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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这个城市在冬天里,早上七点半还是漆黑的一片,而当他从床上准时起来解开睡衣的第一颗扣子的时候,看到另一个人双眼发青地走进门来,僵直着身体,砰地倒在了身边柔软的棉被上。
      “喂,你。”他尝试着伸手,去揉那个人的头发。
      “唔唔唔唔—嗯……”在发出一阵怪诞的哼哼声后,那个倒着的人把头扭过来任由清醒的人在他脸上抚摸了几下,便就又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他于是皱皱眉低头,将那直挺挺的身体翻转过来,解开白色大衣的扣子,一阵混合着咖啡以及香烟的夜班气息便就在床单上飘散开来。
      “你…………”不知哪里上来一阵怒火,于是推开那死尸般的人腾地站了起来,站在床上伸出脚,往那家伙身上踹去:“……迟早会死的!”
      “嗯……嗯嗯……人终有一死……”死尸有了反应,伸出一只胳膊挂在睡衣男的小腿上,安慰似地拍了拍:“或轻如鸿毛……或……”
      “滚!”踢开那爪子,跳下床解开睡衣,将衬衫和裤子穿上,拿起手表看了看,于是又坐回到床上去。
      躺着的人以一个极度别扭的姿势睡着,头歪到一边,可以估计醒来的时候会保持一个小时的颈肩关系失常,于是那坐着的男人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那皱着眉两颊泛青的人扶了起来,安稳地放在合适的位置。
      “空调…再暖一点…”死尸又回魂了,在他慢慢将他的灰色毛衣脱下来时,抬了抬手。
      “二十六度,标准温度,不准再上升。”一刻不停,他一边瞄着床头柜的小闹钟,一边加快手里的速度。
      “唔…………”还剩最后一件衬衣的时候,死尸奋起双臂挂在了他的腰间:“……唔唔。”
      “你干嘛?”他皱了皱眉,停了一下,手往下了一点,解开腰间皮带的锁扣。
      “你今天好主动哦……”那有着柔软头发的人将头依靠在他身上,仔细看,能看到阴影下微微翘起的嘴角。
      “……嘿。”坐着的人停下了忙碌的手,把躺着的家伙推到旁边一点的地方,轻声问:“你是不是挺清醒的?”
      没有回答,房间内一片寂静。
      “……喂喂。”他又摇了摇那个人,再低头仔细看,刚才那个还微笑着说莫名其妙话的家伙,现在已经完全闭紧了眼睛,还发出一阵微小的呼吸声——满脸的‘我已经睡着请不要打搅’的信号。
      “Kuso…………”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顺势一个转身将床上躺着装死的人拼命往床下拉:“你给我起来!起来!————”
      床上的人被这股拖拽的力气弄得翻了个身,却丝毫没有要离开温暖柔软的床垫的意思。
      “放手!你给我放手!!”此人说话惯用命令句,于是到此刻为止已经使用了第二次并打算继续使用:“把你的手从床垫上松开然后立刻给我去刷牙、刷牙啊啊啊————”

      热闹的一天,就这样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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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有没病的硬要说自己病得重了一天来拿两次药的也有老老实实看病吃药的,然后就还有一种,就是平时把医生的话当耳边风病重了才爬来医院找医生问责任的。
      Kira Yamato应该就是最后一种。

      ——怎么回事?
      ——刚才急救接到的病人呀。
      ——昏厥?
      ——是的呀,据说连续7天没有合眼呀,然后今天一站起来就晕过去了呀。
      ——7天没合眼?!他做什么的?
      ——据说是设计师的呀。
      ——服装设计?广告设计?
      ——建筑设计呀。你知道市中心那个地标吧?据说就是他公司设计的呀。
      ——那还挺了不起的——等等,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还在昏迷中呀,打了点滴了呀,不过应该没事的呀……
      ——唔,那就好,麻烦你了。
      ——那是我应该做的呀。

