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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终结番外 十年踪迹十年心 ...

  •   展玉风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对母亲的记忆。事实上开始还是有的,慢慢的,就一年比一年模糊,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一个隐约的轮廓。
      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自己的母亲也不过是父亲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上过床,被需要过几次,过程中不小心怀上他,于是就把他生下来,没有大喜,没有大悲。如同所有其他女人一样,从未得到过父亲一丝一毫真正的垂青。
      女人心里很明白,每次都摸着展玉风的小脑袋告诉他,你爸爸需要的不是我,风儿,那个人,不是我。
      其实在展渊身边逗留过,被需要过的大多数女人几乎都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有人视而不见,有人默默承受,还有人可以很潇洒地挥挥手,转身离开,譬如自己的母亲。
      所以展玉风一直都无法真正去恨展渊,因为他知道展渊是个完美的男人,他给了母亲所有想要的,生活,理想,温柔,除了爱情,其余的,女人都得到了,即使在离开的时候,展渊也依旧竭尽所能为她打点好一切,把自由亲自交到她手里。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完美,这样的体贴,任何人都无法有恨的。
      爱情,男人给不了,因为他没有。多年前就被另一个人亲手埋葬,所以他现在的口袋里,这是唯一缺失的东西。

      “那是什么什么……。”
      秦凡拉着一路嘀咕的爱人,慢慢在夕阳里往回走。抬头看看天边残阳如血,朝霞不出门,晚霞走千里,看来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凡凡,你都不说话。”
      展玉风鼓着气呼呼的腮帮子,心有不甘地叼着手里那个透明的塑料袋:“红豆饼,红豆饼不是这样的!”
      一脸义愤填膺,仿佛下了狠心要为红豆饼正名。秦凡摇摇头,右手轻轻揽过他的肩。
      别气,回家我做给你吃。
      一句承诺,如愿换来恋人的一句欢呼。
      哑然失笑。小风,我做的红豆饼才是冒牌的。一开始你吃的就是冒牌的,那些陷里永远只有你喜欢的味道。
      秦凡低头看他一眼,也许,也许他一直都是明白的。恍然想起幼年还在展家生活的时候,展玉风永远只愿意认真吃自己烧出来的菜,别的厨师,再好,他也会在鸡蛋里挑石头。时间久了,差点闹出胃病。
      于是至今都是顺着他的,爱怎么吃,就怎么煮。秦凡并不挑食,他喜欢看展玉风每一餐都吃到一脸满足的样子。
      凉拌黄瓜是放糖放醋的,番茄炒蛋也必须是甜的,豆腐肉丝羹一定要洒上大把葱花,生了病什么都可以不吃炖蛋却无论如何都少不了…………
      细细过滤一遍,秦凡突然发现,原来,原来,那么多年不知不觉已经累积了那么多的习惯,习惯到根本已经忘记这叫做习惯。
      生活变得若无其事,不可言说,彼此的相处就像喝水吃饭一样坦然,一样寻常平淡。
      这期间,有多少东西被抚平了,有多少东西被跨越了,自己都记不得。我们也是普通的恋人,也有矛盾也有不合,也有寻常争执。
      只不过,他没有放开手,我也没有放开手。
      小风说,因为一旦输给时间,就注定只能擦身而过。

      “今年的生日,老爷子要我们回家过。”
      坐在地毯上,展玉风把头像猫咪一样靠在秦凡的腿上蹭,丝缎般的黑亮长发划过他的颈测,落到胸前。
      “嗯。”盯着手提电脑的男人轻声哼一下。
      展玉风咕哝两声,爬上沙发,跪坐在秦凡身边,双手楼上他的脖子,慢慢把脸埋在他肩窝,闭起眼睛。
      “庆祝我过三十大关。”
      又是一阵沉默。
      秦凡摘下眼镜,人往后靠了靠,左手搂住展玉风的腰,下巴搁在他的头顶摩挲。展玉风探出手在他太阳穴轻轻按着。
      “你都三十了。”一边叹息,一边索性闭起眼享受。
      展玉风笑起来:“很老了是不是,再过几年,你就能正式光荣踏入中年人的行列了。”
      秦凡也笑,顺便恼怒地瞪他一眼,发现展玉风一脸花痴状对着自己直流口水。
      “小色狼。”刮他一下鼻子,再捏两下,摇一摇,吃把豆腐。
      展玉风捂着被蹂躏到通红的鼻子,边怪叫便往他怀里钻:“鼻炎,我鼻炎复发找你算账!”
