狸虽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蛮不讲理、为老不尊、面黑心硬……呃,似稍显过了些,咳,总之么,那宁家倒也不像是卖女求荣、是非不分之流,她便从中斡旋一二也未尝不可,纵不能来个父慈女孝,其乐融融,能开解了她娘亲多年心结便是是大好。哼哼,至于那老狐狸么,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赵萱想着想着不觉又走远了,偶来路过一处山石,好巧不巧地,偏叫她从斜前方飘落的只字片语中听得自己的名号。嘿,她眼儿一瞥,却识得这处地方几日前也曾来逛过,临着迎仙湖一角,掇石成山,山上有六角亭,名曰“小山”。登亭左可揽环廊曲阁,右可瞰一池残荷,若是夏季自然颇为可观,怎奈此刻严冬,除了透风,还是透风。
此刻,亭中似有那不怕冷的女客闺秀数人,或坐或立,正自谈笑风生。清脆的嗓音夹杂着一溜儿熟悉的名字,顺着风往人耳朵里面钻,可真叫人为难。
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嘴里嘀咕着为难,行动却丝毫不含糊,左右一望,见无人来,便怀抱着食盒将身一猫,气定神闲地窝在避风处听起了墙角。
“……听说是个不能见光吹风的病症,能不能参加新年赐宴还是两说呢,看她今年还怎么出风头!”
有人低声接了句什么,先前的声音便嗤笑一声:“我怕什么,又不是我得了那见不得人的病,再者,我也不是胡乱说的,张家姐姐不是也有所耳闻么?”
亭中顿了顿,另一个稍显谨慎的声音说道:“……倒是听别人说了,不过这也不是该咱们议论的,还是慎言的好。”
“不就咱们几个私底下说会儿么,罢了,你们个个都缩手缩脚,我却看不惯……”那声音稍稍收敛了些,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什么,引得另一人吃吃笑起来:
“三娘倒有心替别人抱不平来着,不过么,”那人语气一转,“要说风头一时无两,还是要数张家姐姐……连皇后娘娘都下旨召了进宫说话,看来姐姐好事将近,妹妹提前给你贺喜啦。”
“休要胡言……”
赵萱窝在山石下面,伸长耳朵,听那张姓闺秀含羞带怯地辩解了几句,又得先前之人打趣道:“姐姐莫急,听说那萧家小郎君文武全才,最是出色不过,这般人物姐姐若还瞧不上眼,便只得天上的神仙来配了。”
众女皆嬉笑起来,唯有那三娘一人颇煞风景地扬声道:“你们可别忙着开张姐姐的玩笑,我怎么听说萧家有意同棣亲王府结亲呢……”
“三娘又浑说,”最先挑起话头那人打断她,“那些坊中的传言哪里能信呢?况且谁家没有几个到了年纪的子弟,想来也不会是同一个人。”
“是啊,是啊……”其余诸女皆同声附和。
那三娘却兀自恼道:“我说话自是老实难听,不像有人尽会捡些好听的来说,既是如此,我再待着也没甚么意思,与其留在这里吹冷风,不如回去讨杯热酒暖暖身子。”
听那动静,竟是径自走了。
亭中诸人默了片刻,方有人开口道:
“张姐姐,三娘向来口没遮拦,可莫要怪她。”
赵萱无聊地掏了掏耳朵,看来这场戏也该散场了。果然,亭上虽仍是谈笑晏晏,但气氛到底淡了下去,有人便说道:
“怪冷的,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说得是,这儿风大,吹得我头痛……”
众女你言我语,不一会子便三两相携而去。
赵萱蹲在地上,拢了拢袖中微凉的指尖,又放在嘴边哈了哈气。她不过出来走走,顺便看个热闹耍子,倒听了一耳朵的闲话。嗳,不想她大半年没在京中,还身处舆论波峰,那啥有的没的,纵是嘴上有所顾忌,心里可都眼巴巴地望着呢,她再不露个小脸,怕是翻了年流言就要再上一层楼,来个天妒红颜,无药可救都未可知。不过么……赵萱理了理袖口站起身来,挽着食盒探出头去四下张了一张,施施然迈步出来,若无其事地继续揣着一脸小丫鬟样儿顺着同一个方向走去。想来亲王府门口的铜狮子足够威武,可用不着她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便是天塌下来,还有她家老爹顶上去,至于她老爹要秋后算账……咳,那是后话,是后话。