      ——我还是觉得,那个R[角半径]应该用150比较好。

      ——你说什么?
      ——不是我在说话的呀……

      白色的织物下伸出一只手,直直地指向半空,然后画了一个圈,砰地又放了下来。
      “一百五……一百五……”
      他放下手中的病例慢慢走过去,拉起来急救床上白色的被单。
      一个人缩在下面,刚刚伸出被单的手搭在身体一侧,那褐色的额前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却掩饰不了满脸的疲惫。
      他伸手,扶着他的身体稍微摆正了位置,然后将病床上方的灯移动到一个不会刺激眼睛的位置。
      “Yamato先生,你醒了?”俯身仔细看了看躺着的人,对护士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头露出一个安慰人的职业笑来:“你在医院。”
      “哦……”躺着的人调整了一下姿势,微微开了一下眼睛,然后又迅速地闭了起来:“……满眼都是红线黄线蓝线绿线白线……”
      “嗯?”他警觉了一下,又微微低了低身,面前的人身上一阵沉淀了几十个小时的让人不适的味道让他轻轻皱眉,不过还是拿出病例,准备记录:“眼睛前会看到什么不明的视象么?”
      “不、不是……”他皱了皱鼻子,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AutoCAD后遗症……”
      “你有病史?”他更加认真了些,于是问得更仔细:“抱歉我没太听清病名……”
      “不是啦。”他笑得也更厉害:“设计软件做多了满脑子都被塞满了睁眼闭眼都是那个罢了。”
      “……………………”钢笔在白色的纸上无力地划了个无意义曲线,然后他继续开口:“那么…还有其它不舒服的地方么?”
      “我想吃贝尔多爸爸的泡芙啊……抹茶,要抹茶……”那眼睛睁开来,好看的紫色,某种花朵的颜色,带着一层雾气,顺便眨了两下。看着这一切的人大约估计得到被这双眼睛如此看一看有多少女人会双腿发软然后就跑出去给他买了来不过在他这儿他基本上只看得到下塌的双颊比眼睛还大的眼袋以及嗅到一身的咖啡和烟草的味道,so——言下之意就是这招对他没用。
      “你才恢复过来,饿了的话,我会让护士给你配营养餐。”他把眼神从那脸上移开,刷刷地开始在病例上写东西。
      “好……牛奶我不要脱脂的要全脂的面包要有胡萝卜粒的然后要我家楼下卖的手工奶酪搭配奥地利蓝莓酱再加一块小煎饼抹上蜂蜜……”
      “一时半会死不了的给我推出去!!!!”狠狠拉上被单,软底的鞋子被他蹬得出声地,走出了急救室的门。

      ‘我想吃贝尔多爸爸的泡芙。’

      下午七点,在他手机上出现了这么一条短消息的时候,他微微有些想起自己和那个人初次相遇的事情来,他还稍微记得起那天最后,褐发的病人餐盘里,放着一个切了一半的抹茶泡芙的小结局。
      现在那个人已经不会说要抹茶味的几个字,因为他已经早就知道。
      将汽车方向盘打了个调,往回家的反方向开去。
      手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连短消息都不是了,直接的呼叫。

      ——喂。
      ——嘿嘿嘿。
      ——我知道了,在路上呢。
      ——我是说……
      ——嗯?
      ——嗯嗯……
      ——要说什么直说。
      ——嗯……就是……
      ——来接你?你的车呢?
      ——嗯……就是醒过来还晕晕的,没敢开车…
      ——………………好吧,我买了泡芙就过来,不过你要等一会儿了。
      ——啊!还有!
      ——又怎样?
      ——我们去常去那家店吧?
      ——…………好。没事了?
      ——啊啊!还有还有!
      ——话一次说完!!
      ——记得取钱吧我忘记带钱包了……

      上辈子做错什么了这辈子给遇到这个灾星。
      干脆利落地挂电话,顺手将手机扔到后座上去。
      他的眉毛微微地皱着,随即在下一秒舒展开来,然后轻笑了一下。
      是遇到他了,多么好。
      遇到一个人,互相喜欢然后住在一起,这在这个城市里会是多么普通的一件事,他脸上带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微笑,为这件普通而幸福的事情所带的微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喜欢的乐曲的调子,然后抬头,看到前面那有名的甜点店大大的招牌。