      又闹了一会儿,两人终于安静下来。
      “凡凡,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突然就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展玉风凑过头吧嗒在他颊边亲一口。
      “你都不知道,最近你越来越迷人,越来越好看,越来越……。”下面的话被秦凡一个冰冷的眼神瞪回肚子里。
      “我说真的,你会笑,会生气,会耍我,这些以前你是从来不会的。”
      秦凡透过计算机的屏幕看看自己的轮廓,好像的确是柔和许多。这么多年,和小风在一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两年七百二十天,二十二年八千零三十天的日子,自己就像一条原本搁在壁橱里发霉的棉被,被人温柔地抱到太阳底下,晒一晒,拍一拍,于是舒展开来,学会呼吸,学会平静,学会坦然。
      “真是很久了啊。”
      电视的大屏幕里,在放一档心理咨询类的节目。
      一个女人,埋头坐在台上,安静地聆听周围的另一些专业或非专业的人插足自己的感情世界。
      她的男人,结婚前,死于车祸。十年过去,她始终沉湎于回忆,不可自拔。
      旁人无法理解,于是劝她,生活还是要过的,你应该重新找一个新的男人,重新有一个新的生活。
      展玉风边认真听着,边摇头晃脑。
      秦凡回过神,摸摸他的脸。
      “为什么这些人总以为自己想出的道理是正确的?”歪着脖子问。
      “因为人天生有怜悯心,好善乐施,扶贫帮困,很能满足自己的一部分心理需求。”
      展玉风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娇憨表情。虚心好学的孩子可以得到奖赏。
      他喜欢秦凡边摸他的头发边对他说话。
      “你越来越爱看这些节目,有向女性心理发展的趋势。”忍住笑,秦凡逗他。
      一记飞拳砸过。
      “我只是觉得很幸运而已。看别人的故事啊,再深的感情,被时间一冲,就什么都没了。小时候,做傧相参加别人的婚礼,每次都听牧师问无论生死,无论贫瘠,觉得很好笑,现在才知道,要做到,实在太难了。真的。”
      语调渐渐低落下来。
      秦凡抱住他的头,抚摸他的肩膀,他的背脊。
      “小风,你做得很好,我们都做得很好。”
      显示屏跳出展玉风为自己设计的屏幕保护,一幅清淡的水墨画,两个嬉戏的少年,纯洁无瑕。
      一行题字:人生若只如初见。
      纳兰词,秦凡喜欢,展玉风也喜欢。
      很久很久以前,女娲补天,盘古开天辟地,上帝创造亚当夏娃,所有的开始都是一张白纸。然后,被抹上一笔蓝,一笔红,一笔黑,一笔黄。
      白素贞在江南的淡烟急雨中爱上一个叫许仙的少年;祝英台在清静书院里对梁山伯芳心暗许;杨玉环在骊山行宫对着她的王回眸一笑。
      然后,然后在美好还未破茧而出的时候,故事已经到了结局。许仙背叛白娘子,祝英台被迫成了马家妇,马嵬坡生死诀别,玄宗回马贵妃死。
      物是人非,平白蹉跎了时光,泯灭了尘缘。
      而自己,当日惊鸿一瞥,时至今日却依然可以把爱人牢牢握在手心,上天实在待他不薄。
      可以满足了啊,在阳光下看着现在,拥抱所有过往。
      真的,再无所求。
      抬起展玉风的下颚,秦凡慢慢把唇靠过去。

      多年未归的家,近了,倒心生一丝胆怯出来。展玉风踏进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院落,依旧是郁郁葱葱,荷莲满塘。