赵萱踩着石子儿路,低眉顺眼,不紧不慢地远远缀在方才闲话的闺秀众身后。那几人中间,她却也大概识得一二——被人唤作三娘的,多半是跟永宁公主要好的白家丫头,她倒是个真性情,当面背面都不遮掩,可惜赵萱还是记不得她的全名儿。那赶着挑事的一位么,似乎是某伯爵家的小姐,至于是忠义伯还是武郡伯,呃,有什么关系呢?至于那张家…朝中倒有几位张大人,只不知是哪一家……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阵小小的慌乱,赵萱顿足看时,却见一人大刺刺地自左侧小径傲然而来,头戴逍遥冠,身罩紫金袍,腰束乌玉犀,带盘红鼹鼠,眉目高挑,姿容无双。乍看下,只道天上降金童,殊不知,却是人间太岁神。
前方诸女哪敢怠慢,个个提神屏息,战战兢兢上前行礼。
那人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却也不走,目光扫过身前诸人,转瞬又变得阴沉晦暗。
他那里一言不发,脸色变幻,这一众闺秀自是惊惶莫名,低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使眼动眉毛地推了个胆大的出来说话。
“王爷……还有何吩咐?”
我们的豫小王爷眉头一竖,惊得那说话的女郎倒退一步,花容失色。谁知他只是冷声问道:
“你们可曾瞧见永宁公主?”
众女微微一愣,皆摇头答道:“不曾。”
“这便怪了,她说要寻鄱阳郡主打双陆,如何不见人?”
他这番话说得古怪,众女却又哪里敢去深究,面面相觑一番,不知到底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伯爵家的小姐硬着头皮回道:“我等在园中玩耍,许是与公主错过了,不过鄱阳郡主今日并未前来赴宴……”她话未说完,已见少年眸色转厉,不由唬得住了口,再说不下去。
赵睿绷着一张俊脸,不发一语地调头就走,留得一地众人张口结舌,惴惴不安。那胆小些的,便扯着旁人的衣袖,一副手足失措的模样;那稍微明事的人,少不得换了笑脸来劝慰,豫王待人向来如此,他哪里就认得你了呢?莫要担心,如此如此……
赵萱缩在后头,望着众女走得不见半个人影儿,方才翘起嘴角露出一脸笑意。那臭小子个子见长,心气倒还一如既往。好歹他还是皇亲贵胄,身系王爵,又正当年少,生得一副绝好皮囊,按理说应当珠环翠绕,人人趋之若鹜才对。可瞧瞧,别人如花似玉的女郎,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十分好处只剩得三分,真真枉自浪费了自家一片大好河山。
话说,我们亲爱的赵郡主从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典型,发表评论也自来随心所欲,不过,这一回她还站在原地摇头慨叹,不想眼角余光便扫见一角紫袍。
“来人!”
赵萱心头咯噔一声,这位怎么又转回来了?她茫茫然地抬头望了望左右,然后摆摆脑袋作幻听状提脚往前走。
“站住!说的就是你!”
闻得身后靴袍生风,赵萱撇了嘴,摆出惊吓的表情回过身来。
“不省事的东西,本王叫人,你没听见?!”
“贵…贵人见谅,”赵萱抱紧手中食盒,畏缩道,“实不知贵人在此,小的…小的……”
那人极为不耐地一摆手:“我问你,外堂怎么去?”
呃,原来如此,赵萱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她倒忘了,此人迷路是有前科的。不过他倒是问着人了,她赵某人本着探索精神,还真把这园子走了一圈。所以,在说真话还是谎话的问题上小小地摇摆了一下之后,赵某人也懒生是非,遂真真切切,磕磕巴巴地指了一番路。
那人一阵风似的走过,却又猛然回过头来:“你过来。”
赵萱颤巍巍趋向前去:“贵人还有何事?”
那人扬起下巴,更加嚣然的命令道:“你来给我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