      那招牌上的老头子笑得可亲,他觉得那笑就像是每一个喜好这个泡芙的人看着爱人回家拿着一包熟悉的袋子出现时的表情一样,至少,他喜欢的那个人是如此的笑。
      他喜欢那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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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市区的车总是不好停,买好了那些甜甜的东西,要转两个弯,才能找到自己停在车库三层的车。他的脚步轻快,可以说带着一些小小的跑动,往自己的车尾走去。

      “Zala医生?”一个粗粗的男声响起来,在他的身后。
      “是——”他转身,然后看到一个中年男性的脸。
      那张脸陌生而熟悉,他好像觉得什么地方见过,想起来一些,然后又忘记了。
      “你忘记我了?”那男人往前走了一步,情绪仿佛平静地没有任何波动。
      “不……您是……”他应该见过的,只是记忆的抽屉一下子被打开翻乱,物件混合到了一起。
      “你忘记了,你忘记了。”那男人喃喃着,往前向他走来,依然平静,却让他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您……”他将那些一一对应的图片连接起来,然后拼出一个小女孩的图画来。

      他记得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一天也是他的夜班,他记得一个浑身混合着血和水的父亲的脸,他于是又想起来那个前额深深塌陷下去的小女孩的脸。急救室红蓝的光不断闪耀,搭配的是心电图的一条直线。
      连急症都渡过不了的病人有多少?
      他承认他不记得那么多,不记得有多少。

      “Lucy……”钥匙插进了锁孔里,正确的抽屉被打开来。
      “哦……你记得!”那男人笑了起来,继续往前了一步。
      “先生……您……”
      “我跟了你很多天……”那男人继续笑:“医院是不让我进了,大约我是上了什么名单吧——管它的呢,总之是给我抓到了。”
      “…………”他有些慌乱,左右看着是否有能够躲避步步逼近的男人,只是他该死的车停在一个死角。
      “你常来这家买泡芙,你喜欢——还是你的相好喜欢,怎样都好——”他继续往前,Athrun看得到他的肩膀有些兴奋地抖了起来:“Lucy也喜欢,喜欢极了。”
      “先生,您知道我尽力了……”他往左边走了两步,拿着装着泡芙的纸带的手握了起来。
      “您当然尽力了!!!”那个人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尽力的结果就是Lucy死了、我丢了工作——然后老婆跟人跑了——您尽力了!!!”
      “我——”他张了张嘴,然后又咬了咬下唇,他应该要说什么,因为这确实不是他的错——但是他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再张嘴:“我——”
      声音未落的时候,他的头已经重重磕到了停车场周围的护栏上。一阵眩晕袭来,他惯性地闭上了眼睛,挣扎还未起,整个身体都被提了起来。
      “那、你帮我带一些泡芙过去给Lucy如何?Zala医生?”那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浓厚的笑,将手里的人死死压在有些显得低矮的护栏上。
      掐住脖子的手在收紧,Athrun发觉自己双手的反抗在这样的狂暴下几近无力,收紧了膝盖想要用力,却在动作的前一秒被狠狠顶住了下身,一阵剧痛席卷了全身,他试图蜷缩起身体,再下一刻,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悬空,头在往后仰——他看到了一个倒立的世界。
      “别挣扎了吧——医生。”那男人最后审判一般地低声说了一句:“反正,你活着也是什么都做不到的。”
      “不……”他挣扎着,努力摇头,那是本能的动作,为那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力和那男人言语中的话——不,他不是什么也做不到。
      “你看。”将他的身体向下压的力度更大了些,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远了很多很多:“你果然是什么也做不到。”
      “不……”嗓子里细细挤出的否定的话,细细地想要说出肯定自己的言语,被再下一时间里,被重力加速度拼命拖拽着往下拉的恐慌代替。

      ——我看这护栏应该要投诉才对。
      ——怎么了?
      ——太矮了,低于要求太多了,人容易摔下去。
      ——哈哈,这里都是开车来开车走,谁没事儿在这里爬护栏玩。
      ——但是……
      ——好了我的设计师,职业病给我stop。
      ——……嗯,好吧。不过Athrun还是要小心。

      Kira——
      一阵疼痛和晕眩包裹着他的身体往那黑暗中下坠的时候,他还来不及将那名字念诵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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