      于是稍稍平静下来,握着秦凡的手,进屋。
      大厅里被装扮得一派祥和,气球,彩带,如同普通家庭的普通生日一般。佣人们,大都换过一批新的,穿梭忙碌着,不知两人的身份,只当是客人,便谨慎有礼地点点头。
      展玉风并不计较,他只对这样的宴会构思吃惊,转头去看秦凡,淡淡的惊诧,显然,也在他的预料之外。
      老管家匆匆赶来,说老爷在午睡,最近身体状况不佳。
      展玉风有些内疚起来,握着秦凡的手抽搐了一下。
      秦凡说,小风,上楼看看你爸爸。
      敲两下门,没有应答。展玉风径直推开往里走。
      柔软的地毯掩盖了脚步声,五尺宽的大床上静卧着一个眉头微皱的男人。染黑的短发有些零乱,小麦色的皮肤上又多了几道深刻的岁月痕迹。鼻子依然英挺,下巴上留有显赫的胡渣,看上去有些憔悴。以前的他,呼风唤雨,叱诧商场的时候,从未有如此颓唐的样子。
      原来,真的老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展玉风伸出手轻轻抚平男人额头的川字。
      恍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在父亲睡着的时候看过他,记忆里,从来没有。只知道,父亲从来不留女人,也从来不陪着女人过夜,几十年来,枕边人的位置一直是空的。或者是,本该有的,现在却不在了。
      所以连做梦都要皱眉吗,在你梦里徘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欲出无路,欲进无门,是我,是母亲,是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还是停留在你记忆深处,那个当初腼腆又坚韧的少年。
      房里的摆设几十年未变,四处都是纯男性化的单人物件,另一半萦绕在他心头的影子,无迹可循。只是多年前,堆积着公务的床头柜,现在已经换上了一叠叠的报刊杂志。
      随手翻翻,天文地理历史政治,展玉风笑起来,他父亲的爱好一直都是那么广泛。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终于可以喘口气,歇下来做自己爱做的,这实在也算是一件幸运的事。用宫园一崎的话来说,这是他欠父亲的,也是唯一可以用来当作弥补的。
      一本金融杂志露出一角,被折过的痕迹,展玉风轻轻抽出。有些旧了,应该是被翻过很多次。打开,醒目的黑色标题跃然纸上:宫园世家下任继承人拟定宫园一崎宣布正式退位。
      原来,果然,你还是忘不了吧,父亲。
      展玉风轻轻合上杂志,退出卧室。
      下楼转过一圈,意外地发现在厨房忙碌的秦凡。展玉风轻轻走到他背后,探出手去够哪一大包的豆沙。
      一双筷子飞过,在他手背上啪地打一下。
      有点委屈的眼神瞪着眼前似笑非笑的秦凡。
      “不许偷吃。”
      展玉风从小爱吃甜食,糖果,巧克力来者不拒。秦凡总是恨不下心拒绝他的要求,但一直担心长期偏食的身体会出现机能混乱。好在展玉风牙釉质还不错,基本没有蛀牙,每隔半年又被秦凡逼着去体检。
      他总是感叹秦凡比贴身保姆还要贴身。
      秦凡说,只是希望两个人可以一起活得长一些。
      习惯性地抱住秦凡的腰,看他面无表情继续忙碌。这个姿势,以前因为觉得碍手碍脚而总是被推开,时间一久,秦凡倒也不再反对。
      人类的习惯果真是可怕的。
      “看过你爸了?”
      “嗯,老样子。”
      沉默下来。
      展玉风知道自己和父亲的相处模式几十年都未曾变过,从不大吵大闹但也不热络,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自己性格里的某些因子和父亲太相像,倔强固执,岂肯随意低头。
      父亲的生活模式,感情世界他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只是他不提,自己也就不问。这几年从大大小小的变故中旁敲侧击地知道一些,才忽然觉得,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站在高处,心底却无限荒凉。
      展玉风觉得难过,但他无能为力。
      秦凡反身,把手上多余的糯米团子塞进展玉风的嘴里
      沾了黄豆粉,有一丝甜味,却很香。
      抬眼,发现秦凡静静看着自己神游太虚境,于是皱皱鼻子。没有什么能瞒过秦凡的眼睛,从小到他皆是如此,想要什么,他马上会知道,在想什么,他立刻会猜到,想做什么,他也早就会料到。
      仿佛生来就是自己身体里的另一半。契合度完美。
      想起以前书上看过的一句话:性格越不合越能理解和包容的,根本就不是爱,那叫变态。
      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张开的嘴又被塞进一团东西。

      傍晚的时候,展渊穿戴完毕下楼。离开尔虞我诈的生活多年,现在的他,穿着上随意了很多,普通的灰色纯棉衬衫,灰色长裤,不加修饰。虽然没有从前的强势,却也多了几分亲和力。
      他朝秦凡和展玉风打招呼,自然落拓。
      “你们两个看样子都还混得不错。”展渊拍拍儿子的肩膀。
      “爸。”展玉风到嘴边的“父亲”二字缩了回去,决定改用一个别的称呼。
      秦凡点点头:“小风和我都很好,爸你自己身体要小心。”
      三人于是在沙发上落座,边等客人边闲聊起来。
      这时候宅子里所有的佣人都明白了,这对看起来是人中龙凤的原来就是少爷和……和少奶奶。一时间,有羡慕,有惊讶,有赞叹,却也不敢越掬,只能从眼角偷偷打量沙发上的三人,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而近朱者又自然赤。
      聊过一阵,门外有大笑声传来,引得旁人好奇窥探。
      秦凡和展玉风会心对视,终于来了。
      一个挺拔狂傲的男人,一手搂着一个娇小却灵气的男人,大步流星走进屋。又是一对全场瞩目的璧人。
      展玉风向展渊介绍,高大者是椎名雅,娇小者叫做莫流云。
      展渊点头,握手,近年来名震亚洲金融界的男人,传奇人物。身边的男人娇小看似柔弱,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灵气,再仔细看他腰上那只霸道的手,恍然大悟。传奇人物看中的伴侣,又怎会是普通角色。
      莫流云送上他亲手画的油画,秦展二人,背景是他们住的家,云淡风清的色调,倒像是一张孕育了百年历史的结婚照。
      展玉风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线:“小美人,你的画廊最近很有名啊。”
      伸手在莫流云的脸上摸一把,如愿换来椎名雅杀人的两道视线。
      莫流云被椎名雅收养,对绘画一直抱有浓厚兴趣的他,经过国内国外几重修炼,终于开了一家颇有规模的画廊,主营自己的作品,也替朋友挂牌拍卖一些。
      秦凡也点头:“谢谢。”
      一行人于是就找了个角落坐下闲话家常。
      展玉风发现展渊看似一直平静地坐着听他们交谈,眼神却一直往门口飘去。是在等什么人吗,还有什么重要的人来吗,重要到让见惯风风雨雨的男人如怀春少男般忐忑不安。
      一边笑着,展玉风一边暗自寻思。
      远远的,雕花铁门打开,一辆厚重的劳斯莱斯驶进大宅,黑漆漆,泛着压抑的光亮。
      已经有好奇的佣人停下脚步等待。
      展渊的眼里有什么倏的一闪而过,又迅速被压下。放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展玉风猜到了,秦凡也猜到了。
      是他,也只能是他。展渊几十年的情,从来只为他动。
      男人走进大堂,冷峻的脸上划过一丝和展渊如出一辙的忐忑。
      展玉风在心底叹息一声。原是这样的,几十年过去,虽然一直在联系,虽然许多事可以看得开,但念在,心则无论如何都会惊起涟漪。
      宫园一崎,日本第一大□□的掌门人,展渊的昔日恋人,牵动了展渊一生情丝的男人。
      亦是亲手埋葬了彼此爱情的男人。
      相识,缠绵,背叛,放弃,爱恨纠缠的每一个脚步道不清说不明,只单单留在这两个曾经独霸一方的男人心里。
      宫园走到展玉风面前,送上贺礼。
      又和展渊聊过几句不着边际,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几十年的风霜,两人的脸上都有了倦容,眼底的落寞,只有在相互对视的时候才能了然于心。

      简单的祝词,然后是点蜡烛,许愿,切蛋糕,如同这世上每一个平凡人的生日,掌声笑声歌声,展玉风几欲当场落泪,这是他几十年在这个家里,最完满的一次生日。
      展渊说,生日快乐,儿子,你是我的骄傲。
      椎名雅说,生日快乐,小子,幸亏当时没把你往外送。
      秦凡摸摸他的头发说,生日快乐,小风,我爱你。
      立时身边有人鼓动要寿星献歌一曲,展玉风也不推托,大大方方拖着秦凡一起下水。
      大众引颈期盼,两人嘀咕几句,乐声响起。
      得你一个不要花火
      无需经历从未遗憾过
      冒险生活从未适合我
      得你得我若无其事渡过
      难得的是你不讨厌我
      在从前学校相识你然后有初恋
      到现在我更喜欢你未试过失恋
      若果祝英台早知这样容易去相恋
      或者会很悔恨殉爱不划算
      得你一个不要花火
      无需经历从未遗憾过
      冒险生活从未适合我
      得你得我就平平静静过
      其它机会我都肯错过
      未曾寻觅便找到你从没有苦恋
      我自愿当我小丑鸦没勇气单恋
      为得不到的仙女散花自艾自怨
      未能及一碟油墨菜能换取温暖
      谁说有十段恋曲前程更远大
      谁说要历尽沧桑你我方可长大
      谁希罕长大走遍花街
      得你一个不要花火
      蝴蝶一路从未围著我
      梁祝悲剧从未感动我
      得你得我泪从来未落过
      幸福生活原是平淡过
      (张学友/我得你)
      一曲作罢,完美的声线完美的配合镇住全场大多数的人。只有椎名雅一人很没风度地大笑,天知道这首歌秦展二人在工作之余天天唱,自己的耳朵饱受毒害,再砸场岂不是怪事。
      展玉风放下话筒,迎上父亲若有所思的眼神。他扮了一个鬼脸。
      又哄闹一阵,于是宴会继续。
      这次的客人请得并不多。大多数展渊以往的客户,自从他退出商界以后,就渐渐失去联系。人就是这样现实,没有了利益可图,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如蝉翼一般,一捅就破。
      自助餐的形式,大家各自都散开了。佣人们也被破例一起用餐,一时之间,宅子里再无任何地位阶级之分。
      一些被带来的女宾客,起始时,对椎莫展秦这四个钻石级男人还跃跃欲试,酒过三巡,却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倒映在彼此眼底的身影,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介入的。
      于是有好事者鼓足十二万分的勇气,拦住展玉风大胆问,你们还有椎名先生和莫先生之间,认识有多久。
      展玉风扳着手指数了一下,说,椎名和流云可能有十五六年,我和秦凡是二十二年。
      抛下一群吓呆的客人,他哼着小调闪进二楼的一间房。
      嘿嘿,这就吓,我父亲和宫园近四十年的情份我还没说呢。
      门一关,管家顺手挂上一块牌子:女士止步。

      客房里,椎名雅一反刚才的张狂态度,收起爪子对莫流云百般呵护,百依百顺,倒水递毛巾喂水果,忙前忙后,依然不亦乐乎。吃饱喝足的莫流云,也全然失了刚才的灵动样,打了几个哈欠,抓过椎名雅,爬上他的大腿,窝在他胸口蹭几下,找到个舒服的位置,眼睛闭闭找周公下棋去也。
      椎名雅抬头看看空调的出风口,拿起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展玉风把头靠在秦凡的肩上,整个人缩在沙发里,陪他一起翻看这一季出妆模特的照片。
      西西索索的纸张声,偶尔传来两句低低的交谈和笑声。一片祥和。
      屋外,盛夏的季节,夜空明朗,星光闪烁。空气里传来一种混合着潮湿和植物辛辣气息的味道。
      晒台上,两只杯子,一壶清茶。
      男人与男人之间,促膝而谈。
      宫园说:“你原来还记着我喝茶的习惯。”
      展渊不答,只是笑,食指轻叩桌面,目光飘向远处的天际。恍惚里,时光倒流,仿佛一个又是当年初来乍到小心翼翼的转学生,一个又是不可一世前呼后拥的学生会长。
      只是,各自心知肚明,怎样,也是仿佛罢了。
      时至今日,虽然还是可以面对面,还是可以一壶清茶两声问候,但,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
      错过太多,竟无从提起。
      “谢谢。”
      沉寂很久,展渊终于开口。为多年前宫园对展氏的倾囊相助表示谢意,当年宫园虽然在展渊请求下接管展氏,但他一直承诺,展氏后代若有一人想重新讨回,他绝无半句异议。
      “在运筹帷幄上,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宫园眉头轻轻耸动,一句“抱歉”脱口而出,毫无理由,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为什么而道歉。
      他微微低着头,像个被老师批评的学生,不安地接受最后的裁决。
      展渊别过脸,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站在腥风血雨里独霸天下的男人。终于,又笑起来。
      他说:“在感情问题上,你从来没有让我满意过。”
      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如鸿毛般一扫而过,听在当事人耳里,却是一声惊雷当头劈下。
      “当然错不全在你。你不相信我,你的事从不透露半分;而我,太相信你,以为你什么都懂,所以从不过问半句。所以,我们都输了,一败涂地。”
      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当年的他,是怎样亲手送走自己的爱人,怎样亲眼看着那个刻骨铭心的人怀抱如花美眷,坐拥大好江山。
      血肉相连的爱,一人的离开,一人的放手,另一人,并不消亡,只是,慢慢枯萎了。
      漫漫几十年在孤独中一手打造属于自己的江山,名誉,财富,后代随之而来。
      只是夜半惊醒的时候,枕边一片冰凉而已,而已。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沉淀的。
      当年一点相思,三千烦恼,情在,不能醒。
      但蹉跎到最后,也只是,心花零落,落地成灰。
      伤心,愤怒,孤独,仇恨早就被一点一点磨灭,在流光里化作几缕细砂。于是可以平心静气,旧事重提。
      为什么,我们的爱,会走到这里。
      透过玻璃,宫园看着屋内相依相偎的两对妙人,目光有些闪烁。
      展渊顺着他的眼神,看沙发上昏昏欲睡的展玉风被秦凡紧紧搂着,一双赤足也被挪进爱人的怀里,用掌心细细包裹起来。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这两个孩子,坚持了二十二年。”
      真是很漫长的一段路,大风也好,大浪也罢,议论,鄙夷就算铺天盖地,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握紧我的手,不为钱财,不为名誉,不为雄心大志,只为细细守着一份简单的感情。哪一世有秦凡,哪一世就有展玉风。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坐享齐人之福的好事。要名誉,要江山,必要斩断私情;要情份,要厮守,雄图只能拱手让出,中国几百年的历史,帝王官宦,无一能够逃脱。
      现在,在这栋宅子里。各自都得到了当初想要的,也理所应当地失去了理应失去的。
      一代人选择江山,一代人选择私情,一代人失了私情,一代人失了江山。
      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有一些感叹,有一些茫然若失。
      双双美人在怀。椎名雅盯着晒台上那两个曾经天霸一方的背影,问:“秦凡,你说他们会不会旧情复燃?”
      秦凡拉拉展玉风身上的毯子,反问:“觉得可惜?”
      “有点。”
      轻笑声传来:“被自己的情路吓怕了?怎么也学起感伤来?”
      被说中心事,椎名雅尴尬地别过脸。
      “喝茶聊天,心意相通,可以相伴到死,朋友还是情人,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那一人当初也确实给过他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这样,就够了。
      不知是哪户人家在这夜凉如水的时候办起喜事,远处星空,徒然升腾起一片绚烂的烟花,在最高点爆发,耀眼夺目,划破寂静的黑夜,惊起几世幽魂。然后,慢慢,慢慢湮灭。
      缘起,情动,缘灭,情散。
      十年踪迹十年心。
      风雨萧条间,谢谢你带给我一世完美的烟罗。
      —完—
      这是《红豆饼》的最后一个番外,很早以前,我就一直想给展渊的这段感情有一个结果,写完以后,心底里竟也升起几缕伤感,真的是这样就可以了吗,各自都可以满足了吗,我也不知道。
      也许他们的生活会有后续,而我的故事就